第79节

  白宗主是聪明人,太璞勾结金甲门对付归藏,定然也猜得到顾苍舒栽赃嫁祸的意图,想来白宗主对这传闻中的亲儿子,也要心寒齿冷了。
  ……
  苏毓醒来之时,已是回到门派的七日后。
  这些天他始终半梦半醒,时不时听见小徒弟在耳边唱歌,但又不知是真的还是自己的梦——他似乎做了许多支离破碎的乱梦,此时一个都回想不起来,只觉心头依稀萦绕着些许缠绵的感觉。
  他睁开双眼,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床前,忽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有些难以名状的窘迫,虽然知道徒弟那时候只是为了逼自己把药咽下去,但那时毕竟……
  他嘴唇动了动,哑声道:“萧顶?”
  耳边响起个兴高采烈的声音:“道君你总算醒啦!”却不是意料中的小徒弟,而是傀儡人大渊献。
  苏毓皱了皱眉:“萧顶呢?”
  傀儡人道:“今日旬休,小顶姑娘带着红豆包去找沈姑娘玩了。”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都是小顶姑娘在这里守着道君的……”
  苏毓心中涌起一股微微的暖意。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成天守着生病的长辈也怪无趣的。”他也宁愿去院子里和梅运翻花绳,就算是听大叽叽公子念千字文也好啊。
  苏毓:“……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阿亥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纸卷:“喏,这是小顶姑娘给道君的。”
  苏毓心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小傻子虽然贪玩,倒还算有心,也不知留了什么信给他。
  他便即强撑着从床上坐起身,接过纸卷展开,微笑顿时僵在嘴角。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枯木逢春老树开花逆天改命回春丹六颗,共计六百万上品灵石
  心如明镜纤尘不染清心寡欲丹二十六瓶,共计七百二十八颗,三十六万四千上品灵石
  ……
  苏毓看着长长一溜单子,脸越来越黑:“为什么有这么多清心丹?”
  他一个缺心眼傀儡人哪里知道这些啊,阿亥挠了挠后脑勺,推测道:“大概是道君的心太脏吧。”
  第69章 无疾而终
  阿亥话音刚落嘴又飞了。
  莫非是他说错话了?他看了一眼道君手里的单子, 顿时恍然大悟,是了,道君一向不舍得花钱, 吃掉一千来万的药,能高兴才怪。
  不过嘴飞了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只要有小顶姑娘在, 不出三天他的嘴肯定回来。
  苏毓哪里看不出傀儡人有恃无恐,糟心地挥挥手:“退下。”
  傀儡人刚退出门外,就听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轰隆”声, 不用说,是那逆徒骑着她的大红鸡回来了。
  他冷哼了一声, 躺回枕上,侧过身面朝床里。
  不一会儿, 轰鸣声停了,风“沙沙”地吹过梧桐叶, 送来了傻徒弟山泉般欢快的声音:“咦, 阿亥,你的嘴怎么又没了?啊呀!师尊醒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敲在苏毓的心上,敲得他的心也怦怦作响。
  “啪嗒”, 定是这傻子又被伸到台阶上的茶花枝桠绊了一下,苏毓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吃了多少次亏也不知长点记性。
  脚步声到了门口,竹帘“刷拉”一响,一股淡淡的香风扑进来, 按说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他是闻不到她身上的气味的,但是只要她在身边,他鼻端似乎总有丝丝缕缕的幽香萦绕着。
  “师尊——”一个晃神,徒弟已经绕过床前的琉璃屏风。
  苏毓不想搭理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忽然后脑勺上一痛,苏毓转过身一看,只见枕边落着颗青青的梧桐子。这傻子长行市了,竟然敢拿东西砸他!
  小顶见他转身,嬉皮笑脸道:“就知道你醒了,还装。经脉和伤口还痛吗?”
  “本来就不痛,”苏毓轻描淡写道,“已经无碍了。”
  经脉伤成那样怎么可能不痛,小顶知道师父嘴硬,也不去戳穿他。
  苏毓一边说话,一边睨徒弟,只见她并未着道袍,却穿了一身海天霞色的轻薄广袖纱衣,衣袖和裙裾绣着白蝶,行动间蝶若翻舞。
  头上也不是道髻,青丝分作数股绾起,松松地堆叠着,弄成所谓的“云鬓雾鬟”。发上不见簪钗宝钿,一小簇素馨斜斜地插在发间,一走动便摇摇欲坠,将堕未堕的看得人心里发痒。
  苏毓皱了皱眉,年轻姑娘爱俏没什么稀罕,但这领子为免开得太低了些,偏偏还欲盖弥彰地戴个银丝缠的宝石璎珞,叫她胜雪的肤光一衬,宝石都黯淡了几分。
  算算他不过昏睡了二十多日,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徒弟的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些,双颊的丰腴褪去了些许,更添了秀丽,只要不开口,还挺像那么回事。
  小顶注意到师父在看自己,托起双臂,露出笑靥:“这身衣裳好看不好看?碧茶替我挑的。”可惜她太瘦,撑不起衣裳,再圆润些就好看了。
  苏毓轻哼了一声;“不伦不类的。”
  小顶早知师父嘴里没好话,也不放在心上。
  苏毓撩起眼皮:“穿成这样做什么?”
  小顶偷偷一笑,摆弄着衣带道:“今日是端阳,金师兄未时三刻出关,我们都要去恭贺,顺便去送长命缕。”她只在回来那一日看见金师兄一眼,当天他就去闭关解毒了,算起来都有快三个月没怎么见着了。
  苏毓嘴角往下一撇,冷冷道:“长命靠的是修道,想长命就少花点心思在这些无谓的东西上。”
  小顶努努嘴,指着他左臂道“师尊不要就还我吧。”
  苏毓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上臂果然系着条五色丝线编的长命缕,做工不怎么精细,一段宽一段窄,还有几个窟窿,显然是编错的,看得他恨不得立马拆了重新编过。
  长命缕上挂着颗珠子,他一眼认出是她在里蜃市买的“愿珠”。
  这珠子却不是铅灰色的,倒和她双颊的颜色仿佛,有如春半桃花,明霞拂水。
  仿佛有什么极轻极柔的东西落在他心上,带起浅浅的涟漪。
  “许的什么愿?”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顶答道:“自是许愿师尊早日醒来。”也好早点还她钱。
  苏毓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些欣慰,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失落。
  小顶又道:“你若是不要,我就去卖给西门馥了。”西门馥说但凡是连山君穿戴过的东西他都高价收。
  苏毓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闭上眼睛:“为师累了,你先出去吧。”
  小顶“嗯”了一声,却踟蹰着不走。
  苏毓双眼隙开一条缝,见她正在瞅床头的纸卷,都快气笑了,这是怕他赖账吗?
  “还有什么事?”他故意道。
  小顶清了清嗓子,旁敲侧击道:“这药单,师父可是已经看过了?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是哪里都不对,趁着他昏迷给他塞药就罢了,普通丹药随便改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立时翻几倍卖给他,简直是青出于蓝。
  但他懒得与她计较这些,自己的钱早晚都是她的,为了这点小钱与她讨价还价倒显得自己小气。
  若是认真要算,她那瓶灵液又是血又是元神的,又哪是钱能买的?她偏偏没把那瓶最珍贵的灵液写进单子里……他心尖仿佛被人揪了一下,蓦地一阵酸疼。
  这却是误会小顶了,她回来查了药典,明白了鲛人血的药性,得知师父的症状全是因为中了鲛血毒,生怕他找自己算账,哪里敢把这个写上去。
  苏毓淡淡道:“书房里有盖了章的玉简,你取了自己填吧。”
  小顶本来打的是漫天要价的主意,等着师父坐地还钱,谁知师父突然大方起来,不和她砍价,倒叫她有些心虚。
  一心虚,态度立马殷勤起来:“师尊渴不渴?我给你煮茶吧。”
  “不必了。”苏毓懒懒道。
  “那你热不热?我替你把另外半边帐慢也挂起来吧。”小顶说着踮起脚,把半垂的帐慢挽起来,广袖垂落,露出腻白的胳膊。
  苏毓冷不丁看见,慌忙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会被灼伤似的。
  小顶撩完帐子,见他双颊绯红,连忙驾轻就熟地掀起被褥,往某处扫了一眼,一脸了然的神情。
  苏毓察觉她在看哪一处,气血直冲头顶,一把抢过被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转身朝向床里。
  小顶只觉莫名其妙,从腰间绣囊里摸出一瓶清心丹:“师尊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苏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必。”
  “有的钱不能省呀,”小顶劝道,“放着不管会伤身的。”
  “出去。”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小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父可能是害臊了,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他是因为中毒才肿的,何必讳疾忌医呢。
  不过师父的心思她一向猜不透,便也不去管了,把药放在床边小几上,柔声道:“药给你放在这里,别硬撑着。”
  被子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恼意:“萧顶,你给我出去!”
  ……
  小顶去书房取了玉简,把数目填上,心满意足地揣进兜里,便骑着大红鸡往金师兄所住的赤望峰飞去。
  大叽叽烧秃的尾巴还没长出来,好在他阿酿珍藏了他原身上拔下的尾羽,给他插戴起来,勉强不用光着腚招摇过市。他的翅膀上也被强行绑上了条长命缕。
  大叽叽深觉戴着这种玩意儿有损妖王体面,想解下,奈何嘴和另一只翅膀都够不到,只得不去看它,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到得赤望峰金竹的洞府,已有很多人到了,门外云台上乌泱泱站满了人。
  到场的除了内门的师兄师姐和师侄们,还有不少外门弟子——金竹为人和善,人缘出了名的好,若是换了她师父,出关闭关一百回也没人来恭祝。
  蒋寒秋先到,一见小顶就把她从头夸到脚。
  叶离也附和:“几日不见,小师妹出落得更标致了。”
  小顶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我师父说我穿得不伦不类。”
  “少听他胡说,”蒋寒秋忿忿道,“他巴不得你灰头土脸地出门。”
  小顶不太明白大师姐的话,她灰头土脸地出门,师父不也脸上无光吗?
  大师姐一向和她师父不对付,总是把他往坏处想。但叶师兄也是笑而不语,一脸深以为然的神情,她就有些疑惑了。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长命缕,分送给师兄师姐们。
  蒋寒秋爱不释手,便即让叶离帮忙系上,昧着良心夸好看。
  有大师姐带头,其余人也不敢嫌丑,纷纷系在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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