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珍馐
魏灵雨宴请了十来名公子小姐,有城内大户人家的孩子,也有书院学子。
为了撑起这次小宴,她还央求娘亲从外祖父家要来许多吃食,魏府厨房存货也都快被掏空。不过看着这群人围着自己转,变着花的夸赞,这些花费也值得。
余光瞥到走廊边的浅蓝色身影,她小声哼了哼,对众人道:“唉,记得曾经和父亲一起去京城,车水马龙,各家各户的廊柱都镀得黄金。那些小娘子们一身林罗绸缎,只头上的发饰都比在场所有女子的加起来还贵重。”
亭子中的小姑娘们望着她,眼中带着艳羡。
她们家世不如魏灵雨,大多没有机会去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即便在市集看到金玉首饰,也不似大将军之女那般花重金买下。因此,每每看到魏灵雨的那些首饰,以及听她讲述京城的珠光宝气,她们又羡慕又嫉妒。
“而且,京城的人都貌若天仙,那些男子满腹经纶,举手投足间都是诗文的气息。再说女子们,个个皮肤赛雪,轻声细语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漠洲风沙大,气候干燥,这边的女主肤色多暗沉,听到魏灵雨这般描述,更加心生向往。
尤其是几位书院公子,不知由谁起头,竟开始吟诵美人诗,那语气中的赞赏直让在场的姑娘们羞红了脸。
见吊足了众人的胃口,魏灵雨笑容得意。
“今日灵雨请各位过来,也是想介绍一位朋友,她正是自京城而来,现下正在府上做客。”
听她说有京城来的姑娘,众人都好奇起来。
“既是北狼将军府上,想必客人也是位贵女吧?”
“不知是否如魏姑娘所说,那般的贵气貌美?”
有人问了一句,立马就遭到孙员外家的公子反驳,“就算是京城绝色,那也比不上表妹啊!”
听到其他人附和这句话,魏灵雨心中得意,表面却羞涩地瞪了孙家表哥一眼。
她微微颔首,精心描画过的柳眉轻蹙,犹豫道:“莫要胡说,那姑娘一介白身,相貌有些……特殊,还请诸位莫要惊诧,免得惹恼了她。”
这话一出,众人便懂了,估计这人身低微,相貌不好且脾气大,顿时心中有些鄙夷,都准备看场好戏。
在丫鬟的带领下,戚弦绕出长廊,沿着青石阶走过去,还未踏进亭子,便被魏灵雨挽住胳膊带到人群中。
“这位就是我说的戚姑娘,大家莫要被她吓到,言辞都注意些,可别让我府上的客人伤了心。”
戚弦暗自好笑,这人怕是连看也没看一眼便当着众人抹黑自己吧。
她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来,礼仪周到地对亭中的人福身,也不说话,只带着适宜的笑容,温婉地看着他们。
那些公子小姐们看着她,又看看一旁的魏灵雨,面色古怪地沉默着,亭中的气氛变得微妙。
现场的安静让魏灵雨有些纳罕,本以为这些人会被吓到,然后嘲讽那女人的丑脸和土气,结果他们竟然这般平静,甚至有几个公子露出了赞叹的目光。
事情有些不对,魏灵雨猛地转头,正对上戚弦盈盈秋水般的凤眸,那闪着的光点似乎正在嘲笑她。
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的脸,丑陋的伤疤没有了,只剩下光滑白皙,也看不出脂粉的痕迹,那眉间的黛色,唇上的樱红,无一不展露了她的天生丽质。
“你……你的脸?”魏灵雨声音颤抖,根本不愿相信此刻所看到的。
“多谢魏姑娘挂念,我的伤已大好。”戚弦淡笑,她语气缓慢,嗓音柔和,让人听着便觉亲切悦耳。
亭中的人没有像魏灵雨所想的那般嘲笑,反而像看到宝物一样,双眼放光地看着戚弦。
起初听魏灵雨的描述,他们都以为只是貌丑粗俗的女子,可是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错的有多离谱。
她身姿绰约,即便穿着寻常的布衣,也掩盖不了通身气度,更别说那双似嗔似媚的凤眸,以及令人神魂颠倒的相貌。
尤其是与行为娇柔做作的魏灵雨对比,他们忽然就明白了何为真正的优雅贵气。
有人忍不住开口,“肤赛雪,目似星,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此刻,小生才领会到书中的描写的美人。”
他的话很快得到众人的认同,见戚弦没有气恼,纷纷大着胆子向她搭话。有请她入座的,也有亲自剥了坚果外壳,双手奉上可口的果肉。
公子们看到美人赞赏也就罢了,那些姑娘们看在她谦逊柔和的性子上,也压住了心中的嫉妒酸意,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与她聊了几句就姐姐妹妹的套起近乎来。
而魏灵雨就这样被她请来的客人晾在了一边,她气得浑身发抖,两腮咬得死紧,恨不得上去把那女人一口咬死。
这样的场合,戚弦曾经遇到过很多次,她从容应对。
扫了眼石桌上摆着的瓜果,满满当当十几盘,还有丫鬟捧着食盘立于侧方,其奢侈程度完全不像是旱灾年代。
戚弦微微皱眉,“魏将军不愧是漠洲的守护神,即使在粮食紧缺的日子,也能保漠洲百姓珍馐满盘。”
魏灵雨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十分得意地向她展示这些难能可贵的食物,想把众人目光再次拉回到自己身上。
倒是有几位学堂的公子察觉到不对劲,默默地放下了手中草莓。
魏灵雨甩了甩帕子,挤到戚弦身边,再次揽着胳膊道:“还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吧,戚姑娘可是琴艺了得,夜里还能听到悠扬的琴声呢。”
魏灵雨嘴角带笑,眼中却满是鄙夷,“漠洲也没有听曲儿的花楼,不如戚姑娘在此奏上一曲,让大家伙开开眼界?”
周围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长得这般美,又会琴,还不是官家出身……
再次打量着,想着魏灵雨的描述,越看越像是从不干净的地方出来的,公子们倒不觉得什么,那些小姐们总算找到疏散心中酸意的渠道,纷纷以帕掩嘴往后退。
戚弦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着恼,平静地问:“魏姑娘可懂音律?”
“那是自然,作为将军之女,琴棋书画从小就得学。”
戚弦顺着话淡然道:“是么?看来平日魏姑娘想听曲也不必上花楼了。”
听到隐约的笑声,魏灵雨瞬间沉下脸,“胆敢把本小姐比作花楼之女!也不知是谁有事没事就弹琴,我请你过来为大家助兴怎么了?”
戚弦拂开她的手,冷声道:“若魏姑娘爱听的是靡靡之音,你便不配听我的琴。”
魏灵雨嗤笑:“当自己是谁呢?不过是个……”
“哟,这么热闹。”魏灵雨的话被人打断,她气恼地转身,便见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男子推着轮椅而来,说话的正是轮椅上那个娇小女子。
被人当面下脸,她已经十分火大,又看到有人不请自来,怒气更甚。
正叫嚷着让丫鬟把人赶出去,却看到孙家表哥谄媚地跑到两人身边。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沐神医?孙某真是三生有幸!”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想起来金针沐家的神医就在漠洲,如今看到传闻中的人物都极其兴奋,琢磨着怎么与他攀上交情。
有人凑到魏灵雨身边,笑眯眯地问:“灵雨,你可真有面子,竟然连神医都请来了,快向大伙介绍介绍吧。”
魏灵雨的怒火瞬间消了,那女人不过是个小角色,若能得到神医的赏识,自己的名声自然也会跟着提升。
于是她挤开戚弦,扭着腰出了亭子,走在青石路上与两人搭话,“神医远道而来,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然而,对方连看也没看她,将轮椅拐了个弯,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魏灵雨尴尬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沐渊推着轮椅到亭前,颜双婳从轮椅上跳下来,拿着卷轴跑到戚弦面前展开,“姐姐快看,我画得如何?”
戚弦看着画卷中的自己,惊艳道:“姑娘画技了得!只几笔就将我的神态描绘得惟妙惟肖,已然出神入化。”
听到夸赞,颜双婳得意的扬扬头,将画卷塞到她手上,“我的画向来不随意送人,不过姐姐长得好,便送你了。”
看她话语真诚,戚弦也不推辞,谢着接过画。
送完画,颜双婳准备离开。
在走之前,她扫了一圈目光谄媚的人,扬声道:“这位姐姐名号幽真居士,先帝御封的天下第一琴师。你们这群人心思不纯,国难期间穷奢极靡,而且还长得丑,没资格听她的琴。”
说罢,她潇洒转身,坐回轮椅上,催促着沐渊推她回去。
而被骂了的那些人脸色涨红,想骂,又不敢得罪他们,想上前讨好,却又实在拉不下脸,只得局促地坐着。
戚弦垂眸看着手中的画,心里软成一片。
这一世,她何其有幸结交了许多好友,他们为她出头,为她画像,教她曲谱,治好她的伤痕,让她经历了战乱的心逐渐完整。
重活的这一世,真的很幸福。
沐神医和颜双婳走后没多久,魏将军也来了,他冷着脸对魏灵雨道:“厨房的盛宴是你吩咐的?”
魏灵雨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女儿……女儿是想请几位友人……”
“几位?”魏永望的声音在暴怒的边缘。
“十……十三位。”
魏永望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怒骂:“孽女!十三个人,你动用了魏府一个月的存粮,还让你外祖父家送来各色奇珍异果,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以为你爹是谁?”
魏灵雨哆嗦着跪下,不住地磕头道歉。
“回答,你爹是谁?”
“是……北狼将军……”
“你还知道啊!”魏永望气极,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天下大旱,你爹我自己都舍不得多吃一口饭,只求省下粮食养活二十万大军,你却好,把将士们活命的东西这样糟蹋,你对得起你死在战场的哥哥么!”
“……女儿知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魏永望摆了摆手,“明日让你娘盘点嫁妆,三日后嫁给赵副将。”
魏灵雨震惊地抬头,“父亲,赵副将断了一只腿……”
“他那一条腿换了你爹一条命!”魏永望顿了顿,声音软下来,“你嫁过去是给爹还债,好好伺候婆母,照顾相公,为他赵家开枝散叶。”
此前,魏永望虽想要体恤赵副将,也不会让自家女儿去吃苦,但是魏灵雨太让她失望了,那矫情爱慕虚荣的性子得好好磨练一番。
魏永望抬头,扫了一圈亭子里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嗓音沉冷。
“眼下战事将近,姑娘家就好好为将士们缝冬衣,读书人学学南方的那群书生,以笔作枪为大夏尽自己一份力,别整日没事聚在一起攀比。都回去!”
这场不合时宜的小宴散得很快,院子里只剩下冷清。
戚弦抱着画往回走,路上遇到谢景洋,他似乎在等她。
“丫鬟把你叫走,半晌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魏将军是你叫来的?”
“自然是我!”谢景洋笑容扩大,像是在邀功。
戚弦失笑,“谢谢景洋。”
谢景洋眨眨眼,“无妨,我也要谢谢戚弦,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省下百石粮草。”
难怪魏将军那般气愤,魏灵雨不仅浪费了他的存粮,还让谢景洋以此为由,减少了之前承诺的粮草,着实让他憋屈。
“那这些士兵……”
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谢景洋宽慰道:“放心,我只说运往漠洲的粮草少了。”
“你是说?”
“嗯,魏将军会率领五万大军,与我们一同南下,助夏弘聿打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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