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俞晨没舍得让许临背着自己走多长的路,还没到楼门前,便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许临抱住她的双肩,搂着她进了电梯。
  到了地下停车场,找到车时,俞晨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临把她抱到副驾上,为她系上安全带。
  一路上,俞晨迷恋地盯着开车的许临看,傻傻的、痴痴的,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把许临盯得不好意思,忽然对她说:“我已经在出门前打电话给你爸妈了,让他们在医院急诊等,你咳嗽咳得这么厉害,先输液看看。”
  俞晨这才把目光收回,望向窗外,嗓子哑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无尽的悲伤闷在心里。
  到了急诊,俞达忠和石英还没到,病患较多,俞晨没有发烧,急诊本来拒绝收治,可一看是许主任带来的病人,医生还是给她开了消炎药和抗生素,在输液室给俞晨找了个离暖气管比较近的位子,又从办公室给许临搬来椅子。
  许临坐在俞晨面前低头看着她的治疗单,俞晨盯着她,贪婪再次来袭,伸手轻轻扯了扯他胳膊上的衣服,说道:“许临…我冷。”
  “你等等。”
  他从椅子上起身,去了护士办公室,要来了一条薄毯,盖在俞晨身上。
  俞晨得寸进尺,说道:“我手凉…你能给暖暖吗?”
  他去了护士办公室,要来一个电热暖宝宝,塞在她手上。
  俞晨想起从前的种种,扔开了暖宝宝,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想要挣脱,她忍着肩部肌肉的酸痛也要抓住,声带哑了也要说出:“你不是要等价交换吗?让我抱一下你,可以吗?”
  许临没再挣脱,俞晨慢慢凑近他,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闭着眼睛,吸/吮他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
  还好,这种气息还在…
  这时,俞达忠和石英走到许临身后,石英喊了俞晨的名字,接着又是一阵絮叨:“你大晚上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我和你爸都不知道,你这不是作死吗?”
  许临急忙挣脱俞晨的手,站起了身。
  俞晨眼里空落落的,说不出话。
  许临望向石英,冷漠道:“希望你们不要误解,我已经和别人订婚了的,是你们女儿主动投怀送抱。”
  石英的怒气成功被许临点燃,“许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哦,在美国治病治成功了,回国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吧,觉得大家都欠你的…你自己摸摸良心讲,你生病的时候俞晨是怎么照顾你的?我们两个老人还得从旁伺候着你…你不感恩,回来还要在我们面前装大爷?哪来的道理?”
  许临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同刀锋一般,回应道:“所以你们让我在房本上加了俞晨的名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挣钱的买卖了吧,你们照顾我了多久,丰侨公寓现在的地价又是多少…石英,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俞达忠挡在石英胳膊上的手渐渐放开,惊诧地望着此时的许临。
  这个孩子…还是当初那个温润善良的少年吗?许临从前可不会直呼长辈的名字啊。
  石英被气得一时梗住说不出话,只能对俞达忠斥责:“你听听这孩子现在是怎么说话的,他是觉得我们一家人都坑了他,他要不是连累着俞晨…我…我早就咒他死掉千百回了。”
  俞晨就像触电一样,受惊般望向石英,声音嘶哑地喊道:“妈!求你不要这样说!”
  石英嚷道:“你妈我都被人家说成这样了,你就不心疼一下的吗?还要护着外人!说,你大晚上怎么会和许临在一起的!”
  俞晨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许临直白说道:“这么晚的时间,你说她跑出来会做什么呢?当然是和我在一起…就像/鸡/一样,随叫随到,满足我的一切需求…石英,你不是心高气傲吗?不是想找真正的金龟婿吗?没想到吧,自己的女儿沦落成了这样…现在能成为我妻子的女人,可比俞晨的档次高了很多,人家只有二十三岁,个子比俞晨高,身材比俞晨好…”
  说着,他的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邪笑,一字一句强调道:“最重要的是,人家的家境,比你这样的小市民家庭不知要高级多少…从前我就跟俞晨说过,我要求的外表、家世、学识,她一样都达不到…”
  这次是俞达忠听不下去了,对许临吼道:“你说话别太过分了!”
  俞晨呆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情绪刺激让她的小腹又是一阵剧痛,落泪的同时酸水也涌到了喉头,用手捂住鼓起的嘴,俞达忠看见难受的女儿,连忙从旁找来垃圾篓,俞晨俯身哇哇地又开始呕。
  石英心疼地拍着俞晨的背,眼泪也被许临这些话呛了出来,哽咽说道:“所以你是回来报复俞晨,报复我们一家的是吧!你以为俞晨这些日子好过吗!?没有你的消息,整天茶饭不思就知道躲在诊所工作!宁愿住在诊所也不愿意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唯一的女儿就被你这样毁了!许临,你这个白眼狼!下三滥!”
  俞晨一边呕一边咳,除了几口粘液,什么也没吐出来,这几天病着,零食又被俞达忠没收了,吃正餐又没胃口,晚上睡不着,接到许临的电话,便不管不顾赶了过来,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些狠话…
  记忆中,许临对她说出最狠的话,就是在协和教室提分手的时候,可是这时的话比那时候要狠厉n倍,俞晨不知道许临在美国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其实,她有心理准备,不管被他说什么都能忍耐,就算被他当作泥一样在脚下踩,她都能接受。
  只是,在真正目睹他这张冷漠的脸时,才知造成的心理冲击到底有多大。
  许临斜睨了一眼呕得力竭的俞晨,对俞达忠说道:“那你们好好照顾她吧,我先走了,”
  说完,把皮衣的拉链拉上,转身离开。
  车窗外,路灯下的雪花四散,许临停下车等红灯,回想和俞晨做/爱的一切细节。
  她尽力满足着他,笨拙而努力地…他都能感受得到。
  其实,亲吻她肋骨的感觉是很美妙的,让他感到熟悉、亲切,并且有些许留恋。
  滋味,其实不差,方才的话,确实过分。
  不过,无论如何,俞晨注定只能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
  绿灯亮起,他收回片刻繁杂的思绪,踩下油门。
  …
  九点才开始的教学手术,最近一批规培生早在八点就已在六号手术室前准备好,可以亲眼目睹许临的教学,而且是一台难度较高的瓣膜手术,让在场的见习者感到雀跃不已。
  患者是五十周岁女性,患脑垂体瘤五年有余,具有肢端肥大等特征,一直未能进行系统性治疗,有反复心衰和双侧膝关节置换的病史,两周前,因急性左心衰到同远就诊,超声诊断显示二尖瓣腱索断裂、后叶脱垂合并大量返流,需要手术治疗。
  然而,患者脑垂体腺瘤较大,对周围脑组织已经产生严重挤压,已有视野缺失的症状,心脏手术中极有可能发生垂体卒中或出血,导致视力受损、内分泌紊乱,甚至昏迷、脑死亡,手术风险非常大。
  接诊这名患者的是白志涛,本来手术主刀是病区的另一名副主任,但是主刀医师对待这样的病例也不是非常有把握,许临到医院上班后,原定主刀试图性地把手术方案交给许临查阅,许临却没有对他的方案提出修改意见,直接说道:“要不这个手术就由我来做,你和我是同样的级别,我没有义务要帮你修改方案,如果你没把握,就由我来接手。”
  许临抵触对同行的帮助,认为智商和才华是自己的,为什么要与他人共享,这会让他有“被人利用”的感觉。
  那位副主任考虑再三,还是把主刀的位置让给了许临,虽然觉得许临说话的语气有些“冲”,但也无可奈何,人命关天,何况这样的危重病患一般都是经过“重重波折”来到医院就诊的,不是家里穷困就是已经在其他医院诊治多时了,没有办法才来同远这个“最后一站”,如果手术失败,家属的情绪一般会比较激烈,这也是医生所害怕的。
  手术台前,在见习者为围观下,许临带上吴韩进行术中探查,发现患者全心扩大,二尖瓣瓣环**、二尖瓣后叶腱索断裂且范围较广,重度关闭不全,三尖瓣中度关闭不全,许临考虑到患者将来还需要做垂体手术,当即决定实施瓣膜修复手术,相比换瓣,瓣膜修复难度大许多,但是能保留患者自身瓣膜,不需要终身抗凝,对心功能恢复和远期预后都有很大益处。
  许临利落地在二尖瓣后瓣叶两处作矩形切除,瓣环折叠,并缝合切缘,沿后叶切除多余瓣环,由于第二级腱索不牢固,将带腱索的瓣叶作等边三角形切下,劈开**肌,将切下的后瓣叠放在前瓣处。
  二尖瓣修复完毕,吴韩看见许临的帽沿湿了一片,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劝道:“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三尖瓣我来吧。”
  许临没说话,手下的刀没停。
  吴韩没再说话。
  三尖瓣狭窄常发生在后隔交界处,前隔交界处瓣叶常增厚,许临用小圆刀片在距离瓣环2mm的融合交界处切开,并且对周围学生详细讲解道:“这里要特别注意,避免切开瓣环及瓣叶、前后瓣交界处 ,其中任意一项失误都会导致三尖瓣关闭不全加重,如果发现瓣下腱索融合,**肌缩短,也可以切开融合的腱索和**肌,让闭合能闭得更紧一些。”
  随着手术剪“嚓”的一声,缝线被剪断,宣告瓣膜成型完成,注入生理盐水,显示完美闭合。
  手术室里很安静,安静得只有整理器具的金属碰撞声、循环的仪器声、以及送血袋的走动声。
  通常,完成的手术越成功,手术进行时室内就越安静。
  口罩下的唇角,露出得意,注水完成后,剩下关胸的工作都由助手完成,许临走下手术台,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他用力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被安装在左上侧墙角的监控器,知道监控后面观摩的人又有不少。
  所有在场见习的规培生拥着许临走出了手术室。
  “许主任,您的手术真是太棒了…可惜您的研究生太难考了,不然我都想转到您的名下呢。”
  “对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听说您前段时间还病过一场…太了不起了…”
  …
  赵佳走在许临后面,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现在的许临已经变了,但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哦,对,从前的许临对待这种危难手术,从来都要等到助手关胸完毕,整台手术完毕,病人被推出手术室,他才会离开。
  现在,却是提前离开。
  ….
  “医生,多亏有您,我老婆才捡回一条命,哼,先前的那些医生全都跟我说我老婆救不活,让我把她接回家等死,是因为有您才得救的呀,您这么年轻,真的太了不起了,同远医院果然配得上‘最后一站’的称号,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才好啊。”走出手术室,患者的丈夫握住许临的手,言辞激动,眼里泛起泪光。
  “虽然手术很困难,但是在同远仍然属于常规手术,你们家属没有放弃患者,我当然也不会放弃。”
  “我老婆真是运气好…只有您敢对她动手术,谢谢…谢谢。”说着说着,丈夫辛酸的眼泪流下来。
  许临随意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离开这位丈夫的身边,心想邢建国这位老师前几日给自己安排了那么简单的手术让上下级医师观摩,意思明摆着就是“这个人脑瘤手术成功,能做做简单的手术已经不错了,至于难度较大的手术,还是他这个老牌的一刀比较靠谱,毕竟是脑瘤,谁能抗衡呢?”
  不知道监控的后面,是否也有邢建国的一双眼睛?许临冷笑,想要让邢建国看看,花了将近一千万美元买回的这条命,比这医院里的任何人都更有价值和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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