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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对峙(一)

  手臂缠了上来。
  周幼里愣神的瞬间,梁胥将手臂缠上她的腰和肩膀,她看到他突然贴近的鼻尖。
  贴得过于近了,以至于呼出的气流凝为实体,蹭着她脖子过去,留下一道毛茸茸的痒。
  她看到他眼睛,眉毛,发梢,头顶罩了层光,很柔和。
  周幼里往前倾了倾。
  她突然向前,梁胥反而微怔,紧贴的身体不容易隐蔽那下意识的僵硬,周幼里感觉到了,带上些微的恶意,凑到他耳朵边上讲。
  “滚下去。”
  梁胥的回应是用力抱住了她。
  攒着一股劲,他扑到她怀里发颤,说,“当时我真的好害怕。”
  那是一种带着变声期特有嗓音的,虽然偏低,但仍听得出稚嫩感觉的音色。
  然后他抬起脸,用得天独厚的少年面孔,用羸弱的,苍白的男孩的脸,惊惶的眼睛,伏倒在周幼里手臂之间。
  她立刻就想到他说的那个“当时”。
  过于突然的事情发生,人的行为全凭本能支配,他冲入人群里面,拉着她出来,把又瘦又小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毫不犹豫的。然后他被踩住肩膀,被踩住手臂,被一只脚踢上脸颊,吐出两颗血淋淋的牙齿,仍然没有悔意地守在原地。
  那张脸重迭于面前的男孩身上。
  湿润的眼睛,手足无措的样子,茫然地张口,又说了一遍,“当时我真的好害怕,妈妈。”
  梁胥挤进了周幼里怀里。
  周幼里没有动弹。姿势固定为拥抱的模样,妈妈抱着她的小孩,手在他的脊背上轻抚而过,女人声音变软了些,“松开”。
  “不松。”
  那种孩子气的声音脱口而出,带有一半的童音,很难不让人心软。
  但周幼里只是顿了顿,渐渐听出来了,他是故意的。
  她让自己沉下脸来,握住他的双手脱离腰间,扬声:“不要得寸进尺。”
  小男孩抬头,睫毛扑扇,没有反应过来。
  就连那种没有反应过来的彷徨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他心碎得仿佛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难以置信被母亲抛弃,紧紧抿着下唇。
  周幼里说:“下去。”
  他几乎要挤出一滴眼泪来。
  捂着脸,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影轻颤。
  周幼里转身背对着她,关上了睡眠灯。
  梁胥在黑暗里继续颤抖。
  他颤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下来。
  周幼里岿然不动。
  走下床缘,他用一种极为迟缓的步度在走,一面缓慢地往门外走,一面缓慢变换着表情。
  等到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脸上那肝肠寸断的悲怆已然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沉静,他把头轻轻旋转一个角度。
  锁在周幼里的背影之上,悄无声息的。
  他坐在新家的次卧。
  床边的书桌前面,点亮了桌前的台灯。
  桌子上铺了层带花的桌布,灯亮以后,桌布的花纹鲜艳起来,他接着按熄开关,饱和度残留一瞬,变成黑白,房间重回黑暗。
  又开灯,以台灯为中心辐射出光照,扩散出去。
  又关灯,黑暗像潮水涌来,把他包裹其中。
  他在明明灭灭的灯光里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眉目如常,半分感情都不外露,不知道想些什么。
  只知道那光熄了又亮,映照出容颜的叁分之一,一只眼睛有光,另一只完全隐匿,把他青涩的少年模样衬出了一种生猛的阴邪之气。
  然后他关掉了灯。
  长久地,长久地坐在座椅之上,闭着眼睛。
  听头顶的钟在走针。
  只有他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再起身,推开周幼里那扇看似实掩实际上虚合的房门,走到她的床头。
  足足站了有五分钟。
  低头,一点点向下,靠近她的脸。
  停在她头顶正上方的地方,感觉到她规律的气息拂在他的鼻尖。最终转身走出房门。打开了浴室的花洒。
  水,从贴在他身上的花洒里喷出,毫不浪费地从他身体上淌过,流到地面无声无息,他坐在浴室的瓷砖上,背靠着夜里冰冷的墙。
  冷水很快就把他冲得发凉,打颤。
  他捂住口鼻,没有咳嗽出声来。
  渐渐呼吸急促,身体不自觉地倾倒,躺上了地面。
  颠倒着看到浴室的房梁。
  漆黑的夜里树影摇晃,蛙声阵阵。
  周幼里从梦中醒来。
  她忘记自己梦到什么了。
  隐约是一个廉价旅馆,有个男人的模糊影子,她知道那是梁胥的影子。
  一看时间,早上七点,阳光从窗纱透进房间,空调开了一夜。
  她关掉空调,室外机发出一声“隆”的响声。
  洗漱以后起床做饭。
  下意识煎了两个鸡蛋以后,周幼里动作一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下了两人份的面。
  坐在餐桌前,她想起梁胥。
  想起他作为小男孩的样子。
  起身去梁胥的房间敲门。
  次卧没有关门,周幼里站在房门外面,敲了敲门板,看到被子里隆起的身影,蜷缩一团,是小小的一团。
  她走了过去。
  “出来吃饭。”
  被子里的人纹丝不动。
  周幼里上手去推。
  他软趴趴地倒在床上,露出一个头来。
  周幼里看到他惨白的面色,额间大汗淋漓,眉心蹙起,烫得吓人。
  “怎么了?”周幼里把他抱了起来。
  她放下手,知道他病了,想抱他去医院看看。梁胥突然重重下压。
  周幼里手臂一弯。被他限制在这里,不能站起。
  “你干什么?我去拿钥匙,带你去看医生。”
  他沉默地下放重量,把脸转到一侧,耷拉着眼皮。
  “起来!”周幼里又摸了一把他的额头,喊道。
  他病得厉害,强撑着往下压,只在最开始有些力气,后来周幼里用力抵抗,也能勉强把他抱起,他被抱了起来。
  在她弯下腰贴上他脸颊的时候,梁胥问她,“你在乎吗?”
  周幼里抱着他往外走。
  他说:“我病了,你在乎吗?”
  周幼里摸到玄关上的车钥匙。
  他说:“我死了,你在乎吗?”
  周幼里打开房门。
  他其实已经有些意识涣散了。
  强撑着一口气,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爱我吗?”
  周幼里把他抱到怀里。
  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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