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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归去来兮 九霄肃肃(8)

  她气息大畅,顿时放声大哭,泪水打湿他一片新衣,仍声声相争,“为何不能虚度时日,虚度时日有何不好……父王不曾虚度时日,他朝朝勤政夜夜问道,可又如何,还不是一朝沦为阶下囚,繁华尽付!
  母后也不曾虚度时日,谨持宫务,谦卑退让,可又如何,守得住谁人!还有青澄哥哥,都说他是皇朝第一将帅,精通古今兵法军策,无人匹敌,可又怎样……三天三夜,他的尸骨……我一片也寻不到……熟读兵书又怎样!又怎样!……”
  换她在他肩上又捶又咬,几乎泣不成声,渐渐也失了气力,惟剩下呜咽之声。他只能安静地抱着她,由了她发泄,虽也泪流满面,却无言相劝。
  自相识相知数月以来,他二人还从不曾这般亲近。素来都是持礼相敬,她虽偶有顽劣,可知他素喜清净,从不往他身前缠磨纠结。
  他也不曾见她这般悲恸,自月夜相逢,只见过她笑颜明朗,顾盼生辉,以为她就是那坚强洒脱之人,却忘了她也不过孩童一枚,先经沙场血战,又险遭国破家亡,再是身陷囹圄,如何心中不悲不苦?
  自此风波之后,玉恒再未提起研学兵书一事,愈发由了她任意作为,连大声斥责都许久不曾有过。又一直连守了她几个昼夜,又劝又吓,想要哄她交出鸩酒,不想反被她要挟!
  她后来又与他讲说了大段道理,类似甚么学兵法军略无用之说!问他:可知兵法再精,军略再深,到头来都逃不过断首失残骸,血河淹白骨!云疏本是乐师,就该行些吟风颂月之乐事,如何晓得断戟沉沙的惨境!
  还警告他说:云疏若到过东海沙场,便知军法无用,剑戟无情,生死无常,长久无望……都不过是虚名妄念罢了!盛世繁华终至万里荒凉,风华绝世也不过白骨一堆!学尽巧智博学,用尽心机玄念,又能如何!也挽不回百万孤魂再放清歌!
  若非那次事故,他从来不知,她小小年纪竟早已看透世间繁华,悟得人事苍凉。她终日贪恋往那艳阳里去,偏爱往那最高处栖息,或是躺身飞檐琉瓦,或是挂在树稍枝杈,也只是为着能寻到几片融融暖意罢!
  许是霜华苦寒教会了她——这世间并非时时艳阳,亦不是总有朗月清风,更多时候都是凄风苦雨!繁华锦绣只是一瞬,又岂能不念念相惜!
  共她之欢愉时光也是一瞬,又岂能不念念相惜!当真还要囚她再入霜华吗?她对霜华宫是无比畏惧的罢?再有一回,怕是要冷透她的心了!?可是,权臣当道,我奈之何!
  小莲自婷婷,珍重待春风!惟愿伊人共我,同心同德,一起度过这漫长寒冬,一起贪醉春风暖阳,一起奔赴人间繁华!
  窗外终还是传来潇潇雨声,愿她漂泊在野,也能得一处避风避雨的栖息之所!
  忽然一阵寒风冲门而入,透骨的寒凉使他微蹙眉头,是梦是忆都醒了七分。
  门前有个幽幽女声怯怯着问讯,“是殿下?殿下回来了?怎未传唤奴婢……这屋里不曾生火,或者,为殿下添个火炉?驱驱阴寒……”
  “这里无事。”玉恒倦怠答言,知道是吵醒了值守的婢女,“本君无意吵到你们,都去睡罢。”
  婢女手提灯盏,站在外间,犹豫了片时,又小心地向内张望一眼,谨慎问说,“殿下只一个人?璃公主……没有一同回来?”
  只一个人!玉恒心底黯然叹息,又幽幽惨笑,吩咐说,“退下罢。本君只在这里歇上一晚……”
  或许能得一梦,或许梦中有清风明月,或许梦中能见她语笑嫣然,同她再问一声——今夜清风可清?明月可明!!
  *******
  东宫太子还朝的第三天,就要代病榻缠绵的天子临朝听政。此是太子离京之后,早朝断断续续或三或五或朝或休,半载散漫无序之后的首次由天家储君按时临朝。
  而朝堂所奏,依旧是齐莫两家之言。齐相以天子病重、当早延皇嗣为由,督问东宫封妃、新宫营建等事。齐门以下门生子弟但凡在朝中为官者,皆出列附和齐相言辞,更有甚者,礼部侍郎直接奏禀了九月间的三个良辰吉时,以供太子做封妃行礼之选。
  只是为这齐女封妃一事,凌霄君就收下了足足有半车奏疏,看着元鹤往返穿梭于臣子当中,不断抱回如山般的简书文卷,他也实是哭笑不得!
  而轮到莫家奏疏时,就要简单明了多了!莫嵬就像与齐相一族排演过似的,只待齐相将家女封妃之事奏完,他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上,声泪俱下,哭诉连连,讲他幼子莫敖如何护送东宫鹤驾往东越,无辜惨死在禁军大营,至今仍只得残尸半具,首级无处可寻等等惨烈境况。哭到最后再补一句——实实痛煞老父之肝胆啊!
  偏此痛未了,他又继续言说其长子莫昂之死,说其如何出外狩猎而不幸丧命于蔚璃箭下,那双箭穿眸、箭矢入脑的惨况,比之其幼子更惨烈百倍。为父者哀声哭叹:未及送还帝都,就于半途殒命!都未能与老父见上一面啊!
  “一年两遭,白发人送黑发人,岂非要痛煞老夫!此都是拜那东越蔚璃所赐!幼子首级必然还在东越都城!老夫惜儿死无全尸,特命二弟前往索回敖儿首级!偏他东越将士蛮横无理,假借东宫之名,连连击杀天子之军数回!分明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还望殿下治东越蔚族谋逆之罪,以抚我敖儿枉死之冤魂!赐东越蔚璃以极刑,以祭我昂儿惨死之亡灵!求殿下顾念老臣当年与青门拼杀之战功,不可辜负老臣一片忠心啊!”莫嵬说罢又是伏地大哭。
  朝堂上一应莫家的同党,也都跟着或是抹泪装悲,或是忿忿斥责,言之宗旨便是要治蔚族之罪,要取蔚璃性命,以祭他莫家两个死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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