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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竹马青梅

  幻境合二为一,霎时间天崩地陷,游尸似冰块碎裂,幽魂四处乱窜,乍一见光即灰飞烟灭。
  一片混乱中,风白一眼瞥见石拱桥下的黄裳女子,她紧紧蜷着身子,躲避幻境裂缝射来的光线。
  河岸坍塌,桥身石块砸了下来,风白心中一惊,几乎扑了过去,将其拉到一边,不无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清影抬头,眉眼盈盈:“没事的,我没有身体,不会感觉到疼痛。不过,清瑶师妹为了救我被假清影抓走了,你快去吧。”
  “一起去。”
  “不用了。”她摇了摇头,悠悠目光转而望向无尽风雪,“你瞧啊,我不过一只自私薄凉的小狐狸,她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可是,见你奋不顾身护我,我极为欢喜。你心中若欢喜我,思念我,觉得歉疚,才正正合了我心意。所以啊,你不用念我,不必思念,也无需愧疚。这些年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一点也不幸苦,故而,你也不必自责。”
  “幻境就要坍塌了,我出不去的。我本一缕幽魂,并不属于这里,应该早去投胎转世。来生,我会嫁人生子,和喜欢的男子举案齐眉和和美美过一生。”
  “可是……”风白喉头哽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要说些什么。
  小狐狸眼里水光氤氲,满是理解与包容,微微笑道:“傻瓜,你不必负疚。你从来都不是他,好好活下去。”
  她说完,看了眼一脸茫然无措的风白,径自跳入河流中的漩涡。
  望着女子消失的身影,风白一时心神恍惚,滔天巨浪打来,亦被卷入水中。
  “风岫师兄?”漫天风雪中,清瑶望着来人,十分意外。
  风岫领着数十名蓬莱弟子赶到,轻轻颔首,解释道:“我之前觉得这个幻境不简单,便飞鸽传书通告了掌门师叔,师叔派了不少同门前来增援。师妹,你没事吧?”
  清瑶摇了摇头:“没事。”
  赶来的蓬莱弟子忙着超度四处飘荡的幽魂,风岫扫了眼重伤的沉珏,似笑非笑:“不如如今该叫你师弟,还是该称一声魔尊?”
  “随意,不过代号罢了。” 沉珏淡淡说完,试去唇边血迹,望着天地之间的水柱,眉心微蹙。
  二人僵持着不言不语,沉珏先前被扶桑重创,身子摇摇欲坠,绯衣虚擦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在碧衣女子身后嘟囔一句:“快扶着尊上。”
  “什么”
  绯衣拂了几下披帛,扇开漫天飞尘,轻轻哼道:“再不上心,煮熟了的鸭子,可要飞了。”
  清瑶看了眼沉珏,暗自摇了摇头,拦在风岫面前,细声解释道:“师兄,是风……沉珏撕开幻境,救了我们。”
  “可是,灵珠还在他身上。别忘了,这是我们前来碧海的目的之一。”风岫越过她,定定望着沉珏,“魔尊,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还请将土灵珠交出来。”
  “土灵珠?”沉珏先是愕然,随即不以为意道,“土灵珠不在我身上。”
  “可我到这个幻境之后,明明感觉到土灵珠的气息。”
  风珏静静看了他一眼,眼中复杂莫明。
  灰蒙蒙的湖面上,水妖踏着水柱,迅猛地升到半空中,定定望着风岫,满眼阴鹜,声音阴阳怪气:“昏君,拿命来。”
  风岫拔剑上前,一剑斩落水柱。
  水妖嗷嗷乱叫,踏着湖上碎冰,索性上到岸上,所到之处,惊起漫天水花。
  水花四溅,哐当一声,风岫手中长剑掉在地上,他抱头蹲在地上,神情十分痛苦,喃喃道: “头好疼,怎么会这样,头好疼,晓蝶,晓蝶在哪里……”
  他倏地抬起头,脚步踉跄,环顾着四周,似在找什么,通红的眼底茫然不知所措:“晓蝶呢,晓蝶,我错了,晓蝶,你出来好不好……”
  清瑶一把拉住风岫,担忧道:“风岫师兄,你怎么了?”
  风岫一脸惊慌地甩开女子胳膊,四处张望:“别拦住我,我要去找晓蝶……”
  沉珏扶住碧衣女子,沉声解释道;“水妖擅幻术,他织就了彼生幻,刚刚那些水花与碧海之底的泡沫一样,但凡碰到,便会诱人堕入幻境,看清前世恩怨情仇,却不能做出任何改变。此外,除了与之有相关记忆的人,其他人则不会受到影响。”
  望着满地暴走的风岫,清瑶满是担忧地询问:“我们可以进去吗?”
  天空撕开一道口子,海水倒灌,狂风袭来,暴雨如瀑,似要将人卷入滔天巨浪。
  沉珏望了眼天边,勾了勾唇: “看来不得不进去了。”
  六界传言,神魔无前世往生,他也想知道,他能有什么前世纠葛。
  “城东有西施,人比花儿艳,城西有东施,效颦无人看,西施摘花换酒钱,东施无言杜康厌。”
  春分时节,杏花深处,小乞儿衣衫褴褛,敲着一个木棍,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粉一青两个身影,吊儿郎当地大声唱和。
  粉衣身影猛一转身,一手提着装满杏花花枝的竹篮,一手拎起小乞儿的领口,似拎一只小野猫,柳眉倒竖地教训: “还不快向戈玥姐姐道歉。”
  “晓蝶,不必了。无知不是他的过错。”戈玥不慌不忙地比划,她一袭青衣,以轻纱覆面,看不出喜怒,一双杏眼无波无澜。
  “你……”小乞儿气得咬牙切齿:“天生哑疾也不是你的过错。”
  粉衣女子一把松开他,蹙了蹙眉:“这么缺乏管教,你父母呢?”
  望着娇艳如花的少女,少年跌到地上,白皙的脸庞飘着片红云,没穿鞋的脚往后缩了缩,嚅嗫道:“我没有父母。”
  戈玥蹲下身子,看向眼前小孩儿,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也没有父母,以后可以一起生活,我可以当你姐姐。”
  少年听完粉衣女子转述,黝黑的瞳仁望着庄晓蝶,一脸期盼:“漂亮姐姐也一起住吗?”
  “我家里有爹娘,还有数位兄长,自然不能与你们住在一起呢。”庄晓蝶见少年亮晶晶的眸子黯了下去,不禁有些好笑,“不过,我与玥儿是最好的朋友,也是生意伙伴1,会经常去看望你们的。”
  小乞儿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你可一定要经常来看我们。”
  春日阳光下,粉杏似雪,缓缓飘落,轻缓又温柔。三只身影在杏花林中穿梭,笑声似银铃般悦耳。
  “你叫什么名字?”
  “水生。”
  “水生,多大了?”
  “十二岁。”
  从此,水生随戈玥和婆婆住在惠城,日子辛劳又简单。每一日,水生上学堂,戈玥酿酒,庄晓蝶会走街串巷,叫卖花枝和酒,作为回报,戈玥每回免费送几坛酒给庄家酒鬼父亲。
  杏花谢了,桃花盛极,荼蘼落了,荷香初发,桂花香尽,秋菊初燃,待到寒梅着枝的时候,庄晓蝶有些萎靡不振。
  她怏怏不乐地来到戈家,蹲在门槛边,踌躇道:“玥儿,今日的酒没有卖出去,花也没有卖出去。”
  戈玥封完一只青色酒坛,拍了拍她肩膀,温柔地笑了笑。
  晓蝶垂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是…”
  戈玥惊讶地看了面前少女一眼,无意瞥到什么,强拉过纤纤素手,撩开女子湘妃色广袖,只见她肤如凝脂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掐痕拧痕。
  面纱女子忙前忙后,寻出一些草药与酒,拿着棉花一点点替晓蝶擦拭,眸底满是怜惜。
  “可笑吗,这些都是我娘弄的。”庄晓蝶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向口风最紧的朋友倾诉,“前几日,郡守家忽然来提亲,爹娘收了他们丰厚的聘礼,哥哥们娶妻的钱也有了。我问爹娘,我可不可以不要嫁。我可以卖花,可以卖酒,可以换得免费的佳酿,可是啊,爹每日里烂醉如泥,娘心中只在意哥哥们的亲事,还将我狠狠打了一顿……”
  “玥儿,以后,我大约不能帮你卖酒了,你要多加小心。”
  说完,她又看向从学堂归来的少年,叮嘱道:“水生,以后好好孝敬婆婆与玥姐姐。”
  孝敬婆婆也罢了,孝敬只比他年长四岁的小姑娘……
  水生撇了撇嘴,漫不经心询问:“晓蝶姐姐,你喜欢那郡守家的公子吗,听说他是个傻子,胖得跟猪似的,足足有两百斤呢……”
  庄晓蝶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哥哥们凑不齐聘礼,哪怕我平日再辛劳,爹娘仍旧觉得,女儿只是赔钱货……”
  面前少女身着湘妃色百褶裙,披着藕色小袄,如清晨凝着晨露的鲜花,明媚又娇艳,实在很难想象她与两百斤的胖子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倒是那人……
  戈玥一脸担忧地比划道:“晓蝶,刘帧呢,你与他,不是自小青梅竹马吗?”
  “他一年前便音讯全无……”晓蝶叹了口气,她寄出去的所有信笺皆石沉大海,那人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可若没出意外,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水生一脸颓然地低下头,半晌,嘟囔道:“晓蝶姐姐,您要是不想嫁便不要嫁,想等谁一直等下去便是。若有一日……若有一日,实在等不到了,等我长大了,我娶你呀……”
  戈玥哼哧哼哧笑了起来,晓蝶揉了揉他脑袋:“呸,你才多大,也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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