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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冤孽

  老龟山上风景秀丽,一年四季皆有美景,秋日更是与众不同,漫山遍野的红枫叶,衬得天地都有了别样的光泽。
  皇城司的使臣们一个个忙得很,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帮着杨玉英处理善后花费许多时间,自然是不能多呆,可一日三餐顶级美食养着,想喝酒,就有比宫廷御酒还美好的酒水可痛饮,睡榻又柔软,如在云端,尤其是还有漂亮可爱的侍女小姐姐相陪左右。
  那等滋味……就连失血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和痛楚,竟也自然而然地缓和下来。
  如今骑马告辞,于门前流连不去。
  “总好像忘了点什么,是不是还有事没做完?要不咱在呆两天?你们登州分衙这边人手还是少了些。”
  从靖州赶到登州府的两兄弟,他们身高体壮,失血的状态早已恢复,却是黏黏缠缠不乐意走,盯着院子里刚刚摆放好的大酒缸,垂涎欲滴。
  虽然是药酒,可是同一般的药酒完全不同,药香与酒香混合,更是勾人。
  杨玉英先是笑得不行,一回神,就想起来,到还真有事没做完。
  荆员外家的事。
  荆家。
  荆小鹤坐在桌前,正在读书。
  荆林和两个老友坐在外头说话,偶尔扫一眼,便能看到孙子红润的脸庞。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荆小鹤摇头晃脑地背书,显得特别乖巧。
  “真羡慕你有这么乖巧的孙儿,我们家那个,根本就是毛张飞。让他读书,哪里又坐得住。”
  “小鹤这孩子长得好,还这般聪明,将来必有大出息。”两个老友都纷纷夸赞。
  荆林勉强一笑,又想起昨天,他带着孙儿去登州府时发生的事。
  皇城司的一干使臣顾问不说遍体鳞伤,也都差不多倒在了床上,杨玉英还是勉强提起精神出来见他们。
  昨日,天色昏昏,下着雨。
  荆小鹤一看到杨玉英,就躲回荆林的怀里,目光怯怯的,浑身微颤,乍一看,着实惹人怜爱。
  杨玉英身上有点难受,头晕,心跳的厉害,看见荆小鹤,便更觉得不舒服。
  她实在没有心情哄孩子,还是这样的孩子。
  “赵锦已经说了,荆小鹤是吃过美人蛊,所以痊愈。”
  杨玉英心里烦闷,板着脸,说话却详尽得很,“他现在能维持现状,因为美人蛊在他体内生长,为了更好的生存环境,蛊虫会吐出一种毒素,毒素在体内蔓延,以后十年二十年的身体潜力会在短时间爆发,让他的身体呈现最佳状态,更精神,显得更健康。”
  荆林浑身一颤。
  “我马上就能将他体内的蛊虫逼出来,但我可以告诉你,之后他会重新被冤孽缠上,生还是死,我无法决定。”
  荆林一下子就害怕起来。
  他有诸多的担心。
  当时亲眼见到的,蛊虫被引出之后,登时就毙命者,数不胜数。
  而且,杨玉英真的肯好生救他的孙儿?
  荆林自然知道杨玉英对他的小鹤有很深的误会,不光是讨厌,而是深深厌恶。再说,自己曾坏她名声,做得也不地道。
  她会不会故意害死小鹤?
  荆林以前也不是个以最大的恶意揣摩别人的人,可对他自己唯一一个孙子,哪里肯冒半点风险?
  “异术师那么多,也不是只有皇城司的人,才会救人。”
  荆林陷入沉思,喃喃自语。
  旁边他两个好友都对他了解甚深,自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都有些为自家老友这性子发愁,但现在已经这么愁了,自是不去说他,只能祝福。
  说话间,门外便有小厮来报:“老爷,黄道长和云大师到了。”
  荆林猛地起身,徐徐吐出口气,神色间染上一点喜悦。
  黄道长是武当山出身的道长,擅长驱邪,在大顺朝多个州郡都很有名望,要不是他老人家最近在登州附近游历,想请他来可不容易。
  云大师的身份更不得了,他曾差一点入选山河祭的祭司备选,只是后来因为年纪太大,体力不济,而且没通过第三重考验,离开了山河祭。
  可即便如此,云大师数年间在江南等地闯下偌大的名头,不光剑法了得,且具一对灵眼,既能通阴阳,也能预测吉凶,最近两年更是在江南做过两件大事,其一,为江南豪富人家王家的小姐招魂,让其起死回生。
  其二,今年年初,江南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江南泌水乡挖心案。
  短短半个月内,七十九人被挖心而亡,有目击者称,说是当地的泌水娘娘现身食心,想要平息娘娘的愤怒,需得每年供奉童男童女各五十人给娘娘享用,否则血案还会继续。
  当地官府束手无策,云大师挺身而出,隐身献祭大典,诱出作恶的凶徒,一举擒杀。
  哪里是什么泌水娘娘,分明是不知从哪儿得到邪门功法,只学会一点皮毛的蠢货,自以为能拿人心炼药,提高修为,才闹出这等事端。
  这人虽蠢,一身邪门能力却是真的,速度快若闪电,身具铜皮铁骨,一双手能分金裂石。
  云大师是一眼看破他的行踪,又察觉此人弱点,这才将其抓住。
  从此,云大师一战成名,今年年初,登州府通判齐陆齐大人,召集各地的奇人加入登州府,负责处理那些疑难案件,齐大人祖辈同云大师家交情深厚,这位大师才从江南来到穷乡僻壤的登州,跟了齐陆。
  荆小鹤当初脸上出问题的时候,荆林就找过齐通判,连济民医馆的赵锦,也是齐通判帮忙引见,如今事情发展至此,齐陆对荆林也是满怀愧疚,听过他的顾忌,左思右想,终究还是请云大师来帮个忙。
  荆林双手握紧,紧张地看着黄道长和云大师仔细给孙儿诊断,双唇紧闭,不敢出声。
  许久,黄道长轻声道:“的确像是染了晦气,云大师,你觉得如何?”
  云大师点头,忽而一笑:“说的那般夸张,未免危言耸听,我看只要驱除了蛊虫,剩下那点晦气,伤不了小公子。”
  荆林一愣,心登时放下大半:“当真?那皇城司的杨大人,她说,她说我儿情况很糟。”
  “荆老爷口中的那位杨大人,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婚姻不顺,命途多舛,在长平书院读了几年书,好不容易谋得出身,入了皇城司,结果却被打发到登州这等地方,怕是心里头也不大舒坦。”
  云大师笑道,“其实也是荆老爷脾气倔了些,当初她说的严重,你就听一听,她要显摆此事之难,便让她显摆显摆,只要她最后能治好了小公子便好,至于她借事难,彰显名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荆林愕然,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
  他没和云大师还有黄道长如实描述当初杨玉英说的话,仅仅是概而括之而已。
  实在是杨玉英的话太过骇人听闻,他也不想孙儿的声名受损。
  且最近这些时日,市面上的流言都集中在那美人蛊上,谁还记得荆府小公子的事?如今,怕是两位大师稍有误会,以为当初杨玉英只是想要扬名,才故意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荆林讷讷半晌,还是低头没吭声。
  只要他孙儿能好,何必管两位大师误会什么!
  说话间,云大师和黄道长就笑盈盈请荆小鹤出来坐下,黄道长拿出两颗灵石,又让荆准备许多玉石,神色凝重,伸手一挥,灵石玉石齐齐飞出,扎入地面。
  荆林心中一跳,面上便露出些许喜悦。
  看来这黄道长是真有本事!
  云大师也一派高人风范。
  荆林吐出口气,默默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还请保佑我孙儿平安无事!”
  又想到黄道长是道上,连忙又道:“三清祖师在上,还望庇佑我家孙儿平安。”
  皇城司消灭美人蛊时,就当街做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黄道长和云大师做起来自也没什么难度,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蛊虫尸体就堆了大半桶。
  下一刻,灵阵散发出一层亮光,轻轻覆在荆小鹤的身上,光芒散去,荆林定睛一看,登时大喜——孩子好好的。
  “哈哈,幸不辱命。”
  云大师笑道。
  荆小鹤竟未曾觉出半点痛楚,扬眉一笑,面色红润有光:“祖父!”
  荆林看着健健康康的孙儿,哈哈大笑:“好,好!黄道长,云大师,老朽准备了补血的膳食,还请入席。”
  他毕恭毕敬地恭请,刚一躬身,就见云大师的脸色不对,再一转头,只见黄道长忽然伸手握住腰间桃木剑,神色大变。
  荆林顿足,心中陡然升起不安。
  窗外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屋子里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他回过头,却看不清楚孙子的眉眼:“小鹤。”
  “祖父。”
  荆小鹤甜甜地应了句,伸手拉住荆林的胳膊,荆林被拉了这一下,登时打了个冷颤。
  小鹤的手,冷得像冰块。
  他再仔细一看,一下子身体僵住,由心底深处蹭蹭地向上冒寒气。
  “脸,脸!”
  “嗯?”荆小鹤一转头,借着旁边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只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垮了下来,先是脸上起脓疮,他不敢置信地身上一碰,鼻子竟……掉了下来。
  剧痛!
  荆小鹤一瞬间疼得出不了声,只片刻,他就想死!可是他不光没有死,连晕也不曾晕过去。
  荆林努力转动僵硬的脖子:“道长,大师!”
  “噗!”
  黄道长和云大师身体如遭重击,齐齐喷出鲜血,“不可能……这是什么东西!”
  杨玉英此时正呆在家里陪林官和夏志明一起写报告,顺便修养身体,得了消息也只能匆匆起身出门。
  林官趴在窗口看她出去,百无聊赖地道:“世间自有其因果轮回,咱们能管那该管的,这些不该管的,随它吧。”
  杨玉英失笑:“你消息到挺灵通。”
  “也不看小爷我什么出身。”
  林官病恹恹地道,“不过你过去一趟也好,善行需得让人知道,恶行也不能总被遮掩。”
  杨玉英到荆家时,荆小鹤的半边身体已经长满了脓疮,手指也掉落,只剩下一丝气息,可这丝气息,也只能让他痛不欲生。
  荆林和妻子哭着跪坐在一旁,他妻子手中还拿着把匕首,却是迟迟下不了手。
  黄道长试图用真气缓解荆小鹤的状况,可真气流失,他本光滑的一张脸都变得沟壑纵横,却是没有丝毫用处。
  云大师呆坐在一边,口中喃喃自语,茫然无措。
  荆林抬头看到杨玉英,杨玉英一跨进房间,那股缠绕的阴冷之气,居然便悄悄散了。
  她抬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黄道长胸腔顿时鼓胀收缩了下,吐出口气,精神一振,脸色好转,站起了身。
  云大师也觉肩头重担一轻,气色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许。
  两个人面面相觑,齐齐拜谢。
  荆林登时如见到救命稻草,竟身体瘫软,跪了下来,砰砰磕头:“杨大人,你救救小鹤,救救他,他还小。”
  杨玉英抬手阻住,神色肃穆,问荆小鹤:“你可知罪?”
  荆小鹤已连哭都哭不出,一只眼睛浑浊,大约是瞎了,另一只眼里流露出的全是苦痛。
  “疼……”
  杨玉英半点也未曾同情,只道:“你心里其实知道,你都犯了什么罪,说吧,把罪行说出来,否则,你会永远疼下去,生生世世都无法解脱。”
  荆小鹤眼底先是有些茫然,却又转瞬间回到了出事的那一日,他浑身发冷,不由自主地开口道:“那一日,我同杜仁出去玩,我们很无聊。”
  “游戏都玩遍了,没有意思,我们就跑到悦湖山去,正好林子里有只小猫,杜仁拿着刀,去割小猫的耳朵和尾巴,却被小豆腐姐姐看见了,她骂了杜仁,还放走了小猫。”
  “杜仁很生气,就带着我们一起逼着小豆腐姐姐给我们当猫,跪在地上爬着陪我们玩,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肯,杜仁特别生气……他们就打她,骂她,还把她推到湖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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