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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种(6)

  今天是寻常的一天,水在透明的烧水壶里沸腾,你撕开一袋茶叶包,放入茶壶中,然后端着杯子和茶壶,从厨房走到客厅里。
  美国人显然没有这种待客之道的习惯,那两个坐在沙发上的警官摇了摇头,拒绝了你示意要给他们倒一杯的意思,你也不勉强,坐到了他们对面。
  一个体态臃肿的警官停下了环顾你的房子的视线,你的屋子已经被打扫干净,那个破裂的玻璃窗前的玻璃碎片都扫干净了,你第二天就让维修工过来换过窗户,你的屋子看起来很正常整洁,另一个年轻的警察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准备开始记录。
  “所以,女士,上一周你去过那个游乐园是吗?你知道的,就在命案发生的那天。”警官发问道。
  你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只低着头喝了一口茶,其实就在昨天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后,你冷静下来,思考了很多,你想过要不要报警。
  但是如今,当警察找上门来,你发现,你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首先,你没有绝对的证据,能够直接证明克莱斯是游乐园的谋杀案凶手,甚至连他闯入你的房子,试图杀你的直接证据都没有。
  其次,你当然可以打911报警,但是那些美国警察的取证时间又要多久,在这已经收拾干净的房屋里找不到证据以后,难道就只能从你的身体里取精液吗?你的内心无法接受这种检查,更害怕这东西影响你的学业和生活节奏。īzℎāsℎù.Ⓒòм(izhanshu.com)
  更何况,克莱斯说不定当天就看到警车停在门口,然后晚上就来你家找你“谈谈心”,你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你惊恐的论调只会得到些安抚,在没有可靠的证据下,警察不可能专门派人保护你。
  有许多白人警察,他们还有种族歧视呢,你这样的中国留学生并不在他们的重点保护范围内,很可能也只会敷衍了事。
  如果去求助本国大使馆,手续和流程更加复杂,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可你没想到,警官会上门来,他们似乎在为游乐园发生的那场鬼屋恶性杀人案而取证,当天的买票有登记,警察大概只是顺着名单来访谈一番。
  但是,除此之外,发生在你们街区的那场杀人案,那个前一天还骚扰你的开卡车的快递小哥,通过快递小哥手机里的通讯记录,警察还发现你和他接触过。
  他问你那天晚上在干什么,也就是说,不管是哪个案件,他们都没在受害者的身上找到足够的证据,只能扩大搜索,如此偶然的两件杀人案与你都有联系,已经足够当地警官专程上门来拜访你了。
  和警察聊了一个上午,你都表现得很配合,最后警官停下了记录的笔,相互看了一眼,你并没有说出什么直接而突破性的线索,出于恐惧和自保,你迟疑了,这些警察问完就走,克莱斯可还在你的隔壁呢。
  最后,这两位警官很程序化地感谢你的配合,那个大腹便便的警察走出你的屋子后,还在你门前的院子里张望了一会,不过,似乎只是懒洋洋地看看天气,一副上班族的懒政姿态,虽然他的腰间有把枪套,但是都压在大肚子下,都不知道紧急事件发生时,能不能拔出枪来,你就是很怀疑这种警察能不能对付克莱斯。
  但是,另外一个警察,就是那个年轻些的,看起来虽然比较削瘦,但明显有锻炼的痕迹,动笔时思绪也比较敏捷的那位,你在他出门时,突然侧过身来挡住他的路,悄声道,“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年轻警官的身体顿了顿,但他用灰色的眼眸认真地打量你几眼,你脸上的焦灼神色引起了他的注意,你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隔壁花园看不到的视野盲角,但也不能待太久,会引起注意。
  也许你的这种话语忽然听来就像是某种意味的搭讪似的,在美国这样的开放国家很常见,但你低而迫切的声音,以及脸上的表情,让他明白不是这个意思。
  那警官也偏过身来,就像在调整一下自己腰上的枪带似的,借着背过去的姿势,他用圆珠笔在掏出来的本子上快速地写了几笔,将纸撕下来,悄悄地塞到了你身侧的手心里。
  “肯特,我们得快点了,这样才赶得上局里的午饭,别忘了,还有街角那家店的甜甜圈。”外面那个警察催道。
  肯特警官向你隐晦地点了一下头,就高声应了一声,走下门口的小白栏台阶,向着警车走去,不一会,警车从你家门口驶走。
  你走到栅栏前,将门关上,转身打算回屋,但突然之间,你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浑身陷入了恐惧。
  因为,就在左后方的隔壁院子里,隔着栅栏,他就站在那里,在你的背后,就好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白色栅栏上的绿叶杂草被天空的乌云照得灰暗,而在这些遮挡之后,那个穿着黑夹克的身影直挺挺地站着。
  夹克的领子上,戴着那副骷髅状的白色头套。
  他没有任何想要掩饰隐藏的意思,如果是以前,也许你转过头,他还会躲起来。
  但他怎么又戴上那副头套面具了,你记得那天晚上,你把这慎人的面具从他脑袋上摘下来,你们在床上干活,这头套就掉在床底,不过,后来克莱斯离开的时候应该是又把它捡走了。
  你想了想,这面具应该是他在游乐园鬼屋里得到的,游乐园里还售卖很多类似的面具,比如兔子,小丑,有些很滑稽,有些特意画出恐怖的色彩。
  也许,只有万圣节才会有人这样装扮,大白天的,戴着这种面具站在外面,看起来有些可笑,但你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刚和警官谈过,想到他很有可能是弄死了一个游乐园工作人员,把他的头套戴到自己脑袋上,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要发笑的欲望了。
  可能是满足了他掩饰身份的需求,克莱斯似乎挺喜欢这头套,很多绑匪或者抢劫的人也会带上头套,方便行事,可能也是这种原因,克莱斯没有留下脸庞影像或者可供DNA检测身份的发丝,导致警方追查困难,你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虽然戴着头套,看不出他的表情神色,但是根据克莱斯直直看你的方向,你还是能很清楚的知道——
  他注视着你。
  你深深一哆嗦,面具中那黑暗的双眼注视着你。
  在无声的僵持中,你只能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你们之间,只隔着稀疏的栅栏。
  “我没有报警。”你不安地解释道。
  克莱斯毫无反应,若不是听到他的呼吸声,你几乎以为,在你面前的是一副蜡像。
  “是那些人要调查我!”你强调道,不知为何的,你甚至感到一丝委屈,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从那两位警官最后的神色中,其实,你可以感受到他们对你有些怀疑,想从你身上找出点什么来。
  毕竟,你刚搬来这个街区,就毫无预兆地和两桩命案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你真的扯上这些麻烦,说不定不仅要面对警局的调查审讯,必要的情况下,可能还要请律师。
  至于将克莱斯供出来,别说你其实并没有掌握什么切实证据,就算警官相信你,准备逮捕他,又有什么用,克莱斯可是知道你的住址,只要他想,当晚就能杀掉你。
  你甚至有些怀疑,克莱斯对警察毫无畏惧,就像现在,即使刚刚有警察来到这里调查,克莱斯还能站在栅栏后,平静地望着警车驶远,听到你谈到警察,他也没有任何因畏惧被抓住而生的焦虑,或是愤怒的情绪。
  克莱斯盯着你,一边听你说话,一边慢慢歪了歪头,像是毫不在意。
  他竟然就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你根本想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但这种表现甚至使得你更加不安,因为这完全展现了克莱斯傲慢自大,无恐惧和羞愧感,无法无天的反社会人格特质。
  再加上他强悍的体格,冷静的个性,对人命毫无怜悯的手段,你真的怀疑,如果他有枪,那两个本地警察能不能搞定他。
  你能从他手下保住性命,都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作为研究心理的专业学生,你很清楚这种反社会杀人狂的危险性,以及阴晴不定。
  你可不会因为他和你睡过一晚,就自认为克莱斯会将你视作女友,对你很好,不会对你产生威胁了。
  你知道,克莱斯也不会这样认为。而这,就是你的危险所在,如果克莱斯以为你泄露了他的行踪,对他造成了威胁,他会怎样对你呢?
  你想都不敢去想,像他这样的人,肯定是极为自利的。你不否认,克莱斯对你或许心存一丝“喜欢”,但这种“喜欢”并不出于你这个人的本质,而是出于他心中在你身上得到的感受。也正是因此,你才能够通过身体上的欢愉享受,让他突然改变意图。
  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有一天,你对他而言,不可爱了,他杀你也绝不会有犹豫。
  不知不觉的,当你注视着戴着苍白骷髅头套的克莱斯,你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维中,心生着警惕和抵触。
  但就在这时,穿过栅栏,克莱斯伸出了手,他的手掌里有一朵野花。
  你原本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而心惊,但忽然看清这不过是一朵无害的杂草野花,很像小雏菊,当草坪不加打理时经常会长得很旺盛,花朵特别小,小小的黄色花盘下,茎干甚至更纤细。
  他曾经也送过你花。你想起,那几枝插在咖啡杯里的花。你抿了抿唇,平静心绪,伸出手去,要把花接过来。
  但就在这时,克莱斯突然张开手指,任由那朵小雏菊从指缝落下,然后他紧紧抓住了你的手,就像一个用诱饵成功捕获到猎物的无情野兽。
  克莱斯的力气很大,你被他猛地拽向栅栏,心脏猛跳,吓得不轻,因为疼痛,你咽呜了一声,但你不敢动弹。
  害怕引起他更激烈的反应,你很清楚,在这样的人面前,要保持冷静,不要让他在你的痛苦和丑态中体会到快乐和享受。
  但克莱斯似乎没有折磨你的兴趣,他只低着头,盯着你的手,就像饥饿的野兽咬住了肉,很舍不得放开似的,他用大拇指缓缓摩挲着你的掌心。
  并没有做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你的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似乎过了很久,克莱斯才慢慢将手松开,你并没有情绪崩溃,而是从那栅栏中冷静地缓缓地收回手,怕引起他的激烈情绪,他则盯着你的手,就像一条看着猎物溜走,恋恋不舍的阴鸷毒蛇。
  他慢慢抬起眼看你,那双面具中黑暗的双眼,更像是非人的恶魔。他为什么能制造出这样的恐慌和阴森,就像是他的天性似的,你忍不住想着。
  你突然怀疑,这面具下真的是克莱斯吗?真的是那个曾经和你一起玩的童年孩子长大而成的人?
  到底是怎样的种子,才会结出这种邪恶的果实。
  在这对视中,你屏住呼吸,就在你担忧着僵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的时候,克莱斯却突然慢慢地后退,你悄悄松了口气,发现他看向身后的院子,然后又看向你。
  你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看到那棵大树下,在那树叶荫蔽之下,那个年岁久远的轮胎秋千。
  “……你要我过去?”你很迟疑地问。
  克莱斯点头,你迟疑几下,也只能出了门,走到克莱斯的家前,他家的栅栏门有些锈蚀,推开时发出吱哑声音,你踩在崎岖不平的草坪和杂草中,艰难地到达了树下。
  克莱斯已经等在那里,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孤寂地看着屋顶,听到你的声音,他转过头来。
  你的脚趾有点湿了,因为原先是穿着室内的拖鞋,穿过长满杂草的院子,让你有点狼狈。
  克莱斯走到秋千后头,而你,明白他的意思,就像很多年前,你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在院子中玩耍那样。
  你慢慢地坐到了轮胎秋千上,秋千发出一阵像是不堪重负的噪音,你好担心这年久失修的孩子玩具已经无法支撑你。
  克莱斯靠向了你的身后,你能感受到他的接近,几秒钟的停顿后,他的手掌贴上你的背,他将你推向半空。
  你紧绷起身体,一点也不感到快乐和享受,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更会担心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害怕在晃动中绳索断裂,导致你狼狈地摔到地上。
  而且,你也很大了,坐的空间十分狭隘,显得很滑稽。
  也许是你们尴尬的状况,实在太可笑且显眼了。两个成年人,一个还戴着游乐园里的骷髅头套,一个玩着儿童的劣质轮胎秋千。
  “哈哈,这是在干什么?太傻了吧?”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大概是十六七岁年纪的男孩子,他在街道那头停下来,冲着你们这个方向拿着手机一边拍摄,一边闷笑不已,像是打算等一会就发到自己的社交账号里,和朋友分享一下这可笑的场景。
  听到这声音,克莱斯猛的停了下来,他缓缓地转头,看向了打扰你们的玩耍时光的不速之客。
  你几乎是立即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像降调的不祥音乐,带来一阵凉意,你伸手抓住了克莱斯的手,不断乞求道,“别,别,没事的,不要管他……我们接着玩啊,克莱斯。”
  但是没办法,克莱斯从你手中挣脱开,就像一个被无知的冒犯者吸引着的恶灵,向着那个还在无辜大笑的男孩走过去。
  而那个男孩,根本不知道死神在向他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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