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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醒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触,他本是要过去教训沈重暄的,这会儿沈重暄狂言一出,他这为人师长的正正好好立在两人中间,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褚晚真没想到沈重暄比她还能掰,一套恭维下来得出这么个必须斩立决的谬论,直气得花容带笑:“你再说一遍?”
  沈重暄言简意赅:“恭请殿下回宫。”
  听在其他人耳里,大意为,叫你滚蛋。
  褚晚真本就对他抱着成见,先前是不曾和沈重暄正面交锋,这时沈重暄自己送上门来,褚晚真也不客气,寒声道:“本殿的事也轮得到你来过问?沈家一事本殿已悉数了解,念你替本殿照顾师父多日,本殿可以派人助你报仇雪恨,不必谢恩了。”
  孟醒闻言一怔,回头望她:“你知道谁是凶手?”
  “师父想知道?”褚晚真嫣然一笑,“那要看沈少侠够不够聪明了。”
  孟醒对这俩孩子完全无可奈何,这时也只能操心不已地笑笑,冲封琳递去一记眼神,谁知封琳兀自垂首,低眉顺眼地立着,全不理他抛过去的眼色,又是沈重暄温声接过话去:“小子愚钝,殿下却不该蠢笨,长辈岂是能随口认的?”
  “怎么叫随口,本殿和师父你情我愿,自然就成了。”
  沈重暄依然神情温和,只朝天际拱一拱手:“我历拜师礼,家父交我付师门。拜师祖、献红包、投师帖,有师父训话,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他说的是拜师礼,表情却自豪得像是拜天地,褚晚真被他噎了个准,急忙道:“本殿也可以!”
  “可以是可以,重暄是已做过。”
  褚晚真恼羞成怒,骂道:“你敢!?你不准做!你做过个屁!”
  孟醒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他拜在孟无悲门下,只觉得山上日子悠长乏味,做梦都想要个师兄弟,怎么到了沈重暄这一辈竟然还争着做根独苗苗,甚至丝毫没有要问问他这当师父的的意思。
  ——果然是他做师父做得太好,比他师父有意思多了。
  孟醒一旦说服了自己,便觉得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当即大步流星地走向沈重暄,在沈重暄熠熠的目光中微微俯身,哄劝道:“你就不想要个师妹吗?”
  沈重暄义正辞严:“不......师妹?”
  孟醒乘胜追击:“是啊,如果我们不留下她,她就要被外嫁去和亲了。”
  沈重暄心中暗想:“姑娘家这脾气能嫁出去就很不错了吧。”但苦于孟醒的目光实在灼灼,满是对他能够仁德宽厚的期待,沈重暄咬咬牙,忍住心中翻涌不休的酸涩和不满,和孟醒对视许久才错开眼去,艰难道:“随你吧。”
  孟醒眼中光芒大盛。
  褚晚真不知他俩咬着耳朵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沈重暄低眉垂首,怨艾不平地和孟醒对视一眼,随后便静默无言地退回房中,再不理孟醒了。褚晚真当机立断凑上前去揪住孟醒袖袂,孟醒回过头来只见到殿下一张笑靥若花的脸:“师父是不是把他逐出师门了?师父就该选择我嘛。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
  “不得胡闹。”孟醒往她眉心一点,略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沈重暄紧闭的房门,“你师兄只是暂时松口,你不要得寸进尺。”
  褚晚真红唇一撅,不悦道:“怎么叫得寸进尺,他只会给师父惹麻烦,换我来不是更好?”
  孟醒哭笑不得:“他哪里惹麻烦?”
  “哼。”褚晚真换过话题,改口道,“那师父是想让我和他共处?”
  “不然呢?”
  褚晚真动动唇,没出声,孟醒却一眼便瞧出她这唇形是骂了句脏,当即一拍她头,恐吓道:“小姑娘家家说些什么话呢。你若不能跟元元共处,那就趁早回宫里去,贫道不能留你。”
  褚晚真还想再说,又怕孟醒发火,只得悄悄朝封琳比了个手势,封琳被她逼得无法,只好上前道:“殿下也是为你着想,沈家一事至今还无眉目......”
  孟醒却一抬手,寒声打断他道:“有无眉目,是你操心的事。我只管查清封琅去处,仅此而已。”
  封琳眸光不着痕迹地一暗,低声道:“燕还生挑拨你我了?”
  “与他无关。”孟醒理了理腕扣,又像记起什么,回头冲褚晚真道,“殿下若是铁了心要跟着贫道,还得约法三章。否则贫道即刻启程,亲自送您回宫。”
  褚晚真看出搬封琳也是无用,只得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您说。”
  “一,看殿下应是自幼习武,功夫不错,虽然你师兄应当更胜一筹,但还请殿下莫要和他刀剑相向。”
  褚晚真正想反驳,抬眼却见孟醒一本正经,丝毫不见玩笑之色,只好点头。
  “二,大内高手全部遣散,贫道本事不大,护两个孩子还算绰绰有余。”
  褚晚真含愤点头,算作默认。
  “三,”孟醒顿了一顿,接着道,“殿下不可追问贫道和元元过往。同理,贫道和他也不会因殿下地位高贵便待你生疏。”
  前两点褚晚真还算理解,到第三点却是愣了一下,但也飞快点头,电光石火之间,不足够她快速理解这番话的用意所在。
  沈重暄独自待在房里,岑穆起初还满心担忧地敲敲门,被他一句“无事”搪塞过去之后也不好打扰。
  他早便发现封珏和宋登云都不在场,想必是送回各家受罚去了。无论封珏替他求情有没有成功,至少她和宋登云现今的确是因他而受牵连,想必宋逐波早早离场,也是教训宋登云去了。
  他们今夜动静不小,此刻房外却也只剩寥寥数人。褚晚真屏退手下之后,房外便只剩了释莲程子见和封琳留守在此看顾她,岑穆全程不知所云,冯恨晚这会儿又是半醉不醉,不足多想。而萧同悲......沈重暄心下微寒,不祥的预感蓦然漫开。
  沈重暄逼迫自己不去多想,不过是多一个师妹,于他无关紧要。
  不过是从前的相依为命,终于成了三人行。
  “沈兄,睡了吗?”
  沈重暄立刻扑上床榻,抱着棉被似遮还掩地罩着头,故作糊涂地发出一声鼻音:“嗯?”
  岑穆恍然:“睡了啊。”又接着向那边喊了一声:“道长,沈兄睡了——”
  “......”沈重暄挣扎了一瞬,接话道,“怎么?”
  岑穆快言快语:“二殿下给道长敬拜师茶啦,沈兄要不要一起来看?”
  沈重暄:“......”
  最终还是他良好的修养把他的委屈和暴躁通通压下,心平气和地柔声道:“不必了,我身体不大舒服,先睡了。”
  可他话虽如此,窗外明月皎皎,星辉朗朗,他合上眼都能见到一盏澄清碧绿的茶,还得是上好的紫砂杯。孟醒立于清清月华之下,清雅高绝,他眸中云烟散却,星辰明灭,擎杯饮完那一盏,手掌便探向褚晚真。
  沈重暄忽然记起当年他爹把他交给孟醒那日,三六之数的良辰吉日,孟醒向他伸出手来,眉眼温柔,赠他诫语:“忘归。”
  不知是孟醒一语成谶,还是天意戏弄,沈重暄如今忽然想起,他把孟醒当归处,孟醒却早便劝过,不要记得归处。
  沈重暄突然打了个寒颤,却听得房外人语几声,褚晚真嗓音清澈,仿佛林籁泉韵,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稳稳当当落在沈重暄心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他囫囵从床上爬起,几步窜去窗边,窗纸早前被他捅了个对穿,这时比着他的眼望外看,只见月色倾覆,苍翠之下,褚晚真跪伏在地,明黄的衣衫上尚还流淌着清亮的月光。
  孟醒白衣胜雪,轻轻俯身,略扶她手臂。
  “今日晚真入为师门下,为师无所为赠。”孟醒想了一想,启唇道,“便赠你诫语,念归。”
  褚晚真微微偏头,欢喜道:“是!徒儿铭记于心!”
  沈重暄悄然回到床上,脑里一个念头忽然越发清晰。
  ——孟醒从来不是只为他俯瞰红尘。
  孟醒将褚晚真从地上扶起,算是走过一套流程,如释重负道:“好了,小殿下,现在你肯回去休息了?”
  褚晚真依然兴奋难平,明眸晶亮:“那师父明日若要离开,可不许不带徒儿!”
  “一定带你。一定带你。”孟醒转身回走,却见褚晚真亦步亦趋地紧缀在他身后,只得嘱咐,“拜师礼让人带回去,为师没时间整理这些东西。为师现在要回房休息了,你也回房,不准在外逗留。”
  褚晚真依然满面春风:“我陪师父啊!”
  孟醒:“?”
  褚晚真道:“师父怎么陪师兄不陪我?刚拜师就这样冷落我吗?”
  孟醒:“???”
  听着怎么有点像新婚之夜打算溜去跟小妾玩乐时被新婚妻子抓了个正着的苦命郎君?
  “那你想如何?”
  褚晚真笑嘻嘻地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萧同悲从后发声,打断道:“现在可以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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