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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子丰县时,孟醒本意是要和封琼道别的,但封琼闻讯早就紧闭大门,守卫们直接对他视而不见,整栋凤楼只差挂上个牌:明州重地,小叔公免入。
  孟醒怒而大斥封琼不懂尊敬长辈,后被封琳苦口婆心地劝走,临走仍放话来日方长小叔公定要揍封琼屁股。
  封琼:“滚啊!”
  梧桐山的确不愧封琳的推崇 ,不仅风景优美,而且与世隔绝,山重水复,非常适合窝藏保命。梧桐山下梧桐镇常年男耕女织,封闭保守,在重利之风盛行的大皖朝显得十分的格格不入。
  封琳高瞻远瞩,早就在此打点好一切,砸钱在这儿买地建房养娇娃,一瞧便是财大气粗人傻钱多的主儿,因此三人初到便受到镇民们的热烈欢迎,虽并非馔玉炊金,但也腊酒盈樽,让人食指大动。
  “别客气,我和阿孟感情非同寻常,他师父就是我师父,他徒弟就是我徒弟,元元尽管享用。”封琳左手提来一坛酒,无意般扫过沈重暄一眼,拍着坛身笑道,“阿孟,喝酒吗?”
  孟醒听不得别人叫元元,一边接酒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当年我师父不认你,现在我徒弟也不认你,你还是坚持把倒贴原则贯彻到底了。”
  封琳笑容不减:“你说是就是吧。”
  沈重暄缄默无言,看着满桌肥肉厚酒忽然觉得很倒胃口,起身对孟醒道:“我去外边走走。”
  孟醒正在兴头,闻言把酒碗一放:“等一下,为师陪你。”
  沈重暄本想应下,却突然看见周围侍立的仆人,烛火摇曳,封琳脸上光影动摇,背后点酥剑寂静无闻,沈重暄感到一阵子不明来由的渺小和委屈,摇摇头道:“我自己去吧。”
  “我陪你。”孟醒总算看出他情绪不对,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重暄很想再要他发誓保证个什么,又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掴了几巴掌,大骂自己厚颜无耻,脸上不动声色,只扬起个笑脸,乖道:“不是,有点闷,我出去走走就好。我不跟酒鬼一起,你自己喝吧。”
  孟醒只得放行。
  梧桐镇依山傍水,镇后就是梧桐山上淌下的一段奔向不明的细河。金乌西颓,婵娟东上,正值晦明交结之时,河上波光暗涌,游鱼翕忽,沈重暄沿着河岸,四周暮色环合,水声淙淙,点酥剑依然沉寂,沈重暄想,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孟醒了。
  废物。他暗骂。
  孟醒重复过无数次,不得妄动点酥,不得妄动点酥——点酥究竟有何特别?他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强一点?像封琳那样强。
  沈重暄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愤恼地把点酥从背上揪下,剑光亮如白雪,沈重暄又恼又恨,提着点酥一通乱劈,点酥剑却绝不理他,虽寒气逼人,却也不过是在孩子手中乱舞,任凭他如何,也使不出鉴灵第三重。
  点酥剑砸在地上时,沈重暄再也受不住气,猛一抬腿,狠狠踹了一脚身旁的树干。苍树婆娑,落叶入河。寒夜寂静,只有他一人喘着粗气,像无知的幼兽,自诩凶狠,却无伤任何。
  “你把鱼惊跑了。”
  沈重暄猛然回身,这时太阳终于沉下,夜色里一点明火摇曳,人声正是从火堆旁传来。
  那人抱剑坐着,一如既往地寒着一张脸,手上擎着一杆鱼竿。
  沈重暄噎了片刻,恭敬道:“萧前辈。”
  萧同悲应了一声,又反省到自己好像过于冷淡,于是亡羊补牢地补充:“你怎么了?”
  沈重暄哽了哽:“......饿了。”
  “......”萧同悲从火堆上摘下什么东西,向沈重暄递了递,“给。”
  沈重暄一时看不太清,下意识盯着那团漆黑的物什,发问:“这是?”
  “鱼。”萧同悲言简意赅。
  沈重暄心中哀叫,却不敢忤逆,脸上一派沉静,缓缓接过:“多谢萧前辈。但方才我把鱼惊跑了......您没有别的鱼了,不如这条还是您自己......”
  萧同悲误以为他嫌一条不够,起身放下鱼竿,随手抓了节枯枝,极随意地往河里一扎,再猛地提起,正是一条扭头摆尾的鲜活的鱼。
  “有。”
  沈重暄:“......”
  那你能直接扎为什么还要钓?
  萧同悲似乎听见他心声,解释道:“我在学。”
  “嗯?”沈重暄愣了一下,“学钓鱼?”
  萧同悲耐心地说:“和烤鱼。”
  沈重暄看了看手里死不瞑目的炭色烤鱼,一下子与萧同悲亲近许多,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你......”萧同悲顿了顿,“你多大?”
  “快十四了。”
  萧同悲:“......”
  沈重暄估计他是受不了被比他小这么多的人照顾,也不多言,伸手接过那条刚被逮住命不久矣的鱼,熟练地杀鱼放血——他跟着孟醒风餐露宿三年余,期间无数次没法赶到城镇,只得在野外留宿时,孟醒也是这样,抓鱼打猎一把好手,吃喝打耍也是无所不精,唯独把吃食弄熟和缝补衣服,自始至终是他心腹大患,这就逼得大少爷沈元元不得不揠苗助长,与姑娘家争食,被迫精通内外事宜了。
  萧同悲沉默地看着他,忽然道:“你方才在练什么?”
  “师父教我的剑法。”沈重暄道,萧同悲回忆片刻,愈觉那套剑法精妙,也说:“你师父功夫不错,那套剑法我也眼熟。”
  沈重暄本还想与他多说几句,闻言心下一惊,这才想起萧漱华和孟无悲曾经感情要好,萧漱华见过鉴灵剑诀,教过萧同悲,也不是毫无可能。
  但萧同悲并未深究,且他不是多话之人,看出沈重暄不愿再谈,也就不会追问,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戳鱼。沈重暄偶然间转头看到他木着脸一本正经地专注捉鱼的模样,只觉好笑得很,这头烤鱼的香气已渐渐散开,萧同悲也回头来看,恰与他对上一眼,摸摸鼻子道:“你吃吧。”
  原来您也知道刚才那条是不能吃的?
  沈重暄正想推辞,却见萧同悲手里拿着半条烤鱼,正是方才被他弃之不理的那条。
  “萧前辈,”沈重暄连忙把刚烤好的鱼递过去,“吃这个吧。”
  萧同悲拎起一根串了三条活鱼的木枝,向他一扬:“你吃吧。”
  “萧前辈,不如我教您烤鱼吧?”沈重暄接住三条扑腾不休的鱼,突然说,“可您为什么会想学烤鱼?”
  萧同悲身形停滞片刻,沉默良久,方道:“......以前有人想教我,我说君子远庖厨,不肯学。”
  “那您现在可以去找他啊,是怕他生气吗?”
  “他脾气很好,从不生气。”萧同悲道,“他死了。”
  沈重暄忙说:“抱歉......您节哀。”
  “元元。”萧同悲突然说,他抬起眼来,仍是没什么神情的脸,看上去无悲无喜,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却望得人心底发冷,沈重暄忽然想起深夜的寂凉,他从这双眼里看到了长久的孤独和悲戚,“他也叫元元。”
  沈重暄默然,强颜笑着掂了掂手里的鱼:“那我来教您烤鱼吧,不出师可不行。”
  撞见满脸错愕的孟醒和封琳时,沈重暄才打心里后悔起来,暗暗抽了自己几嘴巴,忐忑地看着萧同悲薄唇启合:“两位封兄。”
  “......哎呀!是萧少侠!”封琳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提着酒壶迎上前来,“喝不喝酒呀?有缘千里来相会,在这都能遇到啊!”
  萧同悲皱着眉扫视了一眼周围繁复的建筑,冷道:“不必,我有事。”
  “嗯?萧少侠有何要事?可需要封某代劳一二?”
  萧同悲木着脸,理所应当道:“学烤鱼。”
  封琳:“???”
  孟醒:“......”
  “元元答应了。”萧同悲似怕他们反对,又补充一句,顺眼看向沈重暄,沈重暄只得点头:“嗯,我答应了。”
  孟醒假笑道:“他有名字,叫重暄。”
  萧同悲:“元元。”
  孟醒再道:“元元是乳名,外人这样叫他,他会不开心。”
  萧同悲仍固执地喊:“元元。”
  “......”沈重暄心虚不已地觑了眼孟醒实在不妙的脸色,又记起火堆旁萧同悲那双眼,狠了狠心,硬着头皮道,“萧前辈这样叫......是可以的。”
  孟醒惊了片刻,不想他会这样说——往常连他这样叫多了,沈重暄也会老大不情愿。孟醒不自觉地侧目睨他,眸中头一次没了笑意,沈重暄不安地低着头等他骂话,却听孟醒沉默许久,避开眼去,似乎扬了个笑,声音却有些发颤:“你......你喜欢的东坡肘子,为师让人给你热着的。”
  沈重暄咬了咬牙,摇头说:“师父......我在外边吃过了。”
  孟醒再次看他,沈重暄实在不敢看他脸色,只能低着头,飞快地说一声:“师父,我困了,我先去睡了。”言罢便匆匆窜回封琳早前分给他的卧室,萧同悲不发一言地缀在他身后,孟醒这才蓦地扬声:“同悲兄。”
  “同悲兄,元元已经大了,和他住一起也不方便。叫琳儿另外给你安排一间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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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醒:萧同悲跟我不死不休。
  萧同悲:我学烤鱼。
  元元:......唉。
  这个故事说明不要随便因为争风吃醋就离开监护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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