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的星空

  在曲折的山路上没走多久,洛伊的电话就开始不屈不挠地响着,最后他看了一眼,无奈说:“你帮我接吧。”
  一拿到耳边,raymond的声音开始轰炸,“大少爷,就算你跑去开房也不用甩掉保镖啊,那地方山穷水远,有个什么事直升机过去都要几十分钟!”
  陆安迪确实有些尬:“raymond……是我。”
  “呃,安迪?抱歉!……麻烦你叫roy不要在山里乱飙车,明天记得准时回来,祝你们玩得开心!bye!”
  陆安迪:……
  洛伊目不斜视,淡定开车。
  中午时分,终于到达那个河谷小镇,这里河溪轻流,绿茵坡地延绵如毯,果然风景美丽,宛若童话。
  来到就先吃了一顿,外焦里嫩肉而不柴肥而不腻的南德猪肘配一杯啤酒,原来可以吃得那么痛快豪爽!辛德芬根镇当然不是没有猪肘,但是艾丽莎节食保持身材,她就没有一个人吃的兴致了,各种香肠倒是吃了不少。
  重要的是这儿还有几碟非常体贴肠胃的现炒农家青菜,连奶油蘑菇都那么美味,让一直吃着凉拌色拉的她简直感动万分。还有那号称“白色金子”的白芦笋,据说种植成本极高,而且这个时候还根本不是季节,不知这户人家是怎么弄出来的。
  洛伊全程十分绅士地替她割着肘子肉,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说:“我觉得你回去应该抽时间健一下身了。”
  陆安迪吃惊地摸摸自己的脸:“我长胖了?”
  洛伊将最后一块肉叉到她碟子里:“跟这只本来白白胖胖的小猪一样。”
  陆安迪被逗笑了。
  “你应该多吃点。”洛伊认真地说,“但只吃不运动,吃的脂肪都会变成脂肪,腰会粗。”
  他握过她的腰,盈盈不及一握,手感很好,所以她应该长点肉,但最好长在别的地方。
  陆安迪也学会调侃了:“你身材这么好,都吃鸡胸肉健身吗?”
  “吃啊。”洛伊大大方方,“不吃鸡胸(ji xiong)怎么长胸肌(xiong ji)。”他有没有胸肌,她肯定最清楚了,站在泳池边看了三分钟呢。
  陆安迪又笑了。
  喝了一大杯啤酒的她,似乎没那么容易脸红,却容易笑。
  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像烂漫的山花,眼睛晶晶发亮,脸颊却透着诱人的薄醉,让洛伊又一次生起“以后只能让她在我面前喝酒”的想法,就算喝完再发生点什么,也只能是他不可能是别人。
  不过想归想,当下此刻,他还是做个尽职尽责的绅士的,来一点芹菜汁,可以解酒呢。
  因为只要看到她那样笑,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平静美好很多。
  黑森林蛋糕端上来的时候,陆安迪再次融化在美食中。
  真的很好吃,她以前吃过的黑森林都是假的!但吃了好多块后,那种渗在酸软甜滑的蛋糕中度数高达40度的纯正樱桃酒,真的让她醉了。
  她是在车上醒来的,一睁开眼睛,车窗前已是繁星满天。
  “终于醒了。”洛伊递了一杯水给她,温的,等她清醒了,“想下去走走吗?”
  当然啊,夜色那么美丽。
  星星如此多,如此密,又大又亮,镶嵌在村庄与群山的远影上的夜幕中,像梵高笔下的星空。
  蜿蜒的河流穿过坡地低矮之处,宁谧的河面闪烁着幽蓝的麟光。
  当他们沿着河谷漫步,就像走在一幅画着夜景的印象派画中,宁静而充满色彩。
  陆安迪不禁发出赞叹:“这里的夜晚真美……”
  “这里跟你长大的地方有什么不同吗?”
  “我长大的地方四面大山环绕,更偏僻,更狭窄,也更封闭,没有方便的公路,很多人生活在那里,一辈子不会外出很多次。”
  “那么你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陆安迪说:“一种很自由,也很孤独的生活。”
  洛伊想起那山野水仙般的孤寂与清冷,那种温柔的怜惜又从他心底泛起,“你一个人?”
  按他手上的档案,陆安迪是单亲家庭,跟当小学老师的母亲生活在一起,父亲……不详。
  “不,你不要误会,我妈妈很爱我的。”陆安迪说,“但我想你应该明白那种感觉,对人类来说,孤独与死亡与生俱来,谁也不能幸免。”
  夜风掠过发梢,让她想起山野与河边的湿气,她喜欢一个人在野地里默默行走,自由而孤独。也许她也一直希望有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小小的,但安全,还会让人觉得温暖。
  也许那就是她第一次看见云天美地的感觉。
  “那些不能接受的人类创造了上帝,我没有上帝,所以我很感激你,让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梦想。”
  因为信念与理想,也是一剂抗衡孤独与虚无的良药。
  但是洛伊孤独吗?
  她不知道。
  他的眉宇间有一抹深藏而隐忍的阴翳,从美秀博物馆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这抹阴翳就一直存在。
  她也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种让人渗入骨髓的冷意,她很想关心他,但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们两人在夜风中走着,有相互并肩的温暖,也有彼此各自的孤独。
  洛伊确实不想让陆安迪靠近那些绝对不会令人愉快的真相,就像他从前不想让穆棱知道一样。
  但是有个人与他走在一起,又让他的内心有一种安定的平静。有时他也会有一种冲动,想要打破这种平静,将她拥入怀中,却又舍不得打破这难得的温情与默契,于是那种情绪在他心里,就成了一种反复缠绵带着一丝甜蜜又带着一丝压抑的纠结。
  自问情商和智商都很高的他,在这种问题上也无法杀伐果断吧。
  他沉默良久,却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你会在想起云天美地的时候想起我,还是在想起我的时候想起云天美地?”
  这是一种刁钻却又直白的弦下之音:我和梦想,哪个对你更重要?
  陆安迪微愕了一下,以前她经常被这种问题难住,不过最近好像已经习惯了,而且越来越应对娴熟。
  她微笑着说:“建筑师和他的作品分不开,你看,我一看到这么亮的星星,就会想到梵高。”
  她不仅化解得不动声色,还可以顺便夸他,而且夸得很有技巧,简直毫无破绽。
  “我知道镇上有一个旅馆,房间里整晚都可以看到星星,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在这里住一晚。”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磁性,又像夜风一样轻软,陆安迪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月光挂在他密长的睫毛,反射出蓝色的冷光,他的眼眸却像星辰大海,像雪中曜石,又像眼前深流的静水,在夜色中脉脉涌动。
  当他这么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真的很少有人能够抵挡,陆安迪也不能。
  她有一种当他张开臂弯,她就会奋不顾身扑到他怀里的错觉。
  夜晚太漫长,他的温柔体贴像一张网,让她觉得太过危险。她缓缓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坚决地扭头看向停在坡地不远处的直升机。
  “我喜欢这里,不过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我猜你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raymond一定会担心。”
  你看,直升机还是来了呢。
  洛伊叹了一口气。
  他们上了车,和头顶的直升机一起乘着深夜的夜色回到那间木屋旁,洛伊看见那里还留着橘黄的灯光,竟然有一种作为大灰狼把小红帽送回来的感觉。
  他对她说:“我明天早上就不在德国了。”
  陆安迪有些意外:“你要去哪里?”
  “意大利。”他顿了顿,“有你想去的地方吗?”
  陆安迪想了想:“西斯廷教堂和乌菲兹博物馆吧。”
  在巴黎的时候,因为那座折磨人的金字塔,她都没有好好看一看卢浮宫的藏品,隔壁的蓬皮社也不想去,有着莫奈的睡莲的橘园美术馆也没有去看一眼,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遗憾。
  洛伊笑了笑:“好,那就罗马和佛罗伦萨吧。”
  看着陆安迪苗条纤细的身影走进木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片刻后,他给raymond挂了个电话:“这次见面,我要安排在梵蒂冈。”
  “罗马治安不太好啊。”raymond说,“你想在梵蒂冈哪里,教皇的寝宫?”
  ……
  .
  三天后,洛伊出现在梵蒂冈城。
  在梵蒂冈的东南角,在圣彼得大教堂的阴影下,有一个游人罕至的地方:campo santo teutonico(条顿公墓)。这里是查理曼大帝于公元八百年由教宗利奥三世赠与的土地,安葬着不少德意志的王公贵戚、骑士和德国兄弟会的成员。
  这座小巧而宁谧的庭院里布满鲜花、墓碑、雕塑,还有一座教堂,现在是教皇的私家花园。教堂围墙上画满拉斐尔学生polidor caldara的壁画,洛伊安排会面的地方,就在教堂的一个小礼拜堂内。
  这是一次只有两个人的会面,他,还有一个卷发的年轻意大利人。
  那位年轻人说:“洛先生,听说您已经取得另外四位先生的支持,实话说,莫罗先生既惊讶又十分欣慰,这说明您确实是一位能力非凡的人,gh能有这么优秀的继承者,相信是五位先生一致的愿望。但您也知道,莫罗先生的身体从去年开始就不好,现在正在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接受医生的特殊治疗,暂时不方便会客,我建议洛先生再耐心等待一小段时间,比如下个月,完成一个疗程之后,相信他的状态会大有好转。”
  洛伊笑了笑,“请代我问候莫罗先生,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因为他不但拒绝了我,还拒绝了另一位洛先生,我的那位堂兄。”看到对方脸上的惊讶,他毫不意外,继续徐徐道,“关于困扰莫罗先生的那种顽疾,我恰好是瑞士几个药厂的控股股东,其中有一个在全球还算尖端的实验室,研究方向正好与此相关,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得上莫罗先生的地方,我不胜荣幸,乐意之至。”
  他抽出钢笔,写了一张卡片,轻轻推到对方面前。
  那位年轻的助手接过来,只看了一眼,脸上已经有些动容。
  洛伊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优雅地叠起长腿,不徐不疾地说:“说起来,这个月的月末恰好是我外公的九十大寿,也是鄙人家族的一件盛事,我十分理解莫罗先生的谨慎。但我想说,莫罗先生是一位真正的生意人,一定明白完全没有风险的事情能带来的利益也不会高,这个时候选择我,才是最低成本的投资,所以我想请他重新考虑一下,至少见我一面。”
  年轻的助手沉吟:“洛先生,恐怕我不能代替莫罗先生回复您。”
  洛伊抿了抿嘴角,露出那种令人惊艳的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他在托斯卡纳风景秀丽的山庄里休养,我会在佛罗伦萨待一段时间,无论莫罗先生什么时候考虑好,都可以在那间咖啡店见到我。”
  助手看着他,也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洛先生,看来你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那个咖啡店的老板娘,是他老板的秘密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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