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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碧鸟白

  元羡在鹿鸣堂枯坐了几日。
  其实只是他自觉枯坐,旨意上未曾明晰的他参习军务的内容在皇穆手中贯彻得极为明晰,所有军务,无论巨细,皆送至了他这里。他继太子位后处理的政务皆有左右春坊协助。似麒麟这般琐碎繁杂的军务从未经手,难免有些应接不暇。
  例会次日元羡一早就来鹿鸣堂等候皇穆,内侍禀告皇穆昨日下令将鹿鸣堂收拾妥当。
  哪里是收拾妥当,根本是将鹿鸣堂腾给他。皇穆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走了。元羡沮丧极了,心中生出些悔意,早知道就不说来这里办公了,搞得鸠占鹊巢一样。
  可他没多久就又兴致勃□□来,因为皇穆虽然收走了自己的东西,文玩摆设却都留下了。他东玩玩西看看,自欺欺人地认为屋里满是皇穆的香气,把她的小摆设拿在手里把玩,只觉爱不释手。
  他四处看过后坐下看桌上的文移,翻看了几页又开始摆弄书案上的文具,皇穆这张书案比他含章宫的还要大。笔筒笔架上笔管林立,他拿出一只牙管把玩,笔杆上书真体“穆穆春风”。四字虽小,但端庄旖丽,与麒麟殿的匾额不同,不似天君手笔。他于是好奇,这是不是皇穆的字。
  正出神间,陆深带着四五个内殿文书抱着几十上百本古书鱼贯而入,向元羡拱手道,“殿下,这是金匮阁有关雷刑的记载。”
  元羡点头,“好,先放在这里吧。”身边的宫人上前引导众人将书置于案上。他刚想问皇穆何时来,陆深又召过一队内殿文书,“殿下,这是麒麟的军务,主帅请太子酌情批复,臣在西廊,殿下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传唤。”
  元羡翻了翻,都是军内事,“这,应该是由主帅过目吧?”
  陆深笑,“昨日主帅下令麒麟军务自今日起皆由殿下决断。”
  元羡摇首道:“这不妥,孤来麒麟并非主政。”
  “不算主政,应该是代主帅位。”陆深解释道。
  元羡本想说这有什么区别?又想着这是皇穆的命令,他与陆深争辩实在多余。
  “主帅受了伤?”
  “回殿下,是平东海蛟乱时受的伤。”
  元羡算算时间,蛟乱距今已有五个月,五个月才养成这副模样,当初伤得是有多重?秦子钊探查了几日,也说是东海时受的伤。可翻查当初靖晏司的邸报,伤者名单中并没有她。况且上元那夜她行动间很是流畅自如。
  但皇穆确实缺席例会很久了,近几个月的靖晏司例会都是陆深与左颜代为参加的。花朝监也是如此,甚至更甚,皇穆每月至少会具名批复几件军务。花朝监这半年来四时花神轮流主事,皇穆连去都不去。
  “伤得这么重,不见封赏,不见邸报。甚至靖晏司知道的也不多,这也太蹊跷了吧。”元羡一边认真把玩着一串小金刚菩提,一边疑惑。这串小菩提还是他昨晚在书架上翻书掉下来的,想是位置放得高,內侍们收东西的时候没注意。那串小菩提还没被盘玩好,仍是本色,尚未被年深日久的摩挲浸润出珠玉光泽。他当时拿近闻了闻,一厢情愿地认为上面有皇穆身上的香气,如获至宝地把玩起来。
  钟沛道:“我近几日听说了另一种说法,麒麟这些年战功卓越,渐不容于四殿。大战难免伤损,曾有风宪上奏指责麒麟虚报军功夸张伤亡,以博天君封赏,皇穆于是下令伤亡名单中只录将士,不叙主帅。麒麟的邸报中已经十几年没有她了。”
  茂行回忆了一下皇穆的样貌,“我总觉得皇穆怪怪的,朝中女官我也见过不少,但和她皆不一样。或者因为她除主帅之外,还是公主?”他皱眉想了想,豁然开朗道:“她有点学天君。”
  元羡想起她架起胳膊支着头听例会的神情,恍然大悟,她眉宇间的气质像极了天君。他点点头,“她既然身受重伤,那么就由孤暂代她掌管麒麟吧。”说这看向茂行:“皇穆住哪里?”
  “福熙宫。”
  “她住宫里?”
  “她以前在宫里住的是福熙宫,后来福熙宫重修她就搬出来,另建了府邸,匾额挂的还是福熙宫,如今宫里的福熙宫如今也还是她的,但似乎不常住。”
  “在哪里?”
  茂行歪头看他,眼中笑意无限,故意轻佻了语气,“殿下是要?”
  元羡罔顾他的阴阳怪气,神色郑重道:“孤未掌过军殿,突然接手如此多的军务……孤要前去程门立雪。”
  茂行点点头,“嗯,她一直没前来谒见殿下,于是殿下准备前往谒见。”
  “这算不耻下问,共商军事,而且她是公主,说起来我们还是兄妹呢。”
  “殿下,”茂行拱手诚恳道:“皇穆从执掌麒麟之日起每年都上奏请辞公主位,她不是很愿意做你妹妹。并且,你上她的门,属于结交权臣,风宪们得知此事,必然蜂拥而上,群起而谏你。”
  元羡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她一个小女孩儿,算得什么权臣。”
  “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哪里小女孩了?□□军事,天君之下便是大司马,如今司马之位空悬,左右司马之下便是靖晏司卿、五殿主帅。她堂堂麒麟殿主帅,掌四个建制军两万四千余人,还不算权臣?”
  “我如今入麒麟参习,当然要时时往来,我去其他四殿或算结交,去她那里只是请教。况且她如今伤重未愈,我代管麒麟,有事当然要共商。”
  茂行歪着身子笑,“那请问殿下,有什么事要与她共商?”
  元羡转回案前翻起桌上堆叠的文移,“找一找,找一找。找一找一定能找到!”
  “公主,小荀将军来了。”宴宴拉开帷幔,轻声道。
  “带他到鹿饮溪吧,请他稍坐,说我即刻就去。”皇穆在枕头上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缓缓撑着起身。
  宴宴转身吩咐了,回身扶她,“小荀将军对公主,真是情深意重。”她想起旧事,笑着说。
  皇穆伤重的消息知之者甚少,寻常宫宴她历来缺席,及至宫中除夕前由天君主持的靖晏司年宴她未露面,众人才因为狐疑而议论,由议论而渐知皇穆似乎在东海受了重伤。
  荀颐就是在宫宴之上听陆允说的,心下焦虑,可次日就是除夕,家里闹哄哄的祭祖,守夜,拜年,直闹到大年初五他才有机会溜出门。
  他将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豹子抱在怀里用斗篷遮住,鬼鬼祟祟从角门出,方鸣牵着马正在等他,见他来了忙迎上去,扶他上马的时候从斗篷一角瞥见小豹子,立刻大惊失色。
  “公子!这……!我不敢带你出去了!”他说着扯住缰绳,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我们去去就回,没人知道。”荀颐将小豹子探出的脑袋塞进怀里,又拉过斗篷遮掩一下。
  “老爷知道是要打死我的!我们这……我已经担了风险了,您这,您这还带着六公子!”
  “父亲不会打死你的,我出去父亲是知道的。”荀颐一脸不耐烦的信口雌黄。
  方鸣针锋相对:“老爷既是知道,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荀颂被荀颐困在胸前,咿咿呀呀地拱来拱去寻求出口,荀颐焦躁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方鸣看他怒气冲冲,只得妥协,“老爷要是怪罪起来,还请公子千万替我担待!”
  及至福熙宫,只见宫门紧闭,门上也贴些福字对联,檐下也挂着些灯笼,但不知为何,荀颐就是觉得十分冷清。
  方鸣上前递名帖,宫门不敢怠慢,引荀颐至前厅等候。
  不多时,一名严妆女官旖旎而出,“福熙宫掌正秦晏晏,见过荀小将军。”
  荀颐赶忙起身回礼,口称不敢。
  “不知荀小将军,有什么指教?”彼此说了几句拜年话,喝了几口茶后,晏晏笑着问道。
  “我来拜访主帅。”正说着,荀颂又在荀颐衣襟里扭动起来,荀颐粗鲁地拍拍胸口,嘴里敷衍着“哦哦哦”了几声。
  “今日不凑巧,主帅去东海巡营了,小将军不妨先请回去。主帅回来后必定或上门拜访,或下帖邀请,您看这样可好?”宴宴像是没注意到他怀里扭来扭去的隆起,柔声道。
  “如此很好,有劳姐姐了。”荀颐虽知皇穆在家,但也只能如此。
  宴宴送他出内殿,行至大门口,荀颐却突然回身:“姐姐,主帅的伤严重吗?”
  宴宴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还好,只是如今还起不了身。”
  她的坦承出乎荀颐意料,心中于是生起些感激,又因验证了传言而担心起皇穆,虽知多余,却也忍不住请求:“还请姐姐费心照料,她于饮食上有些贪凉嗜甜,如今伤痛之下恐或更甚,还请姐姐体恤,如她所愿。送来的盒子里放的是些家里做的荔枝玉,里面兑了银杏浆、玫瑰露,虽是荔枝玉,但只取一点味道,还算清热去火,可以冰了给主帅尝尝。”他越说越羞赧,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宴宴眉眼间的笑意更重,柔声道:“将军放心。主帅的伤虽重,但调理的当,不日便可痊愈。饮食上无需忌口,小将军送来的荔枝玉,主帅一定喜欢。”
  她袅娜的声音,旖丽的容貌,温婉的神情,以及身上萦绕着的清甜和美的香气,给予他极大的信心。他不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但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将她照顾好。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想走,却又被宴宴叫住。“将军,公主二月之后或许好些,将军不妨那时前来。”
  荀颐明白这是怕他再做无用功,感激道:“多谢姐姐。”
  他踩着上马石翻身上马,冲宴宴拱拱手,“告辞。”
  “你说他上次带了只小动物?”皇穆扶着宴宴起身,伸手穿衣,好奇地问。
  “像是小熊小狗什么的,他藏在衣服里,小东西拱来拱去的时候从领口露了一点点脑袋,看不出是什么,毛茸茸的。”
  “不知他今天带了没有。”皇穆突然高兴起来,满是期待。
  “必定是带了的。”宴宴笑着帮她系上腰带。
  荀颐抱着小豹子坐在书房,有所克制地环顾四周。进门处是一张极大的玉兰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间大屋,隔成三间,中间会客。西边整墙拉着帷幕,他知道帷幔之后是军事地图,陆允叔叔的书房也是这般布置。地图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沙盘,上首一张太师椅,长桌两侧各摆着十把官帽椅。东边一张大书案,上面放着各色文具、茶具、雕漆提梁果盒、香炉等等文玩,书案身后一座鹿角剑架,擎着两把剑。书案两边各有一只金鹤衔芝香炉,此时烟云正徐徐升起,一室清甜。
  他虽四处张望,但幅度很小,动作也慢,自觉庄重,他怀里的小豹子则挣扎着探头探脑,书案上的提梁果盒对他极具诱惑,他盯着果盒,计算着扑过去需要借力的点。
  “你安生些!”荀颐用拳头毫不温柔地捣了两下,小豹子嗷呜着泪眼朦胧。
  “你不要闹,一会儿我带你去小饴玉买乳糖吃。”荀颐见他红了眼眶,略有惊慌,“再给你买个金鱼灯。”
  “那桌上就有!”小豹子见荀颐柔软下来,觉得机不可失。
  “那果盒是个摆设,摆着看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荀颐蒙骗道。
  闻悦带人送茶来,正听见后一句,“那可不是个摆设,里面全是公主的私藏,小将军请稍等。”说着笑吟吟地命人把盒子提来,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闻悦所言不虚,四层盒子,满满盛着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虎眼窝丝糖、风池糖、各色蜜饯、蜜糕、蜜酥、酥糖……
  荀颐一时也看愣了,怀中小豹趁他不注意跃至桌上,叼了满满一口虎眼窝丝糖大嚼起来。
  闻悦早就看见荀颐怀里的小豹子,但见他神情严肃,不知这豹子的来历,不敢逗弄,此刻见他跳上桌来,蹲踞着大口吃糖,腮边胡须上全是糖屑,终究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圆茸茸的脑袋。
  小豹子抬头看看,见闻悦温柔和平,婀娜纤巧,不由弯起眉眼,冲她嘿嘿一笑。
  “荀颜!”荀颐见他越发恣意,不禁怒喝。
  荀颜才不怕他,向闻悦靠了靠,用头去蹭她的手,索性呼噜呼噜起来。
  荀颐就要上前捉他,遥遥听见环佩叮当声,立刻正襟危坐,垂着眉眼端起茶,偷偷看向门边。不想却看到一只赤色小龙扒着屏风探出脑袋正往里看,荀颐愣了一下,小龙没有看他,目光炯炯地注视提梁果盒。
  甜蜜吃糖受人抚摸的荀颜在满心幸福中感到敌意,抬眼四顾,轻而易举看见了屏风之上一脸虎视眈眈的小白龙,他半个身子掩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个龙头,头角峥嵘,甚是可爱。
  他瞪起黑漆漆湿漉漉的圆眼,皱着眉头,冲小龙发出自认为凶狠的“嘶嘶”声。
  他的凶狠完全是自以为,闻悦在旁只觉他坐姿端正,乖巧可人。她看了眼荀颜严阵以待的方向,笑起来:“龙见,你又闻到甜味了?”
  龙见咂摸咂摸嘴,用前爪指甲挠挠鼻子,看看荀颜,也睁大眼睛鼓起腮,学他乖巧。
  “主帅每日只让你吃一块糖,你今天吃了没有?没有的话可以来这里领一块,吃了的话,就不能吃了。”
  龙见听了闻悦的话,脸上喜形于色,松开扒住屏风的爪子就要飞过去,就听身后有人慢条斯理道:“他早上就吃过了。”
  皇穆笑着从屏风外转进来,荀颐只觉本来有些昏暗的内室陡然而亮,他笑着起身,向皇穆拱手,“见过主帅。”
  小龙本来神采奕奕的双眼黯淡下来,垂头丧气缓缓降落在皇穆肩头。荀颐这才发现,这条小龙身长不过一尺。
  “小将军好。”皇穆侧头瞥了眼貌似开始生气,垂头坐在她肩上的龙见,笑着问候荀颐。她蹒跚走向主位,荀颐差不多半年没有见她,来时有了准备,但依然震惊,他没想到她伤得这么重,休养了这么久,却还是这般憔悴孱弱。
  “这位是?”皇穆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小豹子,坐稳后笑着问。
  “这是我五弟,荀颜。”荀颐一把抓过荀颜,粗鲁地掸了掸他腮边胡须上的糖渣,递向皇穆。
  “能抱?”皇穆看他抓着小豹子递过来,想起旧事,问道。
  “他,厚颜无耻,就愿意被人抱。”荀颐显是与皇穆想起同一件旧事,脸上不禁一红,解释道。
  皇穆一脸窃喜,毫不真诚地道:“唐突了,唐突了”。说着起身去接小豹子,动作太大,牵扯到身后的伤口,不由身形踉跄一步,“嘶”了一声,。
  荀颐见她脸色煞白,知道是牵动了伤口,赶忙伸手扶她。荀颜本来被他双手环住肋下递向前,此刻只被一只手拎着后颈,不由“呃”的惨叫一声。
  闻悦和宴宴笑得不可开交,一个去搀皇穆,一个托起荀颜。
  闻悦将荀颜托在手中看向荀颐。
  “给主帅。”荀颐向皇穆示意,言罢又想了想:“放在桌上就好。”
  荀颜被荀颐拎在手上时就非常不满,此刻又被置于桌上,神色立现凄惶,颤颤巍巍向荀颐方向转身,想要重回刚才那丝毫不温柔之乡,荀颐见他畏首畏尾,深恨其太不争气,看他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准备跳下桌往自己这边来,不由上前粗暴按住,提起来送到皇穆怀里。
  皇穆被宴宴扶着坐好,眉开眼笑地接过荀颜,抱在怀里,轻轻摩挲。
  那小豹子看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大,圆头圆脑,体色金黄,身上的斑点也还是褐色,眼圈一周的褐色越发衬得他双眼漆黑,爪子毛茸茸软绵绵,皇穆偷眼看荀颐,轻轻捏荀颜前爪的肉垫,心里雀跃欢呼着,好柔软!
  “施光这一向,可好?”皇穆怀抱小豹,笑得甚至有些慈祥。
  “很好。”荀颐坐回座位,一副老城模样。
  “荀将军也好?”
  “都好。”
  “替我问候荀将军。”皇穆说着又示意桌边糖果,“施光不要客气。”
  “我不吃糖的。”荀颐看都不看。
  “那就吃些水果,尝尝迎春露。”
  荀颐没再推辞,拿起果叉叉了块桃子,吃了几口,看向皇穆,“主帅清减了许多。”又道,“但依然昳丽。”
  合宫侍女都不禁低头偷笑,皇穆却面色依旧,“在东海与姜漾战时大意了,被他从身后砍了一剑,后来他化回原身,缠斗时又离得太近,被龙尾在背后了甩了一记。”
  “为何如今伤势还这般重?”荀颐想起学校里教学用的应龙图画,以及老师幻化出来的应龙形容,彼时不以为意,此刻回想只觉得面目狰狞,老师幻化的不过一只小龙,已让人生畏,能够作乱的应龙该有多大?
  皇穆笑:“龙尾有毒,创口数月不愈,伤并不重,只是伤口不愈。”
  荀颐想起课上这也是课上讲过的,考试时还考过。
  皇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荀颜躺得更舒服些。早上荀颐同他说带他去麒麟大营看铠甲,他欢天喜地禀告母亲后就同他出了门,没想到路上他非逼他化回原身,跟着的都是荀颐的人,他没办法只能变回去被他抱在怀里。吃糖的时候有漂亮姐姐抚摸自己,他还很高兴,可不多时来了个瘸子,哥哥就把自己送给了瘸子。他愤怒极了,此刻缓过神来,才发现这个瘸子虽然残疾,也挺好看,身上香极了。于是不禁眯着眼睛笑起来,靠着她的胸口蹭了蹭,毛绒绒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荀颐看荀颜舔着脸厚颜无耻的在皇穆怀里撒娇,心头怒火又起,呵斥道:“荀颜,你安生些,不要扭来扭去的!”
  皇穆笑道:“无妨的。”接着闲谈几句,聊了聊朝中人尽皆知的政事,荀颐发表了些从他父亲那里听到的他父亲的政见,皇穆问了问建极监如今他这年纪的弓马、术法教授到什么地步。
  “今年的武曲勋,是由主帅颁发吗?”荀颐问道。
  “应该是我,你们开始填写今年九月的靖晏司参习表了吗?”
  “五月份开始填,最近开始要介绍五殿了,麒麟好像第一个介绍。”
  “施光有所属意了吗?”
  荀颐的耳朵眼见着红了起来,他小声道:“我选麒麟。”
  这个答案在皇穆的意料之中,她轻笑了一下,“我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青龙、朱雀。”
  荀颐愣了愣,着急道:“主帅,我的弓马成绩很好的!”
  “我知道你成绩很好,不止弓马,别的也很好,正因如此,我才建议不妨去青龙、朱雀。青龙与朱雀胜在建制完备。麒麟组建后多征战,我于军政一道,素来怠惰……你未来必出将入相,择麒麟一则收获甚微,二则……”
  “我选择麒麟是因为主帅,但也不全是为主帅。正如主帅所言,麒麟多征战,军士为众生万物供养,就应保九州清晏。父亲曾说麒麟有征战之能却无四殿内斗之耗,是军中最为清流之所在,如此成就全赖主帅清明,凡有战事,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兵者,众生之司命,九州安危之主,能战者为上,军政等等不过繁芜而已。麒麟组建十几年,军功较其他四殿只卓越而不逊色,主帅之功绩,臣下共知,众庶共知,九州景仰。那些小人哓哓之语,主帅切勿在意。”
  室内陡然而静,窗外鸟鸣啾啾,微风拂过院内花木新枝,将初春的清新香气层层荡起,一片落樱被微微清风托举着居然一路披荆斩棘送入堂中,摇摇荡荡落入了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在宫砖上的格格金色光斑中。
  荀颐尚未变声还有些童音的清亮之声,如金玉般,琳琅清脆的落在这温暖香甜的书房之内。
  “施光,过誉了。”皇穆良久才笑着说。
  荀颐想说我没有,可又想起在父亲书房,宫中宴会时听到的传言,这里面有他无法理解,无从知道的内情,他虽然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太小,无法恳求,希冀,神色中夹杂着失落的憔悴的眼前人能够信任他,期待他。
  皇穆看着荀颐,笑道,“那么,愿你我九月相见于麒麟殿。”
  荀颐看向皇穆,恳切道:“一定。”他看出皇穆精神不济,“主帅请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探视。”说着便站起身来。
  “稍等,”皇穆示意他等等,看向宴宴:“备好了吗?”
  宴宴笑道:“备好了,就在门外呢。”说着示意侍女去屋外传唤,旋即有宫卫捧着一张弓入内。宴宴接过来,呈给皇穆。
  “平龙祸时于梁渠山得到的一块虎耽石,一共造了三把弓,这是其中一把。注灵你们学了没有?此弓可以注灵。”皇穆将两端弓弦拧了拧,竖起弓,手闲闲搭住弓弦,对着门外试了试,将弓递给荀颐:“名器赠英雄,此弓,送予将军。”
  荀颐眼睛亮起来,接过来拉了拉弓弦,皇穆上得很轻,稍用力便拉得开,但弓身极重,触手冰凉。天界兵器谱上前几十名皆是灵枢器,荀家将门世家,名将辈出,可灵枢器也不过两件。
  他爱不释手,想要推辞又觉得做作,喜形于色,道谢连连。
  “目前此物于小将军,恐怕还略沉重。”皇穆笑着看他:“望将军勤勉弓马,有朝一日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皇穆示意闻悦接过荀颜,扶着宴宴的手缓缓起身。
  荀颐一手持弓一手接过荀颜,对皇穆郑重点头。
  宴宴送荀颐出门,皇穆撑着扶手坐下,扭头见龙见依然一副垂头丧气委屈模样,笑盈盈道:“明日春分,龙族登天之日,作为庆祝,龙将军不妨多吃一块糖。”
  “真的?”龙见闻言抬头,飞向那铺陈开来的果盒,立起身子,严肃审视。
  良久,选中了一块酥皮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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