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
陶九思带着最新的任命,垂头丧气回了苏府。一到家,众人见陶九思除了心情不好,并没有任何不妥,便放心的围了上来,开始问东问西。
陶九思苦笑道:“太子殿下不但要放陆小姐出来,还顺手给我了个东宫侍读来做。”
祝舜理奇道:“如此通情达理?那他就没道理当时抓走陆小姐,陶兄,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陶九思有苦说不出,勉强笑道:“没有的事,祝大人这是职业病。”
陆侍郎听说事有转机也颤颤巍巍的从屋内出来,含着泪拉着陶九思千恩万谢。
陶九思扶住陆侍郎,劝慰道:“伯父,打起精神来,太子已经答应放了陆小姐,咱们一同去刑部接她可好?”
陆侍郎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苏清泉帮二人准备了马车,自己不放心,便也跟着一起去了刑部。
到了刑部,陶九思上前说出所为何来,那值班的主事皱了一会眉,略有歉意道:“陶大人,那陆小姐原来是你未婚妻?她身子也太弱了,关进来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大人可别冤枉我们,我们既没有动刑,也没有审讯,陆小姐大约是活活吓死的!”
陆侍郎一听,两眼一抹黑,再次晕了过去。
陶九思让哥哥扶着陆侍郎在一边休息,他难以相信,继续和主事攀谈,“李主事,确定是陆小姐?”
李主事一点头,一副你不相信我专业水平的样子,“没错,瘦瘦弱弱的一个姑娘,还穿着嫁衣,太子侍卫亲自送来的。”
陶九思听他描述的和陆展眉一般无二,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陆展眉此番死在大牢里,竟还不如上辈子去的安详,原本想全她的心愿,谁知道成了一道催命符。
陶九思道:“她现在人在哪?”
李主事:“人?哦,大人你说尸体,尸体还在刑部停着呢,既然太子殿下放话了,我这就带你去认领。”
陶九思回头看陆侍郎一眼,对方一副中风的模样,也让他担心不已,“大哥,你先送陆伯父回去吧,请曹大夫来给他看看,这边的事就交给我。”
谁知道陆侍郎迷迷糊糊间听见了这话,居然勉强睁开眼,用嘶哑的声音道:“不,不,带我去见眉儿。”
陶九思和苏清泉只好一左一右架着他,跟着李主事去了停尸间。
刑部的停尸间,大多是些没熬过酷刑的犯人,躺在这里等家人来领,因为生前受了不少折磨,各个死相可怖,不过,刑部众人早都看惯了,进进出出熟视无睹,故而也没给这些人盖个单子衣服的,以作遮掩。
陶九思一进去,几乎就要吐了,回头看大哥和陆侍郎两人,亦是一副无法忍受的样子,于是加快脚步,跟在施施然的李主事背后。
李主事边走,边指指点点,仿佛是带了旅行团,来这里一日游。
陶九思一行人耐着性子,终于走到了陆展眉身边。陆侍郎嚎啕奔向女儿,哭泣一阵,抬起头来仔细打量,只见陆展眉面容安详,衣着完整,身上也并无一处伤痕,知道此事大约怪不上刑部,只能暗暗悲伤女儿命苦。
李主事在旁边看的也挺难过,连道:“节哀,陆侍郎节哀。”随后又拿出一纸文书,让陆侍郎填写,“侍郎大人,办完这个手续就可以领令爱回家了。”
陆侍郎悲伤的不能自己,接过文书的手也是颤颤巍巍,陶九思见了于心不忍,道:“主事大人,我是陆小姐的夫君,不如由我代劳?”
李主事点头:“亦可,亦可。”
谁知道陆侍郎却固执的不肯交出那张纸,还道:“九思啊,你俩连天地都没拜过,婚事做不得数,依老夫之见,便算了吧,是眉儿福薄,何苦再牵累你呢。等我安葬了眉儿,就将彩礼退回,还请你稍微担待几日。”
陆侍郎此话说的真心实意,当初要结婚冲喜,他便已经觉得对不起陆家,此番既然大礼未成,女儿便遭此厄运,实在是没必要赖上对方。
苏清泉知道陆侍郎说的是真心话,便替陶九思直接答应下来,“伯父,九思虽然没有福气和陆小姐共结连理,但咱们两家毕竟缘分一场,我们家会尽全力帮助陆家渡过难关,伯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苏清泉又拍拍陶九思的肩膀,道:“九思,振作起来,你还年轻,可别垮了身体。”
陶大人的亲事,便随着陆小姐的香消玉殒而宣告破产。当时的他还不会知道,终其一生,他也不会再有娶亲生子的机会。
陶九思婚礼突遭变故,未婚妻病死狱中。这样好的谈资,街坊邻居自然是津津乐道,而苏府上下也觉得陶九思深受打击,害怕出门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让悲伤难过雪上加霜,便强令他在家休息了两个月,直到七月底,才放他去东宫上班。
陶九思看着满脸笑容的卫容与,有些晃神,好像一下回到了上辈子,那段不知未来悲苦的日子,好像自己从来就没离开过人世。
卫容与伸出手在陶九思面前晃了晃,笑道:“哥哥在想什么呢?”
陶九思醒神,低头翻书,道:“没想什么,殿下,方才你读到哪里了?”
卫容与不信陶九思的说辞,一把按住他的书,闷闷不乐道:“你给我上课已有两月,可天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经常说了上半句忘了下半句,你到底在想什么?”
陶九思一愣,我有吗?这么不专业?
卫容与噘着嘴:“你是不是在想你那命苦未婚妻?”
陶九思摇摇头,道:“殿下想多了。”
卫容与哼道:“谅你和她也没什么感情。不过,你给大哥上课的时候也整日魂不守舍?”
陶九思本就没什么生气的脸色,这下更不好了,他毫无波澜道:“殿下,你若今天不想读书了,我是不是可以告退?”
卫容与冷哼道:“怎么?我还提不得大哥了?”
陶九思望着窗外火红的枫树,懒得接招少年的歇斯底里。
他最近发呆的时间多了,从前紧守的好多原则和习惯,似乎也难维系住。例如他以前,从来都是苏府第一个起身的,可现在夜晚难以成眠,连带着早上也起不来。例如从前,他对卫容与虽然冷漠,但不乏耐心,可现在卫容与一闹小性子,他就选择缄默不言。
自从卫负雪与他摊牌,远走封地,陶九思自认两人不可能再有并肩作战的日子,他重生以来的人生目标顿时坍塌,连带着压垮了他那颗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心脏。
重生的意义在哪里?是再看卫负雪铁蹄踏遍四国,血染每一寸土地?是再看着他兵临城下,卫容与仓皇出逃?
可他已经教诲卫负雪多年,他会记得一星半点吗?卫负雪在边关可有好好读书?夏开颜和姚望泽能劝得住他吗?苦寒之地,他会冷吗?
陶九思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心念几转,早变成了关心卫负雪眼下生活的如何。
那边卫容与半响等不到陶九思的回应,早就接近暴走边缘,再看陶九思听到他提大哥,又两眼无神呆看窗外,少年忍无可忍,诘问道:“你就这么想他?想他就去边关啊!天天对着我,是不是心里早都烦死了?”
陶九思被打断了思绪,皱眉看着卫容与,木然道:“殿下,你方才说什么?”
卫容与气愤难当,当时便甩袖走了。
卫容与每次在陶九思身上受了气,回宫就变本加厉的摔东西,且越发的喜怒无常。
杜贵妃一日查账,见东宫每月都要新领不少杯壶碗碟,奇道:“这东宫的奴婢是不是太毛手毛脚,总是打坏东西?”
孟氏道:“哎呀!那伤到了太子可不得了,娘娘应该亲自去整饬一番。”
杜贵妃正有此意,主仆二人便趁着卫容与去见内阁,坐着小轿,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孟氏喊来所有近身侍候太子的内侍宫女,让他们跪成两排,先一人赏了十鞭子。杜贵妃管这个,叫立威。
见堂内众人挨了鞭子,都是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杜贵妃满意的开口:“说说吧,东宫何故总要领瓷器?”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饶是背上还火辣辣的疼,但都不敢轻易开口。
杜贵妃怒道:“相互包庇?你们嘴还挺严!嬷嬷,给我再每人赏十鞭子。”
“且慢!”大宫女碧空不想看到大家再受责罚,于是道:“娘娘,瓷器…都是太子殿下砸的。”
杜贵妃眼睛瞪得像铜铃,质疑道:“贱蹄子,你胡说什么?容与好端端的砸这些做什么?”
碧空一个劲的磕头:“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近来喜怒无常,有时候高兴了大家都能得赏,有时不开心,便关起门来砸些杯子茶壶,奴婢猜测大约是替天子监国压力太大,故而由殿下去了,没有禀报给娘娘。”
碧空这个解释,乍一听合情合理,少年太子骤然面对一堆国事,难免心力交瘁,心情偶尔不好太正常不过。
可这话骗不过杜贵妃,“胡说八道!碧空,你胆子渐长啊!本宫天天与太子一道处理政务,最近哪有什么烦心事!用得着他关起门来生气?!”
杜贵妃实在不懂,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东宫众人宁可被打,也不敢道出真相。
忽然孟氏附耳道:“娘娘,怕不是这些小宫女,哪个勾走了殿下的魂?殿下年纪还小,少不了被人拿捏,才这般的反常!”
杜贵妃心头一亮,觉得很有道理,便亲自起身甩了碧空几个巴掌,恶狠狠道:“碧空,你不老实,快点交待,到底是谁勾引了太子殿下!”
碧空一惊,看着杜贵妃不敢说话。
杜贵妃又是几个巴掌:“你嘴硬?好啊,现在翅膀硬了!”
就在这时,一个年级尚小的宫女忽然膝行上前,边哭边说:“娘娘放过碧空姐姐吧,是因为陶大人!是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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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预见,陶大人下章会倒霉,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