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

  转眼华夏四十五年便落下了帷幕,四十六年的春天正在一步步靠近。
  过完春节,卫无月便回了边关,他一番敲山震虎,让卫负雪的待遇好了不少,多了几个粗实的婢女仆人,也从暗无天日的住处,搬进了还算宽敞明亮的永善宫。
  新年新气象,陶九思一进吏部,不少同僚就冲上来又是拜年,又是恭喜,热闹热情,弄得陶九思以为自己一朝之间升了吏部尚书。
  正摸不着头脑,杜庆遥腋下夹着本文书从屋内出来,见到陶九思也是好一阵祝贺:“陶大人,恭喜恭喜啊。”
  陶九思疑道:“喜从何来?”
  杜庆遥一边把夹着的文书递给陶九思,一边道:“自然是恭喜陶大人高升!”
  陶九思打开那文书,略微扫了扫。
  杜庆遥:“以后陶大人就是正五品的文选司郎中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大人以后对小小的度某还请手下留情。”
  陶九思上辈子也当过这个郎中,只不过比现在时间早上很多,看来重活一世,仕途之路走的十分重复。
  杜庆遥又见四下的同僚已经散了,便凑近道:“这是我姑姑的意思,我猜她这几日会找你,做好准备。”
  说完,又拉开距离道:“陶郎中别傻站了,走,带我去你办公的地方参观参观。”
  陶九思虽然品阶更上一层楼,但这工作量却上了远远不止一层楼。这一天在公文中打转,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是以新年后开工的第一天,下班便晚了,等他赶到逐水居的时候,夏开颜和方宗奇已经坐在那里扯闲篇了。
  陶九思堪堪坐定,夏开颜道:“怎么来的如此晚?”
  陶九思便将今日升迁之事一说,夏开颜喜道:“巧了!宗奇今日也升了官,如今是兵部左侍郎,还封了安成侯。今天算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一定不醉不归!”
  谁知道方宗奇却闷闷不乐道:“夏兄别取笑我,好男儿建功立业要靠自己,而不是如此光景…”
  陶九思此番升迁乃是杜贵妃有意拉拢,而方宗奇一下连跳数级,却是为了尚公主,方宗奇古板,眼下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软饭,是以不以为乐,反而忧心忡忡。
  陶九思劝慰道:“方兄年少成名,做事踏实又认真,不愁做不出成绩,只要你能胜任这个侍郎,就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
  方宗奇还是愁眉不展,但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便强颜欢笑道:“是,陶兄说的没错,以后加倍努力就是。”
  夏开颜也笑道:“对对,以后咱们好好努力,我相信方兄不必任何人差。今儿是你们俩人的好日子,我来做东,你们随便点。”
  陶九思冲方宗奇眨眨眼,道:“啊呀,铁公鸡难得要拔毛,咱俩可要抓紧机会。”
  方宗奇眉头稍展,跟着点了点头。
  逐水居眼下还有春节准备的菜式,各个精巧别致,都起着极有寓意的好名字,什么花开富贵,金玉满堂、直上青云等等,看的陶九思眼花缭乱,猜不出这些菜到底是个啥。于是便随手一指,点了道直上青云,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不久,小二便端盘上菜,陶九思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盘红烧鸡翅膀,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禁哑然失笑。
  夏开颜望着这盘菜,却神神秘秘道:“听说圣上最近又招了许许多多的道士,现在正想着如何直上青云得道成仙。”
  陶九思想到因为这炼丹修仙,让卫负雪遭受过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不由恨恨道:“真是鬼迷心窍,放着朝政不管,天下不要,整日就抱个丹炉,守着帮道士。”
  夏开颜深以为意的点点头,正要开口,那边方宗奇却正色道:“陶兄慎言,皇上乃真龙天子,不可如此不敬。”
  夏开颜玩笑道:“哈哈,方兄还有两月才完婚吧?怎么现在就急着向着老丈人?”
  方宗奇板起脸,道:“此乃君臣之礼,夏兄休得胡说。”
  夏开颜奇道:“怎么就胡说了?大公主主动要求下嫁,皇帝答应赐婚,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你一朝成了驸马,皇帝可不就是老丈人?”
  方宗奇一掷筷子,起身怒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非但出身贫寒,如今还要靠着女人往上爬!”
  言罢,便径直离开逐水居,全然不顾身后陶九思和夏开颜的呼唤。
  陶九思不放心,和夏开颜交待几句,便追了出去。方宗奇气急,步子又大又快,陶九思跑了好一阵,才在一处街角追上他。
  陶九思来不及喘气,急忙道:“方兄,咱们三个是倾心相交,你亦知道我们的为人,怎么会有谁看不起谁一说。”
  陶九思没想到,这辈子和方宗奇的裂痕出现的这么早。
  方宗奇雪夜一阵狂奔,被陶九思拦下后,脑子也清楚了不少,垂首道:“九思,我其实不是埋怨你们,我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能。”
  陶九思:“我且问你,你任兵部侍郎,可有任何人非议?”
  方宗奇想了想:“这倒没有。”
  陶九思:“如果是你德不配位,怎么会没人议论?既然朝廷能给你这个职位,朝臣们也没有指责,这说明你挡的起这个位置,只不过以后需要加倍努力而已。宗奇,年方二十让翰林院为之惊艳的人,大卫国开国以来,我只听说过你一个。”
  可方宗奇似乎不买账,他嗤笑一声,道:“他们不敢议论,那是不敢得罪大公主和三皇子。”
  陶九思无语问苍天,理了理思绪又道:“如果你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总有人会秉公直言,就算很多人慑于大公主和三皇子势力,不敢出来上书,但杜贵妃的人总会趁机寻事吧?如今连杜贵妃的人都没有出来指摘的,还不够说明你的实力吗?”
  方宗奇却道:“这是皇上下的命令,杜贵妃不过是卖皇上一个面子。”
  陶九思扶额长叹,方宗奇上辈子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命运一波三折。陶九思想来想去,决定趁此机会好好劝劝他。
  陶九思:“宗奇,人生苦短,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别人的看法有时候真的并不重要。再者说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事实也许并非如此,何苦在这牛角尖里出不来?”
  方宗奇摇摇头,长叹一声,道:“陶兄,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熬。公主,公主我不忍心负她,但…我母亲又想要一位贤良淑德能侍奉她的媳妇。我想建功立业,让别人青眼相加,而不是因为尚公主…”
  陶九思默默无语,半响,拍了拍方宗奇的肩膀,道:“宗奇,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放心,我和夏开颜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
  方宗奇摇摇头:“大公主是三皇子亲姐,我以后…大概少不了襄助,而你和开颜,我看得出,你们更认可大皇子。”
  陶九思手一僵,方宗奇说的确实没错,分道扬镳大概是三人不得不面对的结局,纵使重生多少遍,也不能改变。
  但他还是希望好友能快乐点,能不要像上辈子一样惨死。
  于是又开口道:“宗奇,如果最后事情不能如你所愿,你也答应我心向明主,而非愚忠,好吗?”
  方宗奇不明白陶九思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天命所受自当遵从。”
  陶九思以为方宗奇终于拐了弯,但他没想到的是,在方宗奇心中,卫负雪后来那一系列动作算不得遵从天命,正儿八经继承大统的二皇子才算。
  不过,此乃后话。
  陶九思目前还自认为救了方宗奇一命,连月来的坏心情,也不由稍稍好转。
  其实,自从陶九思拒绝和卫负雪去封地以后,一连两三个月,卫负雪都躲着没见他。陶九思不知孝顺徒弟,何时变成了白眼狼,每日暗自伤神。
  今天难得一遇的心情还算过去,陶九思回到家,便拉着大哥对弈。兄弟俩人谈笑风生,妹妹在一旁逗乐解闷,陶九思找回些往日快乐时光,也止不住的笑声连连。
  此时,陶九思屋外,正站着一高一矮两道黑影,两人一动不动,和无边夜色融合的恰到好处,任凭眼力再好,也难以发觉。
  不知过了多久,矮的那人轻轻说了句:“少主子,天色晚了,咱们回宫去吧。”
  高的那人透过窗望着屋内嬉笑的三人,眸光淡然,手却捏的咔嚓做响:“他倒是快活,当真没心没肺。”
  这一高一矮正是卫负雪和花云台主仆。
  花云台跟着卫负雪夜入苏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每次卫负雪隔着窗,看着陶九思,一会笑一会皱眉,直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
  现在又是这样,语气凶狠的仿佛要冲进屋子,将陶九思暴打一顿。
  花云台自然不敢接话,只能腹诽一番:陶先生几乎天天都来寻你,你偏躲着不见,非要每夜站在窗前找罪受,真是个别扭的青少年,这番操作我简直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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