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陶九思再醒来,正被花云台扛着在大街上飞驰。
花云台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飞檐走壁也是稳稳当当,只听得耳边疾风呼啸,眼前景物迅速倒退。夜里视力不好的人,约莫以为看到的是一道鬼影。
花云台似乎察觉到背上之人醒了,匀出一丝气息问道:“先生醒了”
陶九思尚在迷迷糊糊,揉揉脑袋,迷茫了许久,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想到卫负雪战栗的样子,急忙道:“花公公,你别瞒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云台听得出陶九思的真心,不由脚步一顿,可也只是一瞬,便又拔足狂奔。
陶九思沉声道:“看大殿下的表现,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我是大殿下的先生,你们何苦要瞒我?”
花云台原本对陶九思多少有些敌意,这次见到陶九思为了少主子甘愿挺身而出,才知道陶九思这厮倒是真心实意。如此一来,少主子一腔情谊不算错付,暗忖以后要对陶九思态度好点。
花公公武功盖世,即便心中思绪纷乱,轻功却不见慢,几个起落,二人便到了苏府门前。
花云台放下陶九思,见对方还是一脸着急,犹豫半响,方道:“殿下交待我们不可透露此事给你,我纵使胆大包天,也不敢违抗少主子。也许…也许有一日殿下会对先生提起,但眼下还请先生莫节外生枝。还有,殿下对先生一片赤诚,还望万万不要辜负。”
话音一落,花云台便腾云驾雾似的没了影。
陶九思却还站在原地,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依旧是脊背发凉。
杜贵妃骄纵,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剩下人在后宫之中应该整不出这么大的阵仗。那么这么做的只有…只有皇上。
可是皇上叫他,卫负雪何至于如此惊恐怨恨?
陶九思愁思不解,站在苏府门口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直到苏门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强力壮的小厮,陶九思才回过神。
陶九思认得这小厮,乃是贺溪云新找的仆人。
那小厮见到陶九思,吃了一惊:“陶公子,您怎么在这站着?我家公子正让我去承天门口等您呢。”
陶九思想贺溪云着急见他,定是有事,便赶紧推门进府。进门一看,贺溪云正翘着二郎腿在院里和母亲、大嫂闲聊,小妹则牵着小黄站在一旁怒目而视,随时准备着放狗赶人。
贺溪云磕着瓜子,优哉游哉介绍最近京洛城里的奇闻异事,苏清梦看不惯他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讥道:“贺公子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真是门清啊,要不您去茶馆说书?总比在家坐吃山空强。”
贺溪云一挑眉道:“你怎知我坐吃山空?上次你说我能有出息就嫁给我,我可记在心上,时时留意。最近这也是在走访民情,看看有什么商机。走街串巷,顺道听来些故事而已,捡些新奇的说给伯母和嫂嫂听,有何不可?”
贺溪云一番话将思绪满怀的陶九思都逗乐了,贺溪云打小起就是个活宝,现在和妹妹凑到一起,俩人更是欢喜冤家,整日介的斗嘴。
贺溪云听见陶九思笑声,连忙扔了瓜子,罕见的有些踟蹰道:“小陶…你回来了。”
陶九思:“怎么?看你的表情是有话和我说?”陶九思对这位儿时玩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贺溪云每每吞吞吐吐的时候,必有大事发生。
贺溪云站起身,背着手在院子走了几圈,磨磨唧唧好一阵,才道:“小陶,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着急。”
见陶九思郑重的点点头,贺溪云接着道:“我家里来信了,信上说老和尚的庙...着了场很大的火,烧了整整三天。庙...给烧没了。”
陶九思一惊,心道原来是这件事,上辈子大概也是七八月的时候,贺溪云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
陶九思十二岁前都生活在破庙,虽然老和尚圆寂多年,师叔不知去了哪里,破庙早已经荒废,但无论如何,对陶九思而言,那就是他十二岁以前的家。
上辈子得了这个消息,想要回去看看,可那时候他是皇上和二皇子面前的大红人,忙的脱不开身,每次一说要回安宁看看,皇上都让他再等等。
最后直到跳崖,也没再回去看一眼。
如今再生为人,倒成了闲云野鹤,陶九思想何不趁此机会,全了上辈子回去看看的愿望,便道:“溪云,你最近可有回乡的打算?”
贺溪云想陶九思忙的脚不沾地,大概是想托付他回去看看,心中盘算下日子,稍有些歉然道:“中秋将近,伯父说今年想让我打个下手,帮帮酒楼的生意,等中秋过后,我替你回去看看如何?我记得你还有个师叔,如今也不知道云游在了何处。”
陶九思却道:“不,中秋过后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既然能重活一世,还是少些遗憾的好。
记得当年老和尚当时病重,攒着一口气嘱咐师叔,将他埋在安宁县西五十里,师叔当时悲切道:“我才不听你的话,你说入佛门是为了求个自在,为何临了临了还讲究起来。”
师叔虽然嘴硬,但老和尚一圆寂,还是带着陶九思去了安宁县西五十里的地方,奇的是那里已有了一座小坟包,孤零零的树在那,连块墓碑都没有。
师叔见了,却好像了然了些什么,盯着那座小小的坟包,喃喃道:“师兄啊,你一辈子就栽在这女人身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起师叔的口吻,还仿佛发生在昨天。
如今陶九思历经生死,再世为人,竟是无比想念从前破落的时光。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况且自己和老和尚身上似乎有很多谜团,上辈子一心在官场沉浮,没顾上细究,重来一次,不知能不能抽丝剥茧,拨开迷雾。
贺溪云没料到陶九思会和他一起回家,但能和幼时玩伴一起回去看看,重拾童年回忆,他还是很乐意的。想到陶九思小时候,贺溪云笑道:“小陶从小就和我们这些泥孩子不一样,每日除了读书就是读书,要是当年我少拉着你陪我玩几次,没准现在也中了状元。”
苏清梦啧啧道:“贺大少爷正是白日做梦。”
贺溪云还沉浸在和陶九思一起回家的快乐中,也忘了斗嘴,只道:“我母亲也经常念叨你呢,你能回去她一定很高兴。”
苏夫人看着儿子,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陶九思叫了她几声,苏夫人才如梦初醒般道:“小陶长大了,是该回去看看了,别忘了替我和你父亲在他坟前上株香。”说罢,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九思得了苏夫人的首肯,恨不得马上飞回安宁,便道:“溪云,咱们八月十六就出发,你看如何?”
贺溪云点点头:“回去我就和伯父说,你也别忘请好假。”
陶九思笑道:“明天是我去吏部当值第一天,拜见尚书的时候还要请假,不知尚书大人什么观感。”
“二哥你调去吏部了?什么职位?这倒是个肥缺。”苏清梦惊异道。
陶九思:“文选司主事,今天皇上叫我进宫正是说这事。”
苏清梦:“二哥就是厉害,吏部多少人想进可进不了。”
陶九思苦笑道:“我倒不想去,安安静静的教教大皇子便好。”
贺溪云打趣道:“小陶淡泊明志,在下佩服佩服。”
有贺溪云在日子,苏府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是掌灯时分,苏清梦终于松开了小黄的绳子,贺溪云终于被吓得离开了苏府。
贺溪云一番插科打诨,让陶九思的心神松弛不少,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忘不了卫负雪今天奇怪的样子。
卫负雪显然是又怕又恨,却反抗不得。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将似乎无坚不摧的卫负雪也吓倒?
陶九这一晚上都睡得不甚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上辈子背着卫容与跳崖那日。
陶九思和卫负雪在山中藏了不过数日,就被卫负雪带着人找到,还逼到了悬崖边上。当时,卫容与几日不曾进食,已经在自己背上已经昏死过去,徒留他一人对峙卫负雪的千军万马。
卫负雪面容憔悴,但站的笔直,说话又是那么的咄咄逼人:“苏清梦不肯透露你的行踪,已经叫我杀了,你若不想苏府别的人继续给你陪葬,就乖乖过来。”
陶九思听了这话肝胆俱裂,万念俱灰,见此处崖高万丈,深渊望不见底,不知为何,心中便觉得那里大概就是自己和卫容与的归处。
于是毫不犹豫,背着卫容与纵身一跃,两人便一起向万丈深渊跌落。
好像在那之前,还有人撕心裂肺喊了他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句什么,只可惜耳边风大没听清内容,现在想想倒有些好奇。
在梦中重温一遍坠崖的感觉,陶九思活生生被这个鲜活的梦,惊出一身冷汗,险些以为又回到了那一日。一挣扎睁开眼,就迫不及待的打量周围,见依旧是安静的苏府,窗外还是那轮日渐圆满的月亮,才安心的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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