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
杜贵妃让人沏了一壶热茶,坐在卫容与床边慢条斯理的喝着,等着卫负雪上门。
没过多久,卫负雪便带着桂嬷嬷到了。
杜贵妃举着茶盏,慢悠悠的打量着眼前站着的少年。
卫负雪又瘦又高,皮肤白到看不见一丝血色,虽然站在满脸怒容的杜贵妃面前,却沉稳自若,难以撼动。
杜贵妃心想,这张和废皇后八分相似的脸,看着就让人心烦,再看看这打扮,这身子骨,随便拎出个内侍都比他强,一副穷酸样,嫡长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杜贵妃咄咄道:“卫负雪,你好狠的心,居然给亲弟弟下毒!”
卫负雪面不改色:“下毒?无凭无据,娘娘何出此言?”
杜贵妃:“无凭无据?若是正常饭菜,容与怎么会回来吐了几回?”
“母妃,不是……”,卫容与小声开口。
杜贵妃横他一眼,道:“你瞧瞧,容与到现在还在袒护你这个哥哥!”
卫负雪道:“容与是在我那吃了些东西,可我也吃了。这一锅盛出来的东西,何来下毒之说?”
卫负雪身边的花云台上前一步:“娘娘,你可不能愿望好人,东西是陶……”
后半句话戛然而止,花云台看见了卫负雪凌厉的目光,那是再让他闭嘴。
卫负雪泰然道:“娘娘不信,大可以叫太医来验毒。”
杜贵妃:“大殿下,你敢下毒,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谁知道你耍的是什么花招?”
“母妃,真不怪大哥,是我贪嘴。”卫容与费力的拉住杜贵妃的胳膊,哀求道。
是不是中毒,其实杜贵妃心中有数,但她嘴上不依不饶,卫容与毕竟受苦遭罪,没这么容易就算了:“容与菩萨心肠替你求情,你若认罪此时便大事化小。”
卫负雪一双眸子透着不屑一顾,盯着杜贵妃冷道:“我又无罪,为什么要认罪?”
杜贵妃被盯了半天,忽感一阵寒气逼来,莫名的有些心虚,连忙道:“无论如何,容与吃了你给的东西才出问题,你就要负责!来人!把大殿下带下去,替我这个做母亲的好好教育教育!”
花云台拦在卫负雪身前,喝道:“谁敢!”
卫负雪拉住花云台,轻轻的摇了摇头,花云台纵是不愿,也只能听令。
卫负雪又对杜贵妃道:“不过是一顿板子,叫我认错是万万不可能的。”
杜贵妃一挥手,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将卫负雪带到了院子里。
杜贵妃脸色不豫道:“二十大板,给我用心打!”
花云台在旁边看着,捏着拳头,目眦欲裂。卫负雪咬着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对于卫负雪来说,挨打早已成习惯。就拿杜贵妃来说,就总能隔三差五找到些借口,将他教训一顿。
近些日子,三皇子在朝内越来越引人瞩目,杜贵妃的重心也渐渐转移到三皇子这个后起之秀身上,对卫负雪的“关爱”少了许多。
半年来,这还是杜贵妃第一次找卫负雪的麻烦。
一下、两下、三下…只不过八棍用心打,卫负雪已然皮开肉绽。
卫容与在屋内不断恳求,又哭又闹,杜贵妃没办法,只好吩咐侍卫们住手。
杜贵妃起身走到屋檐下,瞪着卫负雪道:“今日看在容与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以后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替圣上收拾你。”
卫负雪没应声,扶着花云台递来的手臂,勉强站起身,看了眼棍上的血迹,头也不回的走了。
卫负雪一瘸一拐的走回去,站在宫门前的桂嬷嬷见状,惊呼一声:“少主子!这是怎么了!”
卫负雪淡淡道:“没什么,嬷嬷别喊。”又惋惜的摸摸身上的衣服:“只是可惜了这件衣服,陶先生今天才送进来,我刚穿上半天,就弄得血迹斑斑。嬷嬷,一会你帮我看看还不能补救。”
嬷嬷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架住卫负雪另一只胳膊,道:“少主子回屋躺着吧,奴婢去给你找药。让花公公去给你告个假,休息几天吧。”
卫负雪道:“一点小伤,不要告诉陶先生,我也不用休息,明日一切照旧。”
卫负雪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桂嬷嬷和花云台不敢相劝,只能想尽办法找点药来,以求明日少主子能恢复大半。
陶九思正在曹大夫那里,全然不知深宫里的龌龊事。
曹大夫手上拿着张太医今天开出的方子,看了片刻,道:“不知这是二公子何处得来方子?”
陶九思道:“有何不妥?”
曹大夫:“这方子倒没什么问题,二公子可以照方放心抓药。只是……从这方子上看,这病人不但身子虚弱,而且肝气郁结,光吃药只能治标,若不能辅以疏导心情,长此以往,只怕此人会越发的喜怒无常。”
陶九思对这话深表赞同,上辈子卫负雪虽然慢慢身强体壮,但性子却江河日下。如此看来,正是因为幼时遭遇曲折,郁结于心,又无人开解,才让他一步步走向残暴凉薄。
看来想让卫负雪怀有仁德之心,不仅仅是要教他道理,更要让他的性格变得乐观开朗些。
第二天,陶九思拎着足足一个月分量的补药去了书斋。一进门,卫负雪仍旧端坐在书桌前,正在看摊在面前的一本书。
陶九思走进一看,卫负雪额头上铺着一层冷汗,身子好像也在微微发抖。
陶九思摸了摸卫负雪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
卫负雪道:“不,不碍事。”说着不碍事,牙关却在上下打架。
陶九思忽然想到卫负雪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心中一惊,沉声道:“有人欺负你。”
那边桂嬷嬷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道:“少主子,就算你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陶先生,殿下是叫杜贵妃打的!”
卫负雪艰难道:“多事,下去掌嘴。”
陶九思脸色一沉,心道嫡长子都敢打,杜贵妃当真胆大包天。
陶九思先翻翻卫负雪的袖子,又前后左右的看,道:“伤在何处?让我瞧瞧。”
卫负雪强忍疼痛,别扭道:“先生,你别找了。”
桂嬷嬷却恨恨道:“陶先生,少主子今日虽只有一处受伤,但经年累月的被找茬,被欺负,身上其实伤痕累累。”
陶九思拉下点卫负雪的衣服,所见之处,果然是伤疤纵横交错。
陶九思木然道:“我昨日应该抓些伤药了。”只有卫负雪感觉得到,先生的手在微微颤抖。
桂嬷嬷还在哭诉:“先生,您不知道,就连主子以前也经常打少主子出气。”
卫负雪下意识抓住陶九思那双不听使唤的手,安慰道:“我自小就皮实,杜贵妃这次没打几棍子,我真的不难受。而且我身上的伤,也有许多是练功时留下的。咱们上课吧,上课好吗?”
陶九思不听,让桂嬷嬷喊了花云台来,几人合力带着卫负雪回宫。
卫负雪看陶九思如此坚持,也不再反抗,任由他摆布。
卫负雪一夜未睡,折腾这么一番,也确实累极了,趴在床上,看着陶九思忙碌的身影便睡着了。
陶九思走到外间,叫来桂嬷嬷和花云台,打听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云台想到一切起因,还不是卫容与吃了陶九思带进宫的吃食,于是愤然道:“还不是因为你!”
陶九思面露疑惑,指了指自己:“因为我?”
花云台哼了一声,将昨天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后一一道来,最后总结道:“那些东西明明是你带来的,怎么算也不能怪罪在我们少主子头上。”
花云台慷慨陈词完,话里话外的连着陶九思和杜贵妃一道指责,桂嬷嬷生气的瞪了他一眼,陶九思却在那里出了神。
上辈子只知道卫负雪在深宫应该是举步维艰,其余的一概没有细想。这辈子离卫负雪近了,才知道所谓嫡长子,不过三天两头挨打受饿的命。
想到曹大夫的交待,陶九思又试探问道:“杜贵妃经常找借口虐待殿下?”
花云台似乎没料到陶九思还关心少主子的过去,愣了一瞬,答道:“从前主子还在的时候,只有她不如意的时候打少主子,后来主子去了,少主子在东齐的日子虽然不好,但不至于被打。可好不容易回到卫国,大概是碍了那娘们的眼,隔三差五就被她教训。”
“少主子让我们忍,真不知道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桂嬷嬷哭哭啼啼的接过话头。
陶九思抿着嘴,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花云台心想,陶九思这模样是替少主子伤心,还算他有些良心,没枉费少主子这么维护他。
陶九思虽然无父无母,在破庙长大,可老和尚和师叔待他都很好,后来到了苏府,更是被视作亲子。偶尔街坊邻居家的孩子说他坏话,哥哥和妹妹总会帮他出头。
卫负雪本应是天之骄子,却从出生起就过得如履薄冰,当真是命途多舛,时运不齐。
沉吟间,里间传来了卫负雪的咳嗽声。
陶九思立马起身进去,花云台要跟着进去,桂嬷嬷却一把拉住他:“云台,让少主子和先生单独待一会。”
花云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到底收住了步子。
卫负雪见陶九思进来,还一脸着急的模样,微微弯了弯嘴角,道:“先生,你陪陪我再回去吧。”
陶九思立在床边,默然片刻,道:“为何不说出我来?”
卫负雪一怔,复笑道:“你又不可能下毒,再说了供出你来又何好处?反正她就是找理由打我一顿,何必节外生枝?”
陶九思听着前世宿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你倒是通透。”
卫负雪眨眨眼,拉陶九思坐下,轻哼道:“我倒是想给杜贵妃和孟氏下毒,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陶九思不可置信的望着卫负雪,卫负雪哈哈一笑,道:“吓着先生了?我这发着烧呢,说的都是胡话,先生别同我计较。”
熟料,陶九思愕然过后,轻描淡写道:“杜贵妃编造罪名,三番五次的私下对皇子动手,确实罪大恶极。”
卫负雪安静的望着陶九思,心中七上八下的起伏不定,强压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下个月的桃李宴,先生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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