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响环

  三,天灯
  果然晚上回去之后,张启山对顾然说了那女子的事,新月饭店不久有一场拍卖会,张启山打算去,先讨好讨好老丈人。
  顾然过了一整个白天,心头的惆怅倒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说:“你这老丈人可不好讨好,听说过点天灯没,那可是真金白银地烧。”
  张启山点头,“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
  顾然挑了挑眉:“点吧,也让我见识见识什么话本里头的一掷千金。”
  过了一个月,张启山便和顾然去了北平,长沙这一摊事情不能没人管,张副官便留了下来,齐铁嘴叫嚣着要见识见识新月饭店,并且提前看看准嫂子,就死皮赖脸跟着去了。
  顾然也知道,齐铁嘴表面上说是见见准嫂子,实际上是怕他心里难受,跟过去看看。
  齐铁嘴的好意顾然心领了,只是:“火车票钱自己出。”
  齐铁嘴哀嚎着顾然是个铁公鸡,然后非常认命地自己买了一张去北平的火车票。
  新月饭店倒是相当气派,然而更气派的是张启山连点三盏天灯。
  齐铁嘴倒是听说过点天灯这个说法,还以为一盏就完了,在一众拍卖者前面露露脸,却没想到张启山连着点了三盏,一个赛一个的贵,齐铁嘴算着三盏灯花的钱,都觉得心里在滴血。
  顾然嫌弃地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皱起来的齐铁嘴:“你这什么表情,又不是花你的钱。”
  “你老实说,这得顶张家多久的收成?”
  顾然想了想,“也就三四个月,不算多。”
  “你们三四个月,这么多钱!”齐铁嘴顿时感受到了贫富的差异。
  顾然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当我这么多斗白下的啊,要不赶明儿带你下个斗,让你见识见识?”
  齐铁嘴一听有明器拿,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连连点头:“那感情好。”
  张启山在一边说风凉话:“让顾然带你下斗,先把夹喇嘛的钱交了。”
  齐铁嘴一听脸就垮下来了:“佛爷,您就专心追嫂子,别计较这么多钱不钱的,多俗气啊,小心嫂子回头嫌弃你。”
  顾然附和点头:“你作为一个即将有家室的人,不配参与我们的对话。”
  虽然顾然是玩笑话,但张启山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距离感。
  张启山烧了不知多少真金白银,次日再去找尹家老爷下聘的时候,顺利得很,因现在战争形势瞬息万变,两边便商量着从简,很快便把婚期定了下来。
  顾然倒是没食言,回长沙之后,赶在张启山婚期之前,带齐铁嘴下了个墓。
  齐铁嘴整趟就是个小跟班儿,有顾然在前面扫平障碍,齐铁嘴跟在后面如履平地,进主墓室跟逛自家园子似的。
  这斗油水不算顶多的,但好就好在这是个贵女的墓,里头陪葬的好多环佩宝钗,顾然挑了半天,拿了几件顺眼的,然后对齐铁嘴说:“剩下的你想要可以都拿走。”
  齐铁嘴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你这是给佛爷和尹小姐倒腾新婚贺礼呢?”
  顾然坦然点头:“还有时间,拿出去净一净,我再重新加工一下。”
  齐铁嘴一边往包里装明器,一边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住在张家?”
  顾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你也不嫌难受?”
  “还行,尹新月人挺有意思的。而且张启山一结婚我就出去自立门户,难免有人闲言碎语,对他俩都不好。”顾然耸了耸肩,“难不成张启山点完三盏天灯之后,还能供不起我一顿饭嘛。”
  齐铁嘴直叹气,顾然多妙个人啊,怎么就喜欢上佛爷这么个不解风情的人了呢。
  虽说是战时一切从简,但张启山结婚仍然是做足了排场,各路宾客都邀请来了,九门更是到齐了。
  古时候兴个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虽然现在不兴跪礼了,但总得敬一敬双方长辈。张启山这边家里长辈都去世了,难免显得凄凉,他转念一想,顾然是他救命恩人,在长沙又帮他颇多,干脆让顾然充当了这个位置,与尹家老爷坐在一起受了一礼。
  长沙城的人大多知道顾然与张启山的恩情关系,张启山在成婚前又特意与老丈人解释了这件事,大家便都默许了这看似不合礼数的一礼——不过现在正是西方思潮涌动的时候,再不合礼,也算是合理的。
  只有二月红在观礼的时候跟齐铁嘴小声说:“顾然今天可不好受了。”
  齐铁嘴递了个眼神,“你看出来了?还是顾然与你说过?”
  “很难看出来吗?”二月红低头苦笑,“也就佛爷这种粗人看不出来。”
  想来也是,二月红可是长沙城数一数二的角儿,又娶了妻子,他与丫头的风流韵事几人不知几人不晓,如他这样懂得感情的人,自然看得穿顾然。
  二月红见顾然把一宝盒送给尹新月,低声对齐铁嘴说:“你知道他为了这份礼物,花了多少心思吗?听说是从斗里新倒腾出来的东西,他怕不干净,特意去庙里请了师父,后来又自己加工了半天。当时他怕他弄出来的首饰花样不讨女孩子喜欢,又去我府上找丫头帮他参谋。他来找丫头找得太勤,陈皮差点跟他打起来。”
  齐铁嘴看尹新月打开宝盒之后脸上都是笑意,便轻声说:“张夫人是喜欢的。”
  二人相视,具是感慨。
  顾然把分寸感把握得极好,自张启山成婚之后,他虽还住在张府,但丁点端倪都没让二人看出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他在张府和张启山斗嘴的时间少了,跟齐铁嘴他们出去厮混的时间反而多了。
  没过几年,二月红的夫人就病的越来越厉害,眼见着就要病入膏肓了。
  顾然医术虽高,但丫头的病已经是金石无解,他用药也顶多是给丫头多拖上一些日子罢了,丫头仍要承受缠绵病榻的痛苦,顾然与二月红和丫头俱是商量过,二月红也不舍得丫头再遭罪了,便放弃了。
  丫头死后,二月红风风光光办了葬礼,丫头入土为安后,二月红整日喝得烂醉混混度日。
  顾然倒是能理解,二月红若不借酒消愁,就只能整日痛苦,让酒精麻痹神经也不失为一种解法。
  连顾然都陪二月红喝了几次。
  借酒消愁确实是个好法子,既能让他少看到张启山和尹新月这对神仙眷侣,也能让他淡化许多求得不得的苦闷。
  顾然酒量不错,跟二月红喝酒不会醉的不省人事,二月红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也不至于喝得个昏天黑地。时间长了,俩人就混成了一对酒友。
  战事越来越紧迫,长沙的日子也不稳当,多有些波折。长沙会战的时候,二月红为了躲避追杀,流落到湘西苗寨,与大土司有段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情缘。顾然当时在别处倒斗,等他回长沙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当时还与二月红惋惜。
  “可惜人家对你那么深情了,其实你可以试着放下丫头,她也会希望你过得好的。”
  二月红摇头反问:“你怎么不试着放下佛爷?”
  顾然讪讪地笑了笑,他俩谁都放不下,无非是两个痴情人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
  “有句诗我很喜欢。”顾然淡声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二月红又叹口气。
  大概跟九门有关系的人命数都不怎么好,尹新月没活到建国,死在了硝烟炮火中很平凡的一天。
  顾然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但尹新月的情况与丫头差不多,病灶太深,身体的根骨都烂了,再用好药也救不回多少时间。乱世的女人,大多是红颜薄命。
  张启山为尹新月守陵整整一个月,顾然一面惋惜尹新月的死,一面又见张启山深情至此而心里发酸,干脆等头七过了下葬了就去倒斗了。对着墓里的死人,总比对着心里只想着死人的活人要舒坦一些。
  建国前,张启山曾问顾然要不要一起去看开国大典。
  张启山身居高位,能去开国大典,日后青史留名也总有他一份,但顾然不想去。他就是个无名小卒,最好以后谁都别记得他。
  建国之后的日子好景不长,自古以来,凡是朝代更迭后都是大刀阔斧的改革,前朝积弊是必定要清除的。现在是文明社会了,如他们这些倒斗的,自然是要被时代清理的那一部分。
  顾然便萌生了退意。
  其实自从□□取得内|战胜利,顾然便隐隐有所察觉,两|党行事风格不同,若是南京政府执政,说不得他们还有喘息的余地,但□□不一样,他们是激进地要把旧社会的所有东西都扫荡干净的。
  只是顾然始终有点舍不得。
  长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安稳的地方,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让他背井离乡流落江湖,是很残忍的。
  更何况,张启山还在长沙。
  顾然能够想象,张启山在建国后仍是长沙城的地方官,一旦长沙城开始清理封建残余,必定是张启山动手。以张启山和九门的情谊,顾然料想他会相当为难,只是不知他到时候会如何做。顾然琢磨着,他留下的话,到时候也许还能帮张启山暗地里斡旋一二。
  只是顾然没有想到的是,张启山是真的铁面无私,他要对九门下手。
  顾然不懂政治,只觉得满目苍凉。
  张启山对他说:“法不容情。”
  顾然沉吟片刻,梗着脖子问:“那我呢?我也算九门中人,你也要对我下手吗?”
  张启山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沉声道:“你不算。”
  “我是问,你也会对我下手吗?”
  张启山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说:“所以提前告诉你,你离开长沙吧,别再回来了。”
  顾然不知该感慨张启山对他的法外容情,还是该庆幸自己对张启山终究是有点特殊的,只点了点头说:“好,我明天就走。”
  顾然转身离开了客厅,回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行李,又整理了许多资料交代给张副官,一直到他离开张府,顾然再没有跟张启山说过一句话。
  张启山也没有出府相送,只站在二楼的窗前,盯着顾然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人潮中。
  张副官送顾然出城后回来,见张启山仍站在窗前,想宽慰两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欠他太多了。”张启山涩声说,“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他救了咱们,到现在,却还要利用他再去救九门。”
  张副官沉默不语,当日佛爷与解九爷合谋,他是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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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以为娶妻是虐点吗?不是的!
  明天解谜,结束掉佛爷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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