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山鬼之女
耳边有轻微的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宁秋鹤再次张开双眼,床边的人正俯身摆弄一个小小的白银香炉,左手将右边衣袖微微挽起,露出右手的白玉似的小半截前臂,修长指间一双细细的银筷在香炉里拨弄。
「醒了?」狭长的双眼染上淡淡的笑意:「还以为你要多睡一阵子,便想着给你点个安神的薰香,没想倒把你吵醒了。」
一觉醒来,宁秋鹤此刻心中倒是出奇的安宁,大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或许要庆幸,终于能脱离那一团乱麻似的一切。
依然是有点晕,尝试坐起来未果,用尽力气也只能稍动一下手指,宁秋鹤只好向床边的人求助:「雾山….」
「你唤我二师兄罢。」雾山俯身,轻轻把锦被掀了一角,将手伸进被中与她十指交握,柔声安慰道:「别急,我看看。」
在锦被下扳住肩膀将她翻了半个身,宁秋鹤的脸和小半个身子都埋进了男人怀中,露出雪白的肩背和腰身。没有温度的手从脖颈后开始沿着脊骨往下,稍稍用了力,一直抚按到臀缝上停下,雾山轻声问道:「能感觉到吗?我的手。」
「嗯,凉。」宁秋鹤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此刻被子下的她,似乎是……一丝不挂。
「抱歉,」感受到怀中小小的身子一下紧绷起来,雾山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将她轻轻放平在床上,再次伸手在锦被下抓住一只小巧的玉足:「那这样呢?」
脚心被搔了好几下,宁秋鹤连挣扎也不能,更别说躲了,瞬间憋的脸颊带红:「唔…..别……」
「好了,」雾山收了手,浅笑着道:「看来是要再养一阵,这新的…肉身,只是还没适应罢,能回来就好……」
「那…..雾、….二师兄,」,宁秋鹤迟疑着问道:「我…是谁?」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但她真的只记得上一辈子的事。回来?宁秋鹤心中疑惑,那上一辈子之前,她应该是在这里生活过才对,可是她却毫无印象。
「稍后你大师兄会与你说的,」雾山伸出两根长指捏了捏宁秋鹤的鼻尖,轻声道:「记住,上一辈子的事是上一辈子的事,勿要再把任何人当作你熟悉的人,知道吗?」
「我还会遇见谁?」宁秋鹤望进那双狭长的眼里,墨绿色的眸子带着柔柔的光,他是雾山没错,但也确实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雾山。
「不知道….」雾山低头看着她,低声道:「我对你前生的经历并不了解,但见你虽无再之前的记忆,却能唤我他的名字,抚触之时亦无惊慌之意,便猜你前生,应是与我熟悉。一生之所遇,与何人相识相知,皆有因果,你既能在前生的那个世界遇见我,当亦有机会在这个世界遇见其他曾经相知的人。只是此生再相遇到底是善缘还是恶缘,皆未知之数,还要你自己万事小心。」
见我点头应允,便轻笑着拍了拍我的脸,「我去唤你大师兄来。」
「二师兄!」宁秋鹤急忙叫道:「我想穿衣…..」双颊通红,雾山也就算了,她可不想一丝不挂的躺被子里见什么劳什子大师兄。
「不忙,」已经走到门口的雾山笑着回头,「穿罢又要脱的,等你能起床行走了再说不迟。」
穿罢又要脱?宁秋鹤浑身一僵。
正是神游到一半,忽然被一把拉起来,未及看清来人就重重的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被一双铁臂紧紧圈住,眼前只见得裹在白衣里的胸膛急速起伏。未几,怀抱的主人低头将脸埋进她的肩窝里,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你回来了,我的小鸟儿,你回来了。」
咦?这熟悉的声音…….
宁秋鹤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望见床边的雾山对她点了点头,才迟疑着唤了一声:「大师兄?」
「你记得?」白衣男子把她松开一点,右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一张小脸抬起。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宁秋鹤心道,果然是你,郑止渊。这刀削般深刻的脸,凤眼菱唇,一把及腰的黑发松松的扎在身后。尽管模样好得让人一见难忘,给人的感觉却只有冷酷无情和重重的压迫感。
能一眼吓哭小孩子的郑止渊,如果不是与他相处了十几年,刚才那一下子只怕真要把她吓出眼泪来。
「你记得我。」仍旧捏着宁秋鹤的下巴,白衣男子语气已经从疑问转成肯定。
宁秋鹤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眨了眨眼,缓缓摇头,「只是觉得熟悉。二师兄说唤大师兄来,你便是大师兄吧?」
白衣男子闻言皱眉,捏住她的脸左右转着看,「该不会…弄错了魂魄吧?」
「怎么可能。」雾山笑着摇头否定:「这里本来有她一魂在,不可能牵错了别的魂魄回来。…..师兄你且放了她吧,都教你捏红了。」
「那怎么不记得?」白衣男子闻言松了手,只看着她如新雪一般的下巴上留下的两个红指印拧眉,又要伸手去揉。
「她上辈子是去投生的,过了忘川自然就都忘了。」雾山看不下去,伸手把宁秋鹤的脸从白衣男子的魔掌下拯救出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
原本夹在二人之间的锦被随即下滑,囫囵堆在宁秋鹤光裸的大腿上。莹莹雪色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浑圆全部暴露在两个男人的眼中。
救命……谁…帮忙把被子拉一下……..
宁秋鹤只觉得欲哭无泪。
彷彿接收到她的求救信号,雾山垂着眼为她拉起了锦被。
白衣男子轻笑:「有什么好遮的,这身子还是我塑的,哪儿没见过。」
「你塑这身子的时候,她还没活过来。」雾山从怀中取出一支样式朴素的白玉簪,轻轻把宁秋鹤一头乌缎般的长发拢在一处盘起,又道:「止渊,小鸟儿刚回来,这身子似是不大听使唤,看来是要多养一阵,这阵子就麻烦你了。」
「好。」白衣男子也不多话,一手扯掉那张碍眼的被子,直接伸手就抱。
宁秋鹤才戴上簪子,顿时觉得脑海清明,晕眩的感觉消退不少。忽而一阵天旋地转,已被人抱着往石室的洞口走去。
被子呢?!宁秋鹤大惊失色。眼看着就要被浑身赤裸地抱出门去,可手脚无力无法挣扎,急得就要掉下眼泪来。
快走到洞口的时候,雾山捧了件披风追上来,抖开裹在她光裸的身子上。
「披这东西干嘛?」白衣男子皱眉,「麻烦。」
「别闹,」雾山的嗓音柔和至极,甚至是婉转,「莫要把鸟儿吓哭了。」
「唔。」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看宁秋鹤皱成一团的脸,伸手把披风裹紧了,抬腿走出洞口,踏进浓雾里。
大白天里,这山上却飘散着一团团的浓雾,叁尺开外便什么都看不见。
白衣男子走的极快,被破开的浓雾像流水一样从身边滑过,偶尔可以见到黑色的树影。
「我带你去后山的冷泉。」白衣男子忽然开口道:「冷泉里头带着此处地脉的生机,对你有好处。」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刚回来,大约什么都不记得了罢?」
见宁秋鹤点头,又道:「这里是归山,你在这山里出生,自小便被我这样抱着满山转。」说罢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低声道:「所以,不必怕我。」
脸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宁秋鹤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既然这样说,就是接受了她不记得任何事了。望着眼前流动的白雾,半晌,宁秋鹤才开口问道:「那我的父母..爹娘呢?」
「你娘是凡人,富裕人家的小姐,」止渊思考了片刻,便娓娓道来,宁秋鹤上辈子的娘亲,宁氏素茹,与山鬼相爱,一同私奔到了这山上来,山鬼无名无姓,是以她出生后便随了母亲姓宁。
止渊又顿了顿,问道:「知道山鬼吗?」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宁秋鹤想了想,便念了段屈原《山鬼》,这是她对山鬼唯一的认识,来自中学时期学过的诗句。
「唔?」止渊愕然,「你念的这是什么?」
「我上辈子学的,形容山鬼的诗歌。」宁秋鹤道。
「你们那边的山鬼如此花俏?」男人失笑,肩膀耸动,「披薛荔,带女萝,还被石兰,带杜衡,这满身花的是要作甚?」
「会情郎吧。」宁秋鹤答道:「后面一段说山鬼久等不见情郎,还遭雨淋了。」
「居然是这样,」男人沉吟,「这诗人遇见的那位山鬼,居然喜欢男子?」
「诗中的山鬼是位女子。」宁秋鹤有点无语,「多半只是诗人的幻想,或许是梦境罢,作不得准。」
「这世间的山鬼,俱为男子,从未有过女子为山鬼之说。」止渊脚步不停,在林中穿梭,缓缓给她说着往事。
宁秋鹤的山鬼爹爹喜穿白衣,常着袍脚绣着藤萝的外衫,长得斯文俊秀,手上拿个扇子,上书’生死有命’。
山鬼并非山中鬼怪,乃是山脉灵气孕育而成的神明,渡山中枉死之人,祐山中生灵。山鬼与本源山脉同寿,但终生不能离开。与宁氏女相遇之后,山鬼以与妻共寿元为代价,换得自由之身,与妻相守一生。
然而宁秋鹤的娘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病殁,山鬼与妻同寿,便一同去了。临终前将仅五岁的宁秋鹤托给了止渊和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