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日落
结果拍出来的照片真的还不赖。
陆颃之直冲着顾星颉站她身后那排,不知是和别人交换了位置还是故意就这么不美观的站位,突兀地比两边人多出一大截,摄影师反复比对,终于拿手指向他,“哎哎,那个男同学,别看旁边人,就你,那么高站最中间去!”
他居然弯曲膝盖,使别人羡慕还得不来的好身高自欺欺人地变矮,她听见他在身后笑意甜冽,“师傅,不用再麻烦换位啦,您快拍吧。”
摄影师就不再说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地笑起来,然后随着“咔嚓”一声,美好的年轻的脸就被收藏起来,永远发着玫瑰色的光,风吹也吹不散。
以后陆颃之去看他们的毕业照,看那一张张笑脸,班主任坐在第一排中间手里捧着他们的金鱼水缸,笑意也深陷进每条皱纹里,他说,“你看,当时他们每个人都在祝福我们。”手指却始终点在照片里的顾星颉脸上,背后站着他。
“解放啦彻底解放啦!”纪嘉芙把顾星颉拉进女厕所里,怪不得大热的天却套着校服外套,她才看到纪嘉芙还穿件深黑吊带,衬得露出来的一大片肌肤粉润润的白,“以后再也不用穿这破校服啦!”她把它们往包里团成一团。
顾星颉有些羡慕她这样健康的白,道,“苑庆的校服不是还挺好看的。”不好看以后也穿不了了。
纪嘉芙嗔着横她一眼,“顾星颉,你可别说你要穿成这样和我去唱歌啊,”她掐了一把那素净的脸,“你可别说你要一点妆都不化啊!”
顾星颉心说巧了,我还真是这么想的。来不及诚实地讲出来,就被纪嘉芙旋出来的一管口红给沾上双唇,三两下就点晕涂匀,她看镜子里自己渐渐颜色生动,唇瓣鲜艳,连眼睛也带着潋滟地流转神光,纪嘉芙差点被惊艳晃了眼,“哎,你妈那次回来不是给你买了条绿裙子吗,你之前还拍照说和我眼光差不多呢——今晚穿过来,配这个色号好看死啦。”
哦,她妈,她出了考场还给林湄央发了“妈我考完了”的消息,可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究竟是有多忙,她便不再主动联系。
明明是最大的KTV包厢,坐着的半熟不熟的人也不多,顾星颉却觉得热得晕头涨脑,手都要在裙子上揪出褶皱,歌声和啤酒杯碰撞声就没停下来,纪嘉芙还端了浮沫新鲜的满满一杯冲到她跟前,她都担心她的细腕子拿不稳摔了。
“来!顾星颉,我真没想到咱俩能做朋友!咱们,咱们必须得喝一个!”纪嘉芙早就喝得双颊醺红,顾星颉在她眼里也被蓝紫变幻的灯光也被照得影影绰绰。
顾星颉刚想接过来,身边一直安静坐着的陆颃之突然横出一只手替她拦下,“我来喝吧。”她和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偏头去看,可他只狡黠地对她笑着,然后不带犹豫地仰脖喝下。
大家就起哄似“噢——”地欢呼起来,包厢顿时热烈地快要爆炸,顾星颉只看到杯子里的酒液不断下降,陆颃之的喉结在灯光映射下滚动着。
马上又有人把麦克风送到他们跟前,“来来来,这歌你们可得一起唱啊!”顾星颉看向屏幕,果然是情歌,她勉力笑了一下,这次却没有接过,“我不太会唱歌。”尽量得体地摇摇手,维持她的礼貌。
她始终执着地讨厌着陆颃之招惹到所有人的注意力再吸引着让它们投射到他们两个的天赋,好像手和手就被绑上了挣脱不开的绸带,变成包装漂亮的礼物供人观赏。
陆颃之把空了的啤酒杯往桌上一搁,玻璃厚底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大家就立刻再次欢呼,气氛更热,灯光旋圈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兴奋而形变,让顾星颉看见数张嘴开开合合,“唱歌,唱歌,唱——歌!”
顾星颉求助的眼光不知道该去看哪,似乎现在再让陆颃之站出来就显得她异常卑鄙,大有拿他当工具人用完就丢的嫌疑。
可又是陆颃之。
他含笑看了那个举着麦克风的人一眼,话说得温和却坚定,“顾星颉不会唱歌,大家就别为难她啦。”没人发现他的手陷在沙发缝里,拳头攥得紧紧攥起来,害那块皮子皱得不像话,他的心跟着莫名地变形开裂,露出里面小拇指套娃大小的人,是一个带着他的血和迷恋的顾星颉,嘴角笑得又冷又淡,说,陆颃之,你当我们是什么呢。
他好像确实做了许多自欺欺人的事,比如拍照时蹲成能在她身后的身高,比如把她的所有冷落当作别扭和嗔怪,再比如认定他们是一对从身到心都无比般配的情侣。
大家立刻识趣地去切歌,响了半天的轻柔旋律就被躁动的摇滚电吉他滋滋顶走,大家又开始抱在一起喉咙嘶哑地为他们的青春喊叫着,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清醒又难过。
又欠他一次,会不会变成他在事后卖乖讨好的谈资,他确实已经慈悲地救了自己太多回,让她甚至有种他永远会在的念想。绿裙子的高级缎面被顾星颉攥得接近断裂,会留下注定烫不熨的褶子,密密爬满她最后的青春期。
陆颃之盯着顾星颉今天涂了鲜艳口红的嘴唇,饱满得让人想去尝尝是不是看起来那样甜,他怨恨又深情地看着她,觉得她将手伸进他胸腔,然后捏破一只柠檬,他仰着头兴奋地去尝,却被酸涩得像独自迎接了一万次日落。
怎么,怎么能这样。
他克制着像去拿一个布偶一样将她攥紧了抓走的欲望,他已害她无数次的不体面,“星颉,你出来一下。”看,语气礼貌得连他自己都怀疑下一刻他就会款款地单膝下跪,请她去看一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