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符牌
顾星颉对她的学生时代记忆其实很破碎,因为林湄央的工作她转学的次数格外多,往往到了一个新学校人还没认全就又转走,告别了许多模糊不清的脸,便再也不通分离的感伤。
如果不是从高二起终于待在苑庆直到毕业,她可能不会拥有一小段连贯的和同龄人的谈资。
她对于高考的印象也随着最后一张英语试卷的上交而被密封,可她想她会永远记着被放在考场外的小小符牌。
陆颃之没能和她分到一个考点,这让他觉得无比失落,考前一晚他又难以抑制地敲响了11楼的门,似乎不能和顾星颉在一处考试比起明天的高考更令人紧张。
顾星颉就那么靠在门口淡淡蹙着眉看他,只觉得人事已尽,无须他再来缓解考前压力。甚至荒诞地想到如果现在请他进门来做一回爱,会不会能因体力消耗而睡得更沉一些,不必为第二天心里滴答着指针转动。
陆颃之头一回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嘴开开合合了几次不知说什么好,最后摊开手心里的一个花纹布袋,幽幽地散出檀香清气,“这是澹云寺里求来的,里面是保佑的符牌,保佑星颉能有好考运。”
没人会拒绝高考前的祝福,顾星颉也是,她拿过那个被他握出潮意的布袋子,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了,“你快回吧,”关门前从缝隙里望了他一眼,“陆颃之,你也会有好运的。”
明明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可陆颃之总觉得世界都有些滤镜饱和的失真感,冷幽幽如鱼缸里的灯光,却总让他迷恋地将脸贴近,在玻璃上呵出一小团气,然后手指划拉着写出:顾星颉。
纪嘉芙的妈妈穿着旗袍来送她进考场,顾星颉等到最后五分钟也没看到林湄央的身影,她也说不上是失落,反而有些习以为常,见到总高调做事的母亲可能更会让她心绪不稳,于是就和纪嘉芙在她妈妈的“加油加油”声里拉着手进了考场。
“你紧张吗,”纪嘉芙手心全是细汗,她们随密织的考生走着,步子不快但总想往前挤,“哎,你紧张什么,要紧张也是我紧张。”她还有余情去对顾星颉做个鬼脸。
顾星颉不由笑一笑,这让她们在面色悲壮的考生人群里显得突兀又夺目。
纪嘉芙眼尖地看到她放在透明考试袋里的符牌,灰扑扑不起眼的一个小方块,只朴素的拴了根红绳,却吸引了她的视线,“哎,这是陆颃之给你求的考运符吧!明明都去了澹云寺,我怎么没想着为自己求一个来着。”拖长了声调戏弄道,“你也没在意吧,还是人家陆颃之心思细腻啊——”
“你要不要考试了。”顾星颉及时止住身边这位大嗑学家,“考试”两个字就像一盆冷水泼出去,且对高考生而言,总有成效。
“同学,你等一下,”门口的监考老师叫住顾星颉,指指她考试袋里那块符牌,“和考试无关的东西不能带进考场。”
顾星颉不假思索地将它取出来,飞快放进书包里,好像就这样安置了自己的命运。
不知道陆颃之那边怎么了,结束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突然这样想起,又轻摇摇头,不带一起杂念地走进考场。
她很快地答完最后的英语,没有陆颃之的符牌戴在身上也从未影响她的发挥。听着头顶的风扇呼呼转动,总算心里有了一点高考结束的意识,又不能控制地想起陆颃之,他教她的解题办法在昨天的数学上真的有用。
收卷铃响起来的时候,整个教室好像静默着发出一声欢呼,她随着奔向校门外的人群,被挤得步伐艰难,不抱什么希望地看看密密等待的家长们,果然没有林湄央。
却看到陆颃之。
她突然就觉得脚步不由自主地变快,或许归咎于后面不断推搡的人们,推着她飞一般走过一段看起来无比漫长的下坡路,她甚至能感受到熏风热烈地亲吻耳背,撩起呼呼的乐章。
连下意识捏住的小小符牌都在手心发烫。
陆颃之年轻的脸在一堆中年人里格外突兀地明亮着,他也发现她,脸上立刻荡出清冽的笑,简直像颗太阳发出热忱耀目的光。
他大大张开手臂,迎接他的太阳。
顾星颉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撞进他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在嘈杂的人声里格外清晰有力,咚咚地在耳边回响,激荡又痛楚地震着她,她说,“你怎么能提前交卷。”
陆颃之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背,一只手去捉她被风吹得高高飘起的发梢,就像一个寻找启示的信徒,他说,“因为想让星颉交卷后第一个看见我。”
第一个,怎么会,她从出考场之后就见了无数欢喜雀跃的脸,听到他们说“考完啦!解放啦!”就簇拥着跑向未来,一团涌上来的时候她都分不清谁算第一个,陆颃之哪里就是第一个,他只能算是这么多人里,她唯一一个,熟人,唯一一个。
顾星颉很怕现在的情状被来拍高考结束的记者收进镜头,变成什么情侣高考后校门口相拥的新闻标题,就想拖着陆颃之离开。只任他静静抱了一会儿,只觉得像是在周遭的热闹对峙,时空分割出一小块容纳他们俩,她终于出手打破,把和外界的边线再次涂得模糊,他们就是最普通的高中生,不,毕业生了。
陆颃之挂在她身上,说是怕她被太多人挤到,可自身的重量就已令她跌跌撞撞,他抱着她,小声地把旖旎的话藏进她的发丝,“回去,回去我们做爱好吗,一直做一直做。”
一直做,一直做,做到从眼下的酷暑变成漫长的白雪,做到他们一落地才发现已经告别失焦的青春,快速地变为成人,再用余下的所有狂热,一路狂奔着跑向迢迢难归的末路。
顾星颉在他怀里重重点头,脚步逐渐变快,路也不再拥挤,走起来就像看尽了未来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