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勋暮生一下车,早有人过来迎接,奉入正厅。
  这里摆放的家居是典型的燕城老派家私,正对着大门的墙面上挂着一大张水墨画,贴了一副对联,贴着水墨画则是一张供桌,旁边死两把太师椅,那是父母高堂或主人的位子,往下手走,贴着两侧墙面摆放着两排木椅,那是子孙或者客人的位子。
  我跟着勋暮生身后走进去,一个精神卓硕、满头发白的老头坐在左边那个太师椅上,他周围是一群人,不知道干嘛的。这老头,我见过,我小的时候,地方台新闻里经常看到过。他好像老了特别多,不过看上去精神很好。
  “五爷爷。”
  勋暮生打了招呼。
  老头很是和善,见了勋暮生就是一乐,“小七来了,你们过来的可真快。快坐,坐,好好歇歇。你说你,就在北京,离这里还不到一天的路,怎么就不经常过来看看?”
  勋暮生,“我这不是来了吗?”
  老头,“三哥的骨灰带来了吗?”
  勋暮生点头,“就在第一辆车里,已经让堂哥请进祠堂了,先供奉起来。”
  “诶。”老头叹气,“过了这么久,我三哥也终于回来了。好啊,又死了一个,兄弟都死了,等我走了,到地下找他们去,一家兄弟就又见面了。”
  勋暮生哄了哄,“别这么说,您老人家长命百岁。”
  这边有人沏了茶水,招呼我挨着勋暮生坐下,就听见他问,“我三叔也从纽约过来了,据说他今天到。”
  勋家三叔?
  就是冯伽利略提到的,在勋世奉的监视名单中,唯一比我高一等级的人物?!
  勋世奉的家族仇敌?
  今天居然能看到他?!
  瞬间一种圆满的感觉充盈着我的内心。
  老头回答,“是,已经打了电话,算算时间,差不多一会儿也就到了。诶,你爷爷这么大的事,他肯定过来。要说,自从你爹去了之后,他们亲兄弟几个,也就剩他一个了。你们,……还有你哥,……看在他是长辈的面子上,就别再闹了。”
  勋暮生没说话。
  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尼克服,戴着钛金属眼镜的男人过来给老头换了一碗茶水,说了一句,“爸,人家的家事,你别管。”
  老头不干了,“你说你这个儿子,你懂个什么?这怎么是人家的事?咱们明明就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是人家的事?”
  勋暮生就是淡淡的笑,“是,大堂哥说差了,五爷爷说得才对,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他们闲聊了几句,一会儿的功夫,就来了十来个人,年纪不等,有大一些的,也有年轻一些的,都是姓勋的,还都是勋暮生的叔叔辈,有从临市bt过来的,也有海外过来的,我赶忙站起来,把座位让出来给他们。
  其中一个很面善的中年男人说,“你们远来是客,姑娘你坐。我们经常来,都熟了,先到外面的菜地看看去。”
  然后,他招呼了几个人就出去了。
  敢情,他们把我当成跟勋暮生一起从纽约过来的了。
  大约下午4点,外面说勋三爷到了,有几个人出去迎,勋暮生坐着没有动。不一会儿那几个人就回来了,说,“打过电话来,三叔的劳斯莱斯刚下高架桥就磕在那里了,过不来,咱们派车子去接了,还得再等一会儿。”
  勋暮生的五爷爷听着就以愣,“老死来死,那是什么?”
  他儿子,就是勋暮生大堂哥说,“三叔的车,劳斯莱斯,好车,一辆车一千二百万呢。就是底盘低一些。下了高架桥正修路,铺面坑坑洼洼的,那脸车过不来。”
  “哦。”
  老人听的似懂非懂。
  勋暮生面无表情的喝茶。
  我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千万别装b,装b被雷劈!
  燕城这地方开劳斯莱斯,就好像暴发户开着直升机满北京城找烤翅摊一样,穷得瑟。这里路况不好,路边小摊很多,交通不通畅,开这种车就是自虐。
  这不,等了好一会儿,外面来才人说,勋三爷到了。
  也是一群人的簇拥。
  黄昏,光线有些模糊,我看到一个精悍的中年男人领着众人走进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穿着和勋暮生差不多,意大利手工三件套西装,小牛皮的皮鞋,打扮的干净利落,他身后有几个男人,一看装扮就知道身价不菲。
  “五叔!你老人家身体好啊!”那个人径直走到老头面前,身后有人递过一个红色锦盒,他双手给老头,说,“这是泰国血燕,给您老尝尝。”
  “诶!老三,你能来就好。还买这些做什么?”
  老头很高兴的接过,让人拿走。他拉着勋三爷的手,不知怎么了,很是感伤,“你从出生到现在我也没见过你,就通过电话。你爹死了,你这才回来,诶,要不是,咱们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小七的爹就这样,他从出生到死,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他。”
  “五叔,别难过,我这不是过来了嘛。”
  勋三叔往旁边一让,指着身后的那几个人说,“这几个都是堂兄弟,这是大伯的儿子,这个是二叔的儿子,他是七叔家的老五,还有他……”
  他都一一介绍了。
  老头很高兴,看到儿孙满堂的,他激动的脸色有些发红。
  等到安静了一些,勋三叔像是才看到勋暮生,冲着他笑,“哟,小七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啊,三叔。爷爷的骨灰还是我带回来的。”勋暮生还是坐着,继续喝茶。
  老头发话,“都坐,都坐吧。”
  大家都坐下,又一拨上茶。勋暮生分别和他三叔带来的‘堂兄弟’,也就是他堂叔们打招呼,明显他们都认识,估计都是从美国赶回来的。
  勋三叔的目光一直看着站在勋暮生身后的我。
  然后,开口问,“这是?”
  勋暮生也不回答,就是侧一下头,向我说,“这是我三叔,你叫三叔好了。”
  我冲着那个人稍微一弯身,“三爷。”
  勋三叔看着我,眼睛中不知道含着什么意味的神情,倒是一点头,“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我看着他。
  陡然有莫名的冷意。
  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一片一片被刨开,一丝一丝的血从里面渗透了出来……
  勋老爷子在上面发话了,拉回了我的思绪,他,“按照咱们燕城的老规矩,三哥的骨灰放在祠堂,晚上十点吃冷面,凌晨一点上香,明天5点上贡品,天光一亮,就抱着骨灰向山后面走。这个,抱骨灰的要儿子或者孙子,老三、小七,你们两个谁来?”
  ——“还是我来吧。”
  ——“我四哥。”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分别来自勋三叔和勋暮生。
  勋老爷子一愣,“怎么,老四也要过来?”
  勋暮生回答,“对,四哥在上海有一个证监会的会议要开,今天晚一些到。而且,他是嫡孙,应该让他抱骨灰上山。”
  大厅里原本人声鼎沸,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就听见勋三叔慢条斯理的说,“父亲临终前是说过让他继承勋家这话,可是我们也知道,这一大家子人,就他血统不纯,他妈就是一个在大西洋赌场摇色子的女表子,还是洋人,都没有正式进勋家大门,要是还按老辈子的规矩,他都不能姓勋!他有什么资格抱着老爷子的骨灰上山?”
  周围鸦雀无声。
  偌大的一个大厅,外加外面的院子都是寂静的,我在这里听到众人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外面小草被傍晚的风吹的一荡一荡的声音。
  “这,这个……”
  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儿子又给他换了一碗茶水,他也就安静的喝起来。
  周围人更不敢开口了,显然不想被卷进这场露出狰狞的家族掌门人的内斗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走到勋暮生身后,我躲了一下,他说,“七少,四少到了。”
  勋暮生用很轻,但是却让所有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到哪里了?”
  “已经进山,马上就到了。”
  “好,我知道了。”
  勋暮生一挥手,让那个人走了,然后他站起来,“三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你和arthur有什么恩怨,爷爷临终留了话就是留了话,现在勋家是四哥当家。走吧,他的车就到门外了,按照老规矩,迎一下吧。”
  他话音未落,‘海外勋家’的全部男人,都站立起来;随后,跟着勋三叔来的那几个堂叔辈分的人也慢慢的、一个挨着一个的站了起来;最后,勋三叔眼神再怎么恶毒,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痛恨,再怎么凶狠,也只能咬牙切齿的站起来。
  他昂首挺胸的往外走,似乎,总算保留住了最后一点尊严。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那样一群人,光是勋家的堂叔级别的人物,大概都有十个,还有一些小一辈的,凡是从海外回来的人,只要姓勋,都跟出去了。
  太师椅上的勋老爷子还在嘟囔,“诶,现在都是新时代了,不兴老辈子那一套了,诶,诶,你们……”
  他见根本没有人听他的,也就叹口气,闭上嘴巴。
  他儿子又给他换了碗茶水。
  勋暮生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招了招手,“过来呀。”
  我也去?
  ……
  好吧。
  我走过去,勋暮生一把拉住我,让我跟在他身后。
  夕阳落尽,夜色逐渐染透了天空。
  原本停了上百辆豪车的道路完全被清空,所有的车辆都被挪到院子后面的停车场,我眼前就是空旷一片的土地。
  冷风乍起。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哪一个拎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一方人物,有的人甚至已经头发花白,辈分很高,有些人却是尚在年少,他们全穿着深色的手工定制西装,按照辈分站在大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一个都寂静无声,好像木胎泥塑一般,笔直的站立在夜风里。
  八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到这里停下。
  中间的一辆车显得比较不同,似乎配备了全套的防弹玻璃,颜色相对较深一些。车一停稳,有带着白色手套,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快速走到那辆车门前,打开车门,并把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挡在车框上,以防下车的时候碰到头。
  勋世奉下车。
  他一身黑色西装,黑色的领带,在夜风中显得有些萧索,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好像被打磨的最锋利的匕首,扫了勋三叔一眼。他看着勋暮生,很轻很轻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在众人的行礼下,径自走了进去。
  我侧眼。
  勋三叔眼中是无法掩盖的仇恨,像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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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上两把太师椅,一把上端坐着这边的五老太爷,另外一把上,则坐着勋世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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