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本来阜远舟觉得他是阜怀尧的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结果去查了查,查的越深就越让人不安,这样的一个人,就算知道他是兄长一派的,可能有什么特殊身份,但也很难让人放心,毕竟可信是一回事,在可信的范围内会不会做什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他发呆,苏日暮戳他一下,“怎么跑出来了?被你皇兄发现了所以亡命天涯了?”
“……就嘴欠吧你。”见他没心没肺甚至脸色比之前的鬼模样好上一点,阜远舟顿觉为这个家伙担心纯属是多余的。
不过当后来他为自己不把这个预感当回事而懊恼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刚才去赵衡那儿一趟了。”阜远舟找到茶壶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道。
苏日暮睨他一眼,眉尖微蹙,“你要他现身?我不认为掀底牌这是个好主意,你的人马都在他那里,你皇兄肯定也在找他。”就算阜怀尧喜欢他,也不会容忍太多的不安定因素,无关感情,只因为他是皇帝。
“当然不,我只是让他出京办点事,顺便避避风头,另外,赵衡只是底牌之一,你不用这么紧张。”他做事习惯给自己留条退路,尤其是今时今日,因为有阜怀尧,他更要珍惜自己这条命。
“别说,赵衡对你倒真的忠心不二,我也补充个另外,姓阜的心眼都多,你自个儿小心点你皇兄。”说话间,苏日暮已经换了两张纸继续练字。
阜远舟很怀疑这句话是在拐弯抹角骂他,啧啧两声,道:“说我可以,别扯上我皇兄。”
“哟,说两句就心疼了?”苏日暮戏谑地笑。
“那当然。”阜远舟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切,炫耀。”苏日暮不屑。
阜远舟也不否认。
想了想那个白衣人的模样,苏日暮屈指蹭蹭下巴,“哎,我说,你皇兄怎么跟你长得不像啊?老/二和老四倒是和你比较像。”
他有见过另外两个王爷,造反挂掉的阜崇临和去了云南的阜博琅的外貌都有些神似阜远舟,不过阜崇临稍微阴郁一点,阜博琅更书生气一些,就是阜怀尧和三个兄弟都不像,冰的像块大冰山,融都融不掉的那种。
阜远舟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比较了一下,的确是这样,“皇兄的母妃是外族的,可能随他娘亲吧。”
兄长的眼珠子的颜色就比普通人的浅一些,皮肤也更白,跟深秋里冻出来的霜似的,偏偏眼角的泪痣红得像是血,偶尔午夜里醒来看到了,总忍不住轻轻去擦拭,唯恐他真的受了伤,身形倒是颀长挺拔,看不出孱弱的样子……那个人从来都是这样,明明没有绝世武功,却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他强大得无所畏惧,肩膀也就这么宽,却扛着整个玉衡的天。
苏日暮见状,摇摇头——丫的就像入魔了似的。
……
第五十三章 谎言
办好所有事情,阜远舟又回了趟已经无人居住的永宁王府,之后赶回皇宫。
他清楚每个月的今天阜怀尧都会有几个时辰和那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影卫秘密开会,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出宫。
可是当他回到皇宫,惊觉到处混乱一片,灯火通明的,一队队禁卫军和宫人都举着火把似乎在找什么人,步履急迫,还有人抬着一具尸体往外走,隐隐听到“刺客”“陛下”之类的字样。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那些杀手……
阜远舟惊住,根本不敢细想,就一阵风似的往回赶,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阜怀尧的具体位置,落到地面顺手抓个士兵问:“陛下在哪里?!”
他人跟鬼似的冒出来,那士兵被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道:“乾和宫……”
话音未落,眼前蓝影一闪,抓他的人已经不见踪迹,他愣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记起那是谁,大叫一声:“找到殿下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禁卫军里一阵骚动,影卫也影子似的在各个阴影角落里攒动。
阜远舟一路扑回乾和宫,看到殿门了才想起自己一口真气就这么一直憋着,差点没摔下去。
在那里来回踱步的常安看到他不怎么平稳地落地,霎时大骇,过去扶他,“三爷你受伤了!?爷,三爷回来了……!!”
寿临也惶恐地过来。
阜远舟来不及解释,就看到一抹白影匆忙出现在殿门前,他甩开常安和寿临,立刻走过去,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抓住人把人察看一遍。
阜怀尧也被常安那声喊惊了一跳,见他脸都白了,就对正吩咐禁卫军不用找人了的常安道:“常安,传御医!”
“我没受伤,只是赶得太急岔了真气而已。”阜远舟调着内息匀过一口气,摆摆手,解释道,又忙不迭追问:“什么刺客?皇兄你没事吧?”
“朕无碍,”阜怀尧一边道一边拉着他进了内殿坐下,还是皱着眉把人打量了一轮确认没事了才松了松眉头,“只是有个杀手不知被什么人杀了,尸体丢在路边,被朕碰上了。”
因为子规白鹤飞燕苍鹭四人身份特殊,离宫的时候走的是一条专门给影卫用的小路,阜怀尧跟他们走了一段,随即就在旁边的草丛里看到个穿着太监衣服的人死在那里,一检查就发现是混进宫的刺客,明显的杀手特征,身上带着凶器。
他们到的时候尸体的血还是完全温热的,杀他的人估计是听到脚步声所以匆匆离开没有处理好尸体,这么一来就不会是侍卫或影卫干的了,否则没必要躲开,不过也不知是敌是友。
阜远舟目光微寒,正让寿临倒杯水过来的天仪帝没有看见。
跟进来的常安看了看,蹙着眉头有些忧心忡忡地退了出去,示意所有宫人都在外面候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现在这个情景,气氛相当诡异——两个人,都似乎在患得患失……
喝杯水喘过几口气的时间够让阜远舟弄明白情况了,阜怀尧提前结束了和影卫的议事,结果看到了有个杀手死在宫里,回来又发现他不见了,才这么大动干戈发动禁军找人,不过……
他一把将人抱住,舒出一口气,语调都有些飘渺,“皇兄,你把我吓死了……”
就像江亭幽说的,这个人简直成为了他的弱点,连碰上一碰,都疼得说不出话来。
可是他想留着这个弱点,因为不舍得舍弃,而且甘之如饴。
阜怀尧无声地叹口气,摸了摸靠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他声音是一贯的冰冷无情,动作却出人意料的温柔,“这叫恶人先告状,朕又何尝不是?”
本来还和子规飞燕他们说着杀手的事,一回来就发现整个皇宫都没有了那个整日和自己形影不离的人,影卫们也毫无所察,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还发现有具尸体,他活了半辈子的惊吓都集中在今晚了。
谁都会怕,众人眼中强大得支撑着整个玉衡否认阜怀尧也不例外,不承认也好,心底终究沉淀着一丝畏惧,害怕哪一天,这个人会离开,不留一丝痕迹的——神才,上天所赐的贤才,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上天收回。
他是那么的在意他。
每个人都有无数需要肩负、需要忍耐、需要坚持的东西,很难用对与错或是成与败来衡量,这万里江山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去承担,他已经背负一个天地,再也担不起一个私心。
本来以为只要这样每日看到阜远舟就已经足够,却发现在一起越久,那些藏在心底隐秘禁忌的感情就一日、比一日更深,不想他恢复,不想他离开,不想他死去,就这么一日一日、一日又一日缭绕成了心底的魔。
可惜身为天子,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他都不该有这个心魔,他可以慈悲,可以怜悯,可以六亲不认,就是不能偏私,不能有爱这种迷人心智的感情。
阜远舟抬起头,那人抱住他,却没有望着他,惯来冰封的眼底裂开了些许缝隙,细微地透露出了最真实的感情。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生,对吧,皇兄。
明明在一起,却无法跟心爱的人厮守,相思不能言,相守不相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漫漫不见终日的酷刑,来回摩擦着骨骼,碾磨着血肉,越是靠近,理智崩溃得越快,你挣扎,我也难过,偏偏痛的死去活来都不能说,偏偏痛的肝胆俱裂也不想分开。
你有你的坚持,我不敢任性,你有你的大业,我不舍得你被后世史书口诛笔伐,江山万卷如画,你却被牢牢钉在帝位上寸步不离,一言一行牵动天下。
况且我们之间有太多阴谋诡计在横行,只怕说出来,十分真心都会打个折扣被砍成七分,不敢轻易去相信。
我开始怀念那段半痴半癫的日子,于你于我,或许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阜远舟伸出手,只想这么轻轻的温柔的碰一下,撩开他柔软的额发,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掠过,还有他的耳朵,也轻轻拂过,好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仲夏之梦。
可是即使前路茫茫,他都不想离开这个人。
从明确自己心意开始,在短短的时间里,却已经让他明白——他爱他,爱到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对方的动作太痴迷太温情,让阜怀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阜远舟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低声道:“抱歉,皇兄。”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阜怀尧缓过神,把人揪出怀里让他罚站,冷下脸来开始“审问”,“刚才跑哪里去了?”
以前是三步不离的,现在正常了就开始乱跑了……所谓弟大不中留么?天仪帝莫名觉得惆怅。
知错了的永宁王殿下很老实,立正站好耸拉着脑袋做乖弟弟状,垂下眼睑的时候可以看到兄长雪白衣摆的金色滚边银丝镂花纹,“出宫去了。”
“……出宫?”阜怀尧一蹙眉,首先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出去的?”
大内禁军十万人,明哨暗岗无数,影卫隐匿其中,这样都能避开全部耳目出去?
这么大一个人活生生不见了,负责皇宫暗哨的苍鹭懊恼得差点刎颈自尽。
阜远舟屈指蹭蹭鼻子,异常真诚道:“那什么,宫墙不够高不够厚,晃啊晃,就晃出去了。”
“十丈高三丈宽的城墙不够高不够厚?”
“……好吧皇兄,不是它不够高不够厚,”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太骄傲,“实际上我已经不认为这世上还有拦得住我的墙了。”
他心说苏日暮那家伙以前也常来皇宫溜达,还不是没人发现。
天仪帝瞬间打消了叫人去加高宫墙的念头——绝顶高手什么的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怪不得这家伙能无声无息地跑去长白山和雪崩做亲密接触。
“出宫做什么?”总不能是没事溜达去了吧?
“去王府一趟了。”阜远舟明智地忽略去那儿之前的行踪,他很小心,不用担心会被兄长知道。
“王府?”阜怀尧反问了一句才记起他说的是自己的永宁王府,“为什么去那里?”
他注意到阜远舟用的是“去”不是“回”,好像那个府邸不是他的家,阜怀尧不知该是什么感觉。
阜远舟伸出手,一样东西从袖子中滑到手上,一脸无辜道:“找这个给皇兄。”
阜怀尧愣了一下,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把只有匕首大小的短刀,很小很精巧,可以贴身带着,他将刀刃拨出,只觉寒光凛凛,锋利程度吹发可断,可见不是凡品。
“皇兄,按这里……”阜远舟弯下腰,握着他的手转了个角度,示意他按住刀柄上的一颗绿翡翠,原本很短的刀刃瞬间弹出一截变长,使人防不胜防。
阜怀尧松开拇指,刀刃又恢复成原本的长度,他收好,有些不解,“给朕这个做什么?”
“皇兄你带在身上吧,”蓝衣的男子顺势坐在地毯上,下巴趴在兄长的膝盖上,坦诚道:“远舟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阜怀尧心说你今晚闹着一出最不让我放心。
“咳,那什么,我不是有一些江湖朋友么。”阜远舟歪歪脑袋。
阜怀尧点头,他今晚听子规说了一些,都是给神才下过战书没战死反而成了朋友的,正的邪的都有,其中不乏武林名宿,至于暗地里微服私交的就不好查了。
不过对于这点他颇有异议,当朝堂堂亲王,居然去赴那些说不定就决定生死的邀战,实在不靠谱……有空得跟他说说这件事。
“最近折腾武举的事,比较经常出宫,就撞上了那么几个,”阜远舟觑着他的脸色,接着道:“有一个人就跟我说,这段时间江湖上好些出名的人都不见了,而且很多是恶名昭彰的杀手之类的下九流,据说不知是投靠了什么人。”
是别国的还是自己人这尚且不清楚。
“然后?”阜怀尧听出些许苗头了。
阜远舟眸色一沉,怒意浮了上来,“有些冲皇宫来了。”
怪不得他近日总是莫名紧张……阜怀尧摸了摸他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皇宫守卫森严,像你这样能随意进出的能有几个?况且你也在朕身边,不用这么担心。”
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阜远舟收敛了那股外露的杀气,见他没有追问太多,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咕哝道:“小心为上嘛。”
他不允许有人伤到兄长一根毫毛,他将这个人奉若珍宝,怎么能容忍别人来伤害他。
趴在他膝盖上的男子名震天下,但在自己身边像是大型犬似的,阜怀尧看着阜远舟,指尖梳理着他蹭得微乱的额发,目光一寸寸柔软下来,“以后去哪里要跟朕说一声,朕又没说不让你走动,不然的话,你就乖乖把影卫带上。”
“……远舟知道了。”阜远舟怔了怔,随即探前身子抱住他,埋首在他怀里,深深闭上眼。
有那么一刻他想将一切都说出口,眼前这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很多事情都不问,浑身都散发着“我大可相信你”的气息,只可惜他如鲠在喉有口难言。
所谓弥天大谎都是从第一个谎言开始的,不断去修饰不断去掩饰,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连自己都忘记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不管是否有意,欺骗就是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