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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然而武帝已经有些意动的样子,派人叫了近臣们过来商议。
  “此计可行。”一名姓杨的阁老道:“本来出云七州就不是燕国的,能得四州也不差,端木雍容此人是一个大祸患,不如交给东羌也罢。”
  中书令姬师堂反对道:“焉知这不是东羌缓兵之计?”细细分析,“眼下还有端木雍容在对抗东羌,若是把他交了出去,再损失三州,谁能保证东羌不会趁胜进攻?要知道西羌也在参战,燕国正是吃力的关头,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咬上一口?不可,不可。”
  杨阁老冷笑道:“祸事就是端木雍容引出来的,若是没他归降,哪里会有今日两面受敌的战事?他就是一个灾星!再说叛国的臣子毫无忠诚可言,昨日可以背叛东羌,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背叛燕国?还是速速将灾星送走的好。”
  姬师堂辩驳道:“朝廷行事岂能反反复复?这样做,只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杨阁老顿时争辩起来,跟随而来的官员,有附和他的,也有附和姬师堂,两边辩论热烈都不肯退让,顿时又吵嚷起来。
  靖惠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也跟了过来,最近燕国面临巨大的战事,母亲是否被幽禁也只能暂时按下不管了。眼下听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在琢磨之间,听得臣子们吵得热闹,父亲脸色渐渐难看,不由喝斥道:“不得喧哗!”
  慕容沅原本避讳在屏风后面的,此刻不由走了出来,着恼道:“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江山社稷的中流砥柱,怎地争辩起来就跟菜市小贩一般?难道就不知道父皇身体不好,受不得这个吗?有什么话,不能有理有据的好好说。”
  众人脸上都是一僵,安静下来。
  武帝年轻的时候,很有一些不拘小节、虚怀若谷,朝臣不仅可以自由的大声辩论,就算当面指摘他这个皇帝,也是被允许的。只是现在年迈了,又有头疾,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偏偏臣子们养了二十多年习惯,还是一如既往。
  此刻听得小女儿维护体贴自己,心中慰藉,“阿沅,父皇没事。”然后犹豫了片刻,“东羌的计策似乎可行……”年老了,不喜欢打仗了,“只要东羌停战,咱们就能腾出手去对付西羌,说不定西羌也就不战自退了。”
  似乎?说不定?靖惠太子听着父亲犹豫的口气,心下不由打鼓。
  “父皇不可。”慕容沅插嘴道:“就像中书令大人说的那样,此刻端木雍容正在前线对抗东羌,他熟悉东羌的作战方式,又是战功无数,单是赫赫威名就能令东羌兵卒心生畏惧,加上本人骁勇无比,只要燕国供给不停,东羌根本就打不下出云七州。”她反问道:“若是交出了他,咱们损失出云七州的屏障不说,万一东羌再挑战端,燕国又要派何人去对阵领兵?”
  更不用说端木雍容就是一只猛虎,对他好,或许还能帮主人咬死敌人,若是主人背后给他一刀,难保不会反过来噬主咬上一口!
  杨阁老一声冷笑,“妇人短见!”
  慕容沅冷笑比他更甚,“你又有什么高见?若是依你计策献出端木雍容,那么接下来就派你去领兵杀敌如何?!”
  “你……”杨阁老气得发抖,“我、我是文官。”
  “父皇。”慕容沅不与对方继续争辩,劝解道:“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至少现在东羌有端木雍容应付,这边是安全的,眼下西羌也打了过来,不可生乱啊。”怕父亲再次犹豫,下了猛药,“若是咱们就此交出端木雍容,他国便会认为燕国是怕了东羌,而不得不做出退让,燕国只会沦为天下笑柄!”
  这话的确点燃了武帝心中一些热血,要是时光倒退二十年,早就御驾亲征先打东羌,再打西羌去了,哪里会在这儿犹豫不决?
  慕容沅又道:“父皇也有过为武将的时候,只想一想,换做自己是端木雍容,会怎样做?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引颈受戮?”
  ----当然不会!武帝回想起遥远的年轻岁月,当年的大蜀王朝哀帝昏庸,竟然听信谗臣之言,一道圣旨,将屡立战功的兄长给骗杀了!兄长征战多年都是毫发无损,却死在了昏君的手里,自己悲愤难当,这才举兵起事夺了大蜀江山!
  对,不能献出端木雍容!
  武帝终于从年迈苍老的无力中挣脱出来,叫来缪逊道:“去取朕的九转银身红缨长枪,送与出云七州前线亲赐端木雍容,为朕永镇边疆!”
  ******
  端木雍容握着皇帝御驾亲征用过的长枪,很有份量,枪尖雪亮锋利,的确是一柄上好的神兵!听着密探从宫人嘴里买来的消息,说到上书房的一番争辩,特别是小公主据理力争的一段,眼睛不由亮了亮,“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一谢沁水公主了。”
  他双手握枪,奋力朝着面前的积年古树狠狠一刺,枪头横穿而过,杀气升腾!
  出云七州被皇帝安抚了一通,暂时没有变化。
  然而今年注定是燕国的多事之秋,这边端木雍容奋力对抗东羌大军,另一边的荆州大将激烈对抗西羌大军,正在此两面受敌之际,燕国腹地又出动乱,----安乐王之子,河间王之兄,长沙王慕容承泰举兵反了!
  武帝收到密报,便当即让人去缉拿安乐王夫妇,和河间王之子慕容钰,结果安乐王府却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不知情的下人。就连奉命在此掩饰假象的大管家,也在长沙王反叛消息传到之前,悄悄溜走了。
  ----显然是早有预谋。
  当初河间王谋反,武帝念及自己只有安乐王一个兄弟,他又只得长沙王和河间王两个儿子,因而只处死了谋逆的河间王。至于兄弟安乐王、侄儿长沙王,侄孙慕容钰,都是没有被波及处置。
  武帝断断没有想到,自己顾及亲情,亲人却不顾念自己。如今长沙王反叛了,安乐王夫妇和慕容钰也逃了,看样子是打定一条谋反路走到黑了。这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局面,让皇帝气血翻涌,又恨又气又痛,他们享受自己年轻时打下江山的荣华富贵,却在自己年迈的时候,一人捅上一刀!
  “父皇?!”慕容沅见状不对,赶忙搀扶。
  武帝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颤抖,一双苍老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好似瞠目欲裂,抬手指向皇宫之外,恨声道:“都是一群……,白—眼—狼!”心中热血不停翻滚,向上翻涌,喉头一甜之后,便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81风雨飘摇
  武帝在气怒交加之下,终于病倒了。
  慕容沅强忍担心和忧虑,衣不解带在榻前服侍年迈的父亲,亲自监督药方,亲自熬药,亲自一勺一勺喂到父亲的嘴里。待父亲睡下,又去佛龛之前祈求祷告,“愿父皇身体安康长寿,愿前方将士大败敌军,愿这场动乱早一点结束过去。”
  然而这一次,上天并没有怜悯幸运儿沁水公主。
  长沙王不仅反了,还在朝廷打军没有赶到之前,就和傅如晦汇合,前后夹击一起夺下了荆州,然后引西羌大军踏入燕国境内,直接朝着京城打了过来!朝廷平乱大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是久不打仗,不像傅如晦和长沙王厉兵秣马多年,更比不得常年征战的西羌大军,加上门户大开,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这股祸水就要危及中央朝廷,武帝不得不在病中急怒下旨,让睿王和代王速速领兵进京,勤王伐逆,配合禁军大营一起拱卫京畿安全!
  “公主殿下,太常寺少卿姬暮年求见。”
  慕容沅抬手示意不要高声,回头看了看珠帘后,父亲刚刚喝了安神汤睡下,轻手轻脚去了偏殿小院,见到姬暮年问道:“何事?”
  “公主殿下。”姬暮年草草行了礼,沉色道:“请务必提醒皇上,一定做好睿王和代王不奉旨的准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沅最近忙得焦头烂的,百忙之中,抽出功夫出来见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混账话,不由上火道:“你是说,我的两个哥哥会见死不救?”
  姬暮年站在树荫下面,头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复杂,“是,下官正是这个意思。”
  慕容沅目光凌厉,冷声道:“有何凭据?”
  “无凭无据。”姬暮年摇了摇头,“但是……”说出了之前的一系列怀疑,“事有凑巧,却没有次次凑巧的道理。睿王殿下先是接二连三受伤,人人都疑心是皇后和太子党所为,但是据下官所知,却是没有此事。最后睿王毫发无损,却得了雍州这一块民心尽归的大好封地。”他道:“公主殿下是当局者迷,站在妹妹的立场,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哥哥,可是你仔细想想,下官的话有没有道理?”
  慕容沅一阵沉默,回想起哥哥的两次受伤的蹊跷,以及之前相处时的怪异感觉,心下不禁有些动摇。哥哥他真的会……,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择手段吗?那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宝座啊。
  姬暮年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继续道:“公主殿下你要明白,对于非皇后嫡出的皇子来说,眼下可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先让叛军毁了京城皇室,等到朝廷军和叛军两败俱伤之际,然后勤王之师再为国除逆,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
  “够了!”慕容沅打断了他,“就算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眼下京城有难,父皇、母妃,还有我,还有嫂嫂胭脂和小玄,全部都在京城。”不能相信,“哥哥他,怎么可能不奉旨勤王呢?”
  姬暮年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和母妃是小节?”慕容沅刚要辩驳,就有宫人飞快跑了过来,递上一封密信。
  “长沙王派人送来此信,请皇上御览。”
  如今皇帝病重几乎不早朝,慕容沅有御前近身处理事务,选择回禀之权,当即拆开了。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缠绵病榻,臣为子侄,心中关切忧急,不日即将抵达京城叩请金安。”
  这哪里是请安的信?分明就是长沙王故意要激怒父亲!
  慕容沅怒不可遏,将信纸狠狠地揉成了一团。
  忽然之间,脑海里面灵光一闪,那个三番两次故意激怒父亲的幕后黑手,难道就是……?安乐王既然早就和儿子长沙王串通,父子俩都有谋反之意,那么多半会在背后做点手脚!当即叫来缪逊,“将上官美人送去慎刑司,直接问她,到底是怎样和安乐王等人勾结的!务必要她开口。”
  姬暮年疑惑道:“上官美人?安乐王?”
  慕容沅将信拍在他的手里,“你不是疑心我哥哥挑唆上官美人吗?”一声冷笑,“哥哥在千里之外,只怕没有安乐王来得方便吧。”
  姬暮年飞快看完了信,沉吟了一阵,“看来最近的事,多半是安乐王等人所为。”话锋一转,“但即便皇后的事和睿王殿下不相干,仍旧不能保证他会领兵勤王入京,公主殿下切记提醒陛下,要早日做好应对之策,不能干等着勤王之师来救急。”
  慕容沅长长的远山眉微蹙,凝目看向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我的哥哥想的那么丧心病狂?就好像他是黑透了心肝一样。”
  姬暮年明白她心中的愤怒和不解,眼下情势非常,江山社稷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顾不得解释许多,直接道:“因为传言,睿王殿下是七月生之子。”
  慕容沅一双明眸晶莹透亮,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暮年回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玉贵妃精挑细选出来,肯定不会听到如此不堪言论,但……,这个流言不是下官编出来的,二十年前就有了。”
  “你胡说!”慕容沅的确没听过此事,谁会到自己面前嚼舌这个呢?忍不住一腔愤怒,反驳道:“父皇对哥哥和其他皇子一样,从无半分区别,哥哥怎么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流言罢了。”
  然而半个月后,却传来睿王和代王都按兵不动的消息!
  慕容沅惊骇之余,不得不开始相信姬暮年的话。
  然而还不甘心,想找父亲求证却又怕再刺激到他,只能找到母亲,艰难问道:“母妃,他们说……,说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这是真的吗?”微微惶恐不安,“不是真的,不是对吗?母妃你告诉我。”
  玉贵妃眸光复杂看向她,缓缓道:“你终于知道了。”
  “嘭……!”,慕容沅的心口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连连后退,扶着桌子沿不能置信的看着母亲,她居然承认了!母亲居然承认哥哥不是父亲的儿子!那么……,哥哥是前朝驸马的孩子?所以他要为他的赵家报仇,就不救援京城了?
  ----不,怎么可以这样。
  “谁告诉你的?”玉贵妃微微蹙眉。
  慕容沅怔了半晌,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质问道:“就算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些年,父皇待他和亲生的有何分别?难道他就不念一点点养恩吗?如今京城有难,他怎么可以按兵不动?”隐隐愤怒,“哥哥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玉贵妃神色淡然,“想必承煜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难处?”慕容沅想起躺在床上生病的父亲,想起哥哥被姬暮年说中,再看着母亲的冷情,不由满腔愤怒之火,“他是想着夺下父皇的江山吧!”
  “公主殿下。”外面有人回禀消息。
  慕容沅恨恨的看了母亲一眼,愤然甩袖出去。
  吓得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低头回道:“慎刑司来人回禀,上官美人已经招了,说是她当初收到过一封密信,信上说皇后娘娘怀疑她坏了太子党的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就按照信上吩咐的……”
  慕容沅正处在浑身气得发抖的状态,不待听完,便知道上官美人是被密信挑唆,自鸣得意的设计了皇后。眼下山河欲碎、家国将亡,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些后宫争斗,当即打断,“不必说了!白绫、鸩酒、匕首,随便赐她一样。”
  忍了忍气,想要和母亲继续分辨,又不放心父亲那边,转身去了皇帝寝宫,将跟前服侍的人严厉交待了一番,不许提起上官美人半个字。
  “阿沅。”武帝听得外面有动静,喊了一声。
  慕容沅做了几次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挂了一点微笑进去,“父皇。”替他挪了挪枕头,扶他坐起来靠着,“今天感觉好些没有?”
  武帝“嗯”了一声,问道:“怎么还没有承煜他们的消息?”
  慕容沅心情复杂,忍了又忍,强笑道:“或许是哥哥他们被乱军困着住,所以晚了一些,不如再多等几天……”
  武帝虽然病了,却没有神智糊涂,静默了片刻,猛地目光一亮,“是不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勤王?!”愤怒挂在皇帝的眼里眉间,挣扎起来,大怒道:“这两个逆子!”
  缪逊在门口焦急探头。
  武帝抬眼发现,喝道:“什么事?都告诉朕,一个字也不许隐瞒!”
  缪逊脸色十分难看,苦涩道:“长沙王刚刚拿下了豫州,豫州刺史不敌归降,已经加入叛逆大军,眼下……,距离京城已经不足八百里。”
  武帝又惊又气又怒,喃喃道:“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不!父皇别急。”慕容沅怕他再动怒起来,伤了身体,赶忙将皇帝摁了回去,忍住难过,急急道:“一定是哥哥他们遇到了难处,或是没有想清楚,我这就去找母妃让她给哥哥写信!”急忙上辇,飞快的再次返回泛秀宫。
  玉贵妃捧了一本书,缓缓翻阅,在边上窗台上面,插着一簇新鲜嫩黄色桂花,使得屋内散出淡淡清香。她仿佛不知道外面的山河欲碎似的,神态平和淡静,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安宁,看起来十分诡异。
  “母妃。”慕容沅想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是什么让母亲还能如此平静?可是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上前解释道:“母妃,刚刚得报,逆军已经拿下了豫州,不出几日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玉贵妃抬头道:“嗯?这么快。”
  快?这根本不是重点啊!慕容沅快要被母亲气晕过去,揉了揉胸口,忍住满腔愤怒和心痛道:“母妃,眼下京城情势危机万分!就算哥哥不念父亲的养恩,不念我这个异父妹妹,可是母妃,你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上前苦苦哀求,“母妃你快写一封信,劝一劝哥哥,让他回心转意,哥哥一定不会不管你的!对了,还有嫂嫂和小玄,他怎么能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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