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丐儿笑道:“复仇于你,大于一切。你心底下万分乐意,总归是一种态度罢。”
南宫峙礼唉了声,劝她道:“少费些思量。来,把汤给喝了吧,待会就凉了。”语气很有几分温柔。
丐儿满心里都是东方爷,坐下来,刚喝了两口,又心神不宁道:“东方爷匆匆回京城,郡城那边的事肯定没交代好,如果成了一盘散沙,该怎么办!”
南宫峙礼道:“你不用担心,太子安排了徐学士,作为临时替补过去任职。”
“哪个徐学士?”丐儿问。
“曾是太子的老师,淮阴织造府出身的徐谣徐学士。”
丐儿困惑道:“一个文人,武不能武,又没有东方爷善于决断的办案能力,让他去管理那样一个不开化的郡城,能胜任吗?”
南宫峙礼道:“不过是临时的。等东方爷好了之后,继续去郡城任太守。”
“东方爷带去郡城的人,都回来了吗?”
“没有。”南宫峙礼道:“这你不用担心。且不说没人敢动东方爷的人,再说他的人个个都是好身手,不会有问题的。徐学士去了,也只住在太守府的偏堂,正堂还原样不动保留着东方爷走时的模样。”
丐儿的心微微定了下来,道:“这样就好。”
汤终于喝完了,丐儿道:“你扶我,出去走一走。”
南宫峙礼蹙眉道:“这个……不大好吧?我是太医,宫中很注意男女之大防,太子看见,会不快的,说不定会对我起疑心。我还是不让他捕风捉影起猜忌了。”
丐儿道:“你不扶我,我自己去。”说着真儿个晃悠悠往外走了,没走几步,撞着椅子,椅子没倒,她摔倒在地了。
南宫峙礼急得直搓手,最后小心翼翼搀起她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在人家屋檐下,你就正经吧,若在你那儿,还不知怎么被你欺负呢!”丐儿啐他:“你不愿侍奉我算了!那你给太子说,给我配置几个丫鬟,我也好有几个伴儿,一可以照顾我,二可以陪我说话解解闷!”
南宫峙礼道:“这个不难。但意味着,这些丫鬟会因你失去了自由,甚至终身不得出这座水上阁楼。另外,有她们在,我有诸多隐秘话与你说着也不怎么方便。”
丐儿听到“失去自由”这四个字,猛地触动神经。以前在甘霖院服侍自己的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在书房里打杂的老宫医呢?
还有,情同姐妹的如谷、秋飒呢?她们不顾性命之忧,支持她逃出宫外去,并希望有一天丐儿主子能带她们到外面的自由天地,她好不容易逃出了,这次又被“抓”了回来,因为怕她们担心,自己身上又担负着阴谋和重任,怕一时相见了,各自悲伤,惹得她们难过,所以干脆避而不见。
虽在同一个大书院里,始终未得见面。不知她们怎么样了?
隔着茫茫湖水,往那书房望去,房门紧闭,什么也看不清。丐儿道:“你去看看,书房里面现在住了几个姑娘?”
“只有两个啊。”南宫峙礼道:“你想做甚么?”
丐儿道:“她们俩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春华和秋实?”南宫峙礼回想了一下道。
丐儿的心突地一跳:“你知道不知道,原来书房有一个叫如谷的哑巴丫头,还有一个叫秋飒的,她们哪儿去了?”
南宫峙礼迟疑片刻,狠狠心对她说出了事实:“秋飒今年元宵节时,在这座湖边放花灯,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如谷被东方爷带到郡城了。”
丐儿的头一晕,差点昏倒,赶紧扶住了柱子,她连声道:“怎么放个花灯就淹死了?她怎么不呼救?她要是呼救咱怎么能听不见?东方爷把如谷带到郡城,怎不把秋飒也带去?”
南宫峙礼就把当时的事情大致叙述了一遍,丐儿听完,立即怒道:“这里面明显有人在做手脚!如谷是个哑巴,说不出什么话,秋飒就不一样了,她身份特殊,别人能容她活下去吗!”
南宫峙礼叹道:“逝者已逝,毕竟秋飒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你至如今地步,也有她的功劳吧。”
丐儿道:“她虽受人指使给我放了春药,但也属于迫不得已,我都原谅她了,那幕后主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南宫峙礼嗯了声:“人心贪婪无边,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情,有人兼而为之。”
丐儿在一雕花长条凳上,缓缓靠坐下来,道:“这事我一定要查清楚!还死者一个清白!”
南宫峙礼摇摇头道:“不可。就算查了出来,你又能怎么做?这事幕后的人,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但你能拿她怎么样?她是东方爷未来孩子的母亲,你懂不懂?你难道要把结果公布出来,让东方爷更加忧郁难过?”
丐儿怔住,是啊,查出来又如何?
丐儿狠狠地抓着坚硬红木做成的椅背,把指甲都弄断裂了,浑然不觉疼痛:“我恨……”
南宫峙礼劝道:“回屋休息去罢。”
丐儿仰脸,看着亭台一角卷翘而起的屋檐,道:“东方爷就相信了这事吗?”
“东方爷不信也没办法,找不到证据啊。”
丐儿道:“我知道了。”
“你不要为这事难过太久。”南宫峙礼道:“太多活着的人,还需要你慰问和照顾,比如东方爷,鞋庄绣姑,水浒仙寨的兄弟姐妹,郡城的如谷等。”
丐儿道:“是啊。东方爷自有人照顾,水浒仙寨有嫣智姑娘我也能放心,绣姑姐姐距离得近、我会时不时打探她的消息。现在只有如谷,东方爷把她一个人留在郡城,无依无靠,我实在担忧啊。”
“我也担忧。”南宫峙礼道:“她是唯一的活口了,虽然不会说话。如果哑巴终有一天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也就活不了太久了。”
丐儿猛盯住南宫峙礼道:“你说他们,连如谷都不肯真正放过,也在监视着吗?”
“我对你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南宫峙礼缓缓道:“东方爷在郡城,曾费很大心力教她识字。这事如果被更多人知道,你想想后果吧。”
丐儿道:“你是说……他们担心如谷以笔代口,供出详情?”
南宫峙礼双手负在身后,悠然叹道:“新太守到职,自然要做出些政绩来,方不辜负了提拔他的人。这天也就不远了。”
丐儿的心,如同被晾置在了冰冻的石头上。她道:“我要给东方爷写封信,央太子送过去。”
“那就需要绝对的含蓄了。”
丐儿想了很久,藏头诗、藏尾诗都不行,太容易让人看出来。最后弄了个类似字谜的不成章法的句子出来了:“吃遍五杂粮,体泰万事意。”
赵迁来时,她求他把这些字送给东方爷。赵迁接过,还以为是什么深情款款的思念告白呢,见不过是平平淡淡的嘱托,就答应了。还对丐儿说,以后此类的话,他愿意替她传。
如果这样,她就不再无时无刻念叨着他。赵迁真的可以说到做到。
第二四九章人祸不断
已是七月初始,正是烈日炎炎、残余暑气尽情倾泄之时。东方爷的精神稍微好些了,不过还不能下床活动太久。一天,午梦醒来,他想起了在郡城的如谷。因把心腹侍卫耿肃召至跟前,让他把如谷接回宰相府,在京城先呆着,如果再去郡城任太守时,一起去就是了。
耿肃与秦延,是当年东方爷最得力的两个侍卫,很受信任。但秦延被东方爷默许留在了坎平鞋庄,后来遭遇叵测,再无音讯。
耿肃办事严谨正直,与秦延幽默中带点小腹黑的风格并不一样。东方爷原本是担心耿肃的性情容易得罪人,一般都把事情交给秦延去办,如今身边可用的人越来越少,就把接如谷回京城的任务委托给他了,并亲笔写了一封信让他转给新任的徐太守,表明这是自己的人,或可免些麻烦。并告诫他,行事要懂得刚柔并济,不可过于莽直,去了先和东方爷驻在那儿的一帮原随从联络。
耿肃一一答应,那些人他是知道的,且与随从中的首领李昊关系颇是不错。
耿肃走了以后,东方爷可巧就收到了丐儿的来信。赵迁边给他边笑道:“你给她两句五字诗,她也还给你了两句。你让她‘努力加餐饭’,她让你多食五谷杂粮呢。”
东方爷看罢,向赵迁道了谢:“有劳迁兄。你给她说,我记着了,就不回复她了。”
赵迁吁了口气,他就怕他们毫无休止呢。哪怕是言语平淡的书信,但旧情侣藕断丝连,总是让现任当事人不舒服的。
回到书院,赵迁原话相告,没想到丐儿居然很高兴。
丐儿心里有底,东方爷既然这样说,很显然是懂了。那就等着如谷平安归来的消息了。
且说到了郡城,徐太守早听说东方爷派遣来了人,提前准备得很周全,接风洗尘,莫不到位。李昊及随从们都询问东方爷的情况,耿肃简略作答,并没说东方爷的武功作废。
想快速把事情办妥、回京城向东方爷复命,耿肃就把来意向徐太守明说了。
不料,徐太守闻言,脸色大变道:“半个月前,她爬到高处,清理东方爷屋角的蜘蛛网,不小心摔下来,挂到了东方爷绑沙袋练武用的绳子上,她不会说话,叫喊不出来,等发现时,脸庞憋得发紫,已经断了气了。”
耿肃心里一凉,问:“尸体呢?”
“这么热的天,放不住,就葬了。”
“为什么不捎信给东方爷?”耿肃道。
徐太守看了看李昊,回答道:“昊弟说一个小丫鬟而已,等天凉爽些时,去京城说一声就行了。”
耿肃道:“带我去那间房看看。”
徐太守带他过去了,空旷的屋子静悄悄的,几乎没摆放什么东西。房间距后墙一米处的顶上,挂着几根绳子,但绳子下方并不见沙袋。徐太守见耿肃面有疑惑,忙道:“出了这事之后,就把沙袋放下来了,防止人被兜在那里下不来。”
耿肃嗯了一声,道:“墙角那么高,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她自己不知从那儿搬来了一个梯子。”
“但是墙角与绳索并不是直上直下的,她摔下来也是掉到地上,不可能被绳索绊着啊。”
“这……”徐太守道:“大概是擦完墙角后,她看到沙袋上落满了灰尘,侧过身想抓着擦一下吧,但距得太远了,她身形不稳,弄倒了梯子,慌忙中只得去抓那沙袋,没想到脖子却被绳子挂着了。”
耿肃听完,转脸对李昊道:“你怎么看?”
李昊道:“至于详细过程怎样,大家也是猜测,谁都无法还原。也只有死者自己清楚了。”
徐太守的绘声绘色、李昊的唱和,并不能让耿肃信服,他皱眉道:“这些脏累活计,为什么要交给一个弱女子来做呢?”
“是她自愿的,东方爷的房间向来都是她打理的,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满脸的开心,别人一插手她就急。”李昊如是道。
耿肃沉思了一会儿,道:“如谷姑娘埋在哪了?把地点告诉我。如今之计,只能验尸了!不然无法向东方爷交差。”
徐太守与李昊相视一眼道:“天太热,又没用棺材盛放,只怕尸体已经……”
“直接埋的?”耿肃提高了音量道:“怎么不用棺材?!”
“她一个丫鬟,按宫里规矩,都是直接拉到乱葬岗,任野兽吃了的。”徐太守道:“能让她入土为安已经不错了。”
耿肃眉发虚张,怒道:“荒谬!东方爷在郡城,身边只这么一个侍奉的,死后连个棺材的待遇都要不起吗?!”
徐太守陪笑道:“贤弟莫急莫急!不就是开棺验尸吗,无妨,先把坟墓打开,用草药熏染一阵子,让虫都爬走了,再用冰块镇尸,温度下降之后,没那么大气味,就可以了。”
耿肃立即差人准备,完毕之后,顾不上什么忌讳的,他亲自去检验。
除了脖子上的淤痕,其他并无什么异样,也无中毒、棍棒之迹象。只是她的牙齿,似乎在狠狠地咬着什么。
按说吊死的人,不应该张嘴吐舌才对的吗?耿肃心下疑惑,用银针扎她的穴位,撬开了她的嘴,只见里面含着一个约有杏子大小、做工精致的小木匣。他取出来细辨,上面刻了极细的四个字:“致东方爷。”
在旁的徐太守等人,都很纳罕,不知其为何物,纷纷道:“撬开看一看里面是什么。”徐太守伸手欲从耿肃这儿拿过来。
耿肃的手侧向一旁,凛然道:“上面写的是‘致东方爷’,分明是给东方爷的遗物,我们应该尊重死者,偷看属于不义!”
徐太守讪讪缩回手,不再作声了。
李昊眼里闪过一抹不明意味,走到耿肃跟前,关切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回京?”
耿肃紧紧攥着那个木匣,道:“明天!耽搁了这么久,想必东方爷早等得心急了。
李昊亦没说什么,随后各自散了。
夜里,耿肃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开棺验尸的事,心里总是不甚踏实,一直都没睡着。夜半时分,有谨慎的敲门声响起。耿肃把木匣藏起来,戒备着开了门。
一个有三分面熟却想不起是谁的年轻侍卫走了过来,耿肃问:“你是?”
年轻侍卫答道:“我是东方爷身边的杜铮,在宰相府只待过一个月,就跟东方爷到郡城了。”
耿肃道:“这会儿来,有事吗?”
杜铮走近前来,对耿肃耳语道:“那丫鬟死的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