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慈相和你……交情可好?”谷冉吞吞吐吐,面上微红。
  “只是公事往来,平日素无瓜葛。”我精神恹恹,敷衍作答。
  谷冉长舒了口气,神采飞扬,继续问了许多问题。
  大抵恋爱中的女人都这般絮叨,顾不得些端庄体面。
  我无心计较她与昔日反差之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声应着。
  “老爷,找着了!”浑厚的声音让我为之一振。
  “快拿来给我。”我急忙探出头去。
  “老爷,还是我代为保管比较妥贴。”高手哥哥背对着我,坐在外面,也不回头。
  我没精打采地应和了一声,心里踏实了些,却还是有些酸楚。
  时已入夜。我傻傻地坐在床头,盯着地面。
  高手哥哥敲门进房,粗犷的脸上带着温情。
  “丫头,许是有什么误会。”
  我挤出个笑来,说道:“带我去吧。”
  高手哥哥略一点头,将我挟在腋下,从窗子飞了出去。
  落到一处庄户人家,在墙根处,停了下来。
  “丫头,就在外面看吧,别进去了。”高手哥哥在身侧低声说道,言语间尽是不放心。
  我不作声,透过纸窗,看见屋内透亮。
  那老者躺在摇椅上,举着本书,在慢慢儿读着。读两句停一下,脑袋一晃,像是若有所思。。
  白天那小孩儿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围着摇椅转着圈儿。
  猛地,那小孩儿往他身上一扑,整本书扣在老者的脸上。
  小孩儿瓷声瓷气地叫了声——
  “爹——”
  老者将书推到一旁,揉揉鼻子,也不恼,呵呵乐了,在小孩儿身上抓挠了两下,说道:“让你娘把昨儿买的烧鸡拿来,咱爷俩儿打打牙祭……”
  小孩儿笑得欢实。
  我心内又是一颤,整个人倚在高手哥哥身上。
  这其中定有什么曲折,不要冤枉了他。
  这样想着,我终于鼓足了勇气,破门而入,出口的第一个词带着哭腔儿。
  “爹——”
  老者停了摇椅的晃动,缓缓起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这位公子,老朽年迈眼花,并不认得你。”
  我的眼睛在一瞬间,花了。
  伸出手去,在他胡子上胡乱地揪,又在塔脸上不停地揉,他一张脸波浪起伏。
  那小孩儿在一旁哭得厉害,叫嚷着:“娘,有个丑哥哥欺负爹爹——”
  从灶间走出来的妇人手中端了一盆烧鸡,腾腾冒着香味儿,放在桌上。
  她面相平平,却也有些风姿。
  “跟娘走,别耽误你爹说话。”说着,将小孩儿了拉出了房间。
  老者默不作声,只是慢悠悠地捋着胡子。
  我转到他身后好好地瞧着,没错,小时候,我就是喜欢赖在这样一副瘦弱却舍不得佝偻的背上。抓起他的手,细细地看着,对了,也就是这样一双手教我舞文弄墨,喜欢在我发心轻轻地揉搓。
  “爹,你胖了,胡子也长了,才两年,您怎么连女儿都不认了……
  ”我的眼泪慢慢儿地淌了下来。
  “爹,您就一走了之,让女儿好生想念!”我搂着他的胳膊,没了形状。
  他喉结颤了两下,终于绷不住了,将脸上的易容撕了去,露出一张仅次于我的丑脸。
  皱皱的一张脸上终于浮现出我熟悉的笑容。
  扶着我的肩膀,他的声音饱含着爱怜:“思儿别哭哇,坐着跟爹说话。”
  看来,爹还是疼爱我的,我真的错怪他了。想着,渐渐释怀。
  我任他将我推在摇椅上,他搬了小凳,在我身侧坐了,我心内十分踏实。
  他一手扶着摇椅,慢慢儿地晃着。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他吹了胡子,歪着脑袋说:“思儿,你真认出爹了?”
  我终于破涕为笑:“爹啊,您那走路姿势天下无二,一着急便捋胡子的性子也是改不了的。”
  他略有所思,脸上有些不甘,悄悄叹了口气。
  我躺的舒坦,看着爹的一张脸,虽丑,但怎么看怎么亲切。
  瞬间,仿佛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
  “爹,你不是归乡种田了吗,为何会在这里?二娘三娘呢?你为什么易容?为什么不认我?那个小孩儿是谁?”我眨了眼睛,一股脑儿将心中疑问尽数倒出。
  爹看着我,眼睛里满满都是怜爱。
  我一颗心稳稳地落了下来,低声说道:“爹,难道你是有大事要办才作此伪装?”
  爹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啊,哭得快,笑得也快。”
  爹起身去桌上掰下两只鸡腿儿来,往我两手一手塞了一个。
  我想跟爹说,这几日,我鸡腿儿吃得太多。
  但看他满脸疼惜的模样儿,就算再腻味我也乐意吃上几十只。
  在两根儿鸡腿上各咬了一口,我大口地嚼着,叹道:“嗯,爹给的鸡腿儿就是香!”
  爹倒了杯茶来。
  “扬思啊,这里的茶特别好喝,你先尝尝。”
  我将鸡腿儿肉囫囵咽了,说道:“爹,您饮茶从来都是饮驴饮马的喝法,几时乐意品得其中滋味?”
  爹咧了嘴,露出满口黄牙,笑得夸张。
  “思儿,记得你五岁时,爹带你爬假山,你一个不小心滚下来,爹在地上垫着你吗?”
  我嘴角一抽:“爹,分明是你脚没踩稳当,将我从山上拽了下来……”
  爹努努嘴,眯眼继续喜滋滋地说道:
  “思儿啊,那你还记得,爹总是给你买烤鸡腿儿,给你买小辣椒儿吗?”
  我撕扯下一块儿鸡皮,“爹,就那么一回两回的,您总挂在嘴边儿上。有什么事儿您就直说吧。”我满手油星儿,笑嘻嘻地把玩着他的胡子。
  爹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红了脸。
  “这个……那你说,这个烧鸡腿儿好不好吃?”
  我咽下鸡皮,使劲儿点点头:“挺香。”
  爹眨巴着眼睛,说道:“爹对你好不好?”
  爹喜上眉梢,把胡子吹了起来,伸手在我发心揉了揉。
  “记得爹是疼你的。”这句说得有些严肃。
  稍候,爹手捧着脸腮,外人看来定然是惊悚得很。
  “思儿啊,你爹我虽然其貌不扬,但还是有些才学。”
  他一向自恋,我习惯了。
  “在我离家的前一个月,我奉命出巡,路经符西镇的时候,遇到一个极美貌的小娘子。”
  爹啊,您还有艳遇呢?
  抬眼瞅他,已然换上了一副害羞的模样。
  “思儿,她就是云娘,她告诉我,两年前我们一夜风流,现在已经有了儿子……”
  我“噗”地把满嘴的鸡腿儿都吐了出来。
  “爹,您说笑呢吧?”
  他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思儿,绪儿是你弟弟。”
  平地一声雷。
  “弟——弟?”
  那小男孩儿要死不死地跑了来。
  “爹,我的竹蜻蜓坏了。”
  爹立刻站起身来,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很是亲昵。
  “思儿啊,咱苦家世世代代净做着不讨好的官儿,爹虽然有忠心,但也不忍心让子子孙孙重蹈覆辙。”
  我的心好像被捅了个窟窿,汩汩地往外淌血。
  “爹,那我呢……”
  我心中那个捋着胡子转着脑袋的爹爹猛然间换了副形容。
  “绪儿是咱家唯一的男孩儿……”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也不比我心中的起伏颠簸。
  “爹,您让女儿女扮男装,岂不是要装一辈子。”我心里堵得非常难受。
  爹不回话,小孩儿巴巴儿地瞅着我手中的鸡腿儿,伸出手要够。
  我心酸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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