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一枚投石落在不远处,火光乍现,我眼看着两枚长箭再次落下,狠狠射入玄珠的身体里。那血喷了我一脸,尚还温热。玄珠突然“咯”的笑了一声,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静静的闭上了眼。
她跟了我十六年。
十六年有多长?自我来到将军府,她便一直跟在我身旁,从帝都到西京,从将军府到皇宫,从将军千金到太皇太后。
十六年有多长?
那几乎是我一生的距离。
画未和哥哥死命的将我拖到一旁,我却死死的抱着玄珠不肯放手。我人生只有过两个姐妹。一个策划谋反,一个如今死去。
一个人跑来与哥哥大声道:“慕容将军!渡河的人太多!要守不住了!”
哥哥跟着他跑出去,又返回来对我喊:“安安!你振作一点,这城里的人还在跟着你同生共死!”
我抬眼看着他,喃喃道:“他是吃准了我妇人之仁。”
哥哥莫名其妙:“什么?”
我面无表情,言语冰凉:“连城,他是吃准了我妇人之仁!传令下去,将火油拿来,倒入护城河内,给我烧!”
报信的小兵惊道:“那得烧死好多人啊!”
我冷哼一声,一字一顿:“自古帝王业,流血者何止千万,牺牲在所难免。不是他们就会是你!哀家还有皇帝在这城里,容不得这些草寇犯我皇天威!”
宫里一向奢华,夜晚时各宫都要求将所有灯盏点亮,每每夜里都亮如白昼,因此火油根本不缺,不多时便一桶桶的提来。
护城河面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围绕着皇城,伴随着河内修罗地狱般的声声惨叫,一时间让我犹如置身地府之中。
这大火烧了一天两夜,所有人得以稍事休息。我将玄珠收殓入棺,但只能葬在青霄殿院内的梅花树下。
她与我年纪相仿,可她并不记得自己到底几岁。她没有一个生辰,却先有了一个忌日。她跟了我一辈子,死时却是这么的不安详。
我喃喃对画未说:“她死前并未享到什么真正的福气,但愿死后能够不被打扰,永世安宁。”
梦中那惨叫声宛如还在,我一遍一遍的梦到玄珠死时的模样,梦到那些人在火焰中挣扎翻滚,甚至梦到厉鬼向我索命。我被梦魇的无法安睡,头痛欲裂,终于再次病倒。
崔临说我是心火所致,必须平心静气,慢慢静养,不可再有操劳。可是谈何容易?
我扶着画未的手,缓缓走至城墙山,举目眺望,这帝都已经不复当时繁荣的模样,只余一片寂静荒凉。两人在墙头站了许久,画未突然指着河对岸一处与我道:“小姐,那……那不是舒公子么?”
我定睛望去,只见舒十七负手一路而来,走至河岸,然后提气一跃,居然跳到了河面上。
我轻呼一声,却见他凌空轻点,居然直接越过了护城河,站在了城墙下,画未在旁一声感叹:“舒公子轻功号称当世第一,果然非虚。”我却立刻低头弯腰,缩在众人后面赶紧跑下城墙。
一壁对众人叮嘱:若舒十七问起,一概都说太皇太后不在城内。
只听舒十七在外扬声道:“上面可是画未姑娘?快把城门打开!”
我心说这话说的可真奇怪,你那么能跳,怎么不直接跳上来?便听到画未道:“此刻御敌之际,没有陛下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城!舒公子请恕罪!”
舒十七颇为意外,问她:“你家小姐可在?”
画未的语气也很意外,对他道:“我家小姐月余之前出去之后就再未回来,舒公子没有收到小姐的书信么?”
我明显感觉舒十七松了口气,顿了片刻,却又问她:“皇宫被困,她不可能不回来!”
画未丫头干脆利落道:“我以性命发誓,小姐不在宫中。若有虚言,只管叫我天打雷劈便是!舒公子怎的不信我?”
这誓发的实在狠了。舒十七听了也无可奈何,又叮嘱几句,自也去了。
我心里却万分奇怪:他一个人,为何能越过众军而来,单枪匹马不受阻拦,一直走到皇宫门口?
温叔镜竟不拦他?
然而这时,皇宫内的粮米已根本不够了。
皇宫内苑人员众多,每日粮米消耗本就极大,往日都是每日从宫外采购进来,如今新鲜蔬果是早就没了,肉食海鲜也早就吃完,就剩下米面一类的干粮,所剩也已经不多。还好宫内水井很多,暂不缺水。
只是每日都吃干粮,我不知道别人,总之我快受不住了。
我从小到大都未受过这种苦,如今真正试过方才知道为何这世上会出现易子而食。那曾经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如今却也知道确实棘手。
我曾私下问过崔临,若如宫女太监一般的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活多久?崔临变了脸色,想了很久,对我道:“这事涉及的因素很多,不能一概而论。但太皇太后应知道,由于久困于此,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心里都极度恐惧,这样的心理会很不利。若在这等状况下,应不会超过十日。身体羸弱的,应不超过七日。若是不喝水,应当不超过三日。”
我知道崔临的意思。我们被困在这里,连城治军也算颇有一套,任何天上飞过的飞禽全部都被射杀,以防止我们与外界互通消息。我们对外界一无所知,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守住,等待连仲甫等人的一线生机。
但是,七至十日……
我与哥哥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神情都已非常不好。
☆、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晚我与哥哥及卫子骁商谈守城之策,地点却定在紫宸殿内。小猴子阖眼卧在床上,我们便在一旁商谈。
“火油是个好办法,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哥哥喃喃自语,“若能像古人一般,排个修罗阵就好了。”
卫子骁在旁苦笑:“谈何容易?大抵古书上的记载也并不全真。”
我随手抽过旁边一张纸,闭眼回想了很久,在纸上写写画画。哥哥和卫子骁原本还在低声谈话,不多时也都侧目看我。
哥哥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什么时候了还有此等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