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这屋子早先就被林子布置过了,地面上铺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石灰。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已经早早地蹲下身去,看着留在地面上的脚印,在沉思着什么。看着他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爷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也朝前靠了上去。
  就在距离爷爷大约三步开外的地方,李少华的儿子斜斜地躺在墙角,一张脸上淌满了血,那血是从他的两个眼眶里面流出来的。那一对眼眶像是被什么硬物插过,留下两个空空的血洞,里面还有血不断涌出来。不用猜,这下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就那么斜躺着,身体没有挪动半点儿,想必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也太吓人了吧?”张七站在爷爷身后,一张脸被吓得惨白。
  爷爷没有答理他,也跟着蹲下身去,观察那白色石灰上的脚印。
  这些脚印分布得比较规整,是沿着房门口一直走到了李少华儿子斜躺的地方,在他的周围,那一片白色的石灰被弄得非常凌乱。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在爷爷的身后,有些脚印已经被慌乱闯入的家丁和女仆破坏了。这脚印和那天在院子里踩着石灰线的脚印差不多大小,不过三四寸,而且从脚印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光着脚的。
  爷爷循着那一只只脚印向身后一转,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挡住了他。他抬头一看,这人正是那个和其余三个家丁一起去抬送尸体的家丁——柱子。
  柱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麻烦让一下。”说话的人是林子,他好像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声音冷冷的,像是在命令。
  柱子看了他一眼,不疾不缓地应了两声,然后才抬起了脚。
  爷爷和林子都斜眼看去,只见在柱子刚才踩着的地方,也有一个脚印,脚印的四周泛着水渍。
  这是怎么回事?
  爷爷抬起头来,想看看柱子,却发现已没了他的踪影。他越想越怪,站起身来,对一旁的李伟说:“我觉得这事情跟柱子有关。”
  李伟微微一笑,他轻声说:“这是自然,抬棺材的四人,三人有事,就他一人安然无恙。”
  李伟所做的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依照李伟的这种推断,只能判定这件事情与柱子有关。可刚才他的表现,却让爷爷怀疑,这事儿不但与柱子有关,说不定他还是这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爷爷侧过身去,正要对喻广财说点儿什么,却被他伸手止住了。喻广财低声叮嘱:“林子说得对,这种事情牵扯他们自家恩怨,先别管。”
  “嗯,而且在我看来,这屋子被选为住房本身就不对。”林子说。
  “你也看出来了?”李伟问道。
  林子点点头。
  “傻子都能看出来,看那院子里的靛蓝晶、影子石和橘子石就知道。”曾银贵在后面添了一句。
  “啊?什么什么?什么是靛蓝晶?”张七探头探脑地问道。
  他这么一问,大家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爷爷也跟着笑道:“不懂就别问,人家才说傻子都能看出来,你跟着就问。”
  张七又意识到他犯了傻,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可是对这事儿非常好奇。末了,还是添了一句:“你们还是给我说说吧。”
  曾银贵清了清嗓子:“你看这屋子的位置。”
  “在西侧怎么了?”
  “我是说,它的大位置。”
  张七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曾银贵自知解释不清,干脆说:“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屋子的位置十分不利,专业点儿说,叫做五鬼位。尤其在睡房,那是大凶!门外的几种石器就是用来化解的。”
  张七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不过,这宅子的位置想必也是多年前就有的,跟这件事情应该没有直接关系,那女尸从棺材中不翼而飞,这才真的奇怪。”爷爷呢喃了一句。
  谁知他的这句话被张七听了去,不明事因的他,连忙开始追问棺中女尸不见是怎么回事。爷爷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就挥了挥手:“哎呀,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来跟你说……”曾银贵上前来,攀住张七的肩膀。
  看着他们走进了院子,还真有点儿相逢恨晚的感觉。
  此时,一个大夫提着药箱从门外匆匆进来,他带着两个帮手,走到李少华的儿子面前,二话没说就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等到大家都散去,莫管家从外头进来,对着喻广财一阵耳语。喻广财听后有些疑虑,思忖两秒,他扭头对几人说:“你们跟我来。”
  ※※※
  几个人跟着喻广财朝客房走去,李伟问道:“师傅,又出什么事了?”
  喻广财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这次的丧乐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全当捉鬼先生了。”
  “怎么说?”李伟问。
  “刚才莫管家说,他们老爷知道了小少爷的事,说非要找到二少奶奶的尸体不可。”
  “难道他们的意思是,这是二少奶奶的尸体在作怪?”罗琪不解道。
  喻广财听了,摇了摇头:“也不尽然,虽说这头七回魂指的是死者的魂魄归家,可这二少奶奶的尸体失踪一事却越加蹊跷,如果你们刚才仔细看了房间里的脚印,就会生出疑问,一个游魂的身体会重到留出那么明显的印迹吗?所以这李家小少爷的眼睛所受的伤是跟什么有关,我现在还不好下结论。”
  “而且昨晚在我家院子里听到的和今天在这李府中的见闻有些出入。”爷爷插了一句,“那女人昨晚明明告诉我,她是在某天晚上跟着丈夫回到住的地方被人捂晕过去的,可我从这李家女仆的口中得知,她却是出车祸死的。”
  “嗯,这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遇到这事儿林子的话门就被打开了,“昨天你们过来说在峻之家中院落里发生的事情,按照峻之的说法,那女鬼回来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孩子,想必对她的孩子肯定是疼爱有加的,那为什么要在头七回魂夜加害自己的孩子呢?”
  听到这里,喻广财突然顿住了脚。他凝眉思索着,大家也都跟着停下来。过了将近半分钟,他双眼一亮说:“我明白了,这后面一定有人在作怪,而且深谙此道,那尸体或者说那死者亡魂定是被他控制住了。”
  “那肯定是家丁柱子!”爷爷说,“要不我们去找他,一直跟着他不就可以找到那失踪的尸体了?”
  “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喻广财就加快步伐进了房间。
  爷爷瘪了瘪嘴,心里泛起阵阵失望。这种事情,肯定要用特定的方法解决才最为妥当,自己的提议真是愚笨至极。想了想,他干脆一屁股坐到了院落中间的石凳上。
  “哎呀,小子,你就收起你的臭脾气吧。”张七跟在身后,用语重心长的语气说,“你看看人家喻先生,做这行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大家都敬重他,说明他有真本事,你还跟他较劲儿。”
  爷爷冷笑了一声:“你好像特别崇拜他?”
  “那是当然,等这事儿做完,我就拜他为师。”张七说着,露出一脸笑容,似乎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爷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哼了一声。其实现在,他对喻广财已经没有了什么成见。喻广财的本事这两天爷爷也算是亲眼目睹,而且他深谙世事,跟着他自然能学到不少东西。只是,要向他拜师,爷爷还真是拉不下脸来。之前的行为已经让他上了高台,想要下来,还得有不少的台阶才行。
  正这样想着,莫管家从长廊的方向迈了进来,他也坐到了那石凳上,一脸的忧虑。
  “管家,你倒是跟我们说说那小少爷的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张七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莫管家的眉头紧锁,他说:“本来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还是让一个女仆带这小少爷睡觉的,听那女仆说,小少爷在睡觉之前就有点儿神神道道的,说是晚上要去见娘亲。女仆以为他是在说着玩,也没有在意,就给他洗脸刷牙清洗了一番,然后将他引到床上睡觉了。谁知,睡到半夜,女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把门推开了。可她又记得很清楚,为了怕自己睡得太沉,小少爷半夜偷偷溜出去,她是闩好了门闩的。她从睡梦里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起身,要去点蜡烛,可怎么点都点不着,想去关门,又怎么都推不动。就在这时,小少爷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门口的空气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
  见莫管家不再往下说,张七有些急了,他追问:“小少爷说了什么?”
  莫管家没有理他,而是朝着张七的身后迎了过去。张七扭头一看,是喻广财、李伟和林子三人。
  “师傅,峻之和张七他们……”李伟的意思很明显,想让两人回屋睡觉。
  爷爷听得明白,赶紧上前接过话茬子:“我们都等你们半天了,快走吧。”
  喻广财见状,说道:“走吧,你们两个记住了,一路上可不准说话。”
  爷爷和张七连连点头。
  几个人转身朝正房的方向走去,路上,莫管家说:“这事情我不会对你们有所保留,也希望你们尽力帮助我们,老爷也是清楚这事情的,多半是有人在身后作怪,如果能帮助咱们揪出这背后凶手,老爷定会重重有赏的。”
  喻广财微微一笑:“管家你真是过奖了,我喻某恐怕没有这本事,既然我来了,这死人的事我会尽量打点,可这活人的事,我想我是管不过来的。”
  莫管家听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补充了一句:“那就希望喻先生能够尽力而为,帮我们找回二少奶奶的尸体。”
  “尽力而为。”
  喻广财回答这四个字的时候,爷爷跟在身后突然对他开始肃然起敬了,不难看出,他将这阴间和阳界的事情分得很清,不受利益驱使,分内之事他会做好,可要他为了利益去越界,想必不会那么容易。
  想着,爷爷快步跟了上去。走开两步,他就听见身后的张七还在追问莫管家:“老管家,你刚才跟我说的还没完呢,女仆听见小少爷说什么了?”
  莫管家说:“小少爷对着那门口的空气说,娘亲,你终于来了,我这就跟你走。说完就迈着步子出了门,那木门在小少爷走后,又自行关上了。”
  “那女仆呢?”
  “她呀,胆子小,被吓得晕了过去。”
  ※※※
  正房前的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多半是在此之前,莫管家吩咐过,不得到这院中游走。莫管家刚一走过来,就从后面来了一个家丁,对着莫管家一阵耳语。莫管家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可以了吗?”喻广财问道。
  莫管家点了点头,然后朝身后挥挥手,示意刚才过来的家丁可以退下了。
  几人来到大门前,喻广财让李伟和林子将院子的大门推开,然后迈步跨了出去。他看着前方,悠悠地说:“看来真的是来了。”
  爷爷也跟了出去,发现他和曾银贵之前点燃的天灯都已经熄灭了。但是从就近脚下的几盏来看,并不是燃尽的样子。
  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让李伟和林子开始做事。
  爷爷退到了一边,拉了拉张七,让他也闪开点儿别挡着两人。
  李伟和林子从随身带来的包里取出一截一截的铜线,上面挂着铜钱和铃铛。两人牵直了那线,在地上围了一个奇怪的图形,将前院的大门给拦住了。
  “这是什么呀?”张七又有了疑问。
  “墨斗线。”李伟利落地回答。
  爷爷在此之前,也听祖辈讲过一些类似的故事,对这墨斗线也是知道的。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这墨斗线应该是用来预防僵尸的。
  两人拉好阵势,李伟又从包里取出两张黄色的灵符,上面贴着鸡毛。他扭头问道:“你们谁去把这符纸贴到李家后门的门框上?”
  爷爷和张七两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吱声。
  “还是我去吧。”林子上前来,接过李伟手中的符纸,朝着李家后门的方向走去。
  林子走后,喻广财拿出木剑,围着那墨斗线围成的奇怪图案开始默念咒语。念完一段之后,他对李伟说:“你把罗盘拿到棺材旁。”
  李伟应声接过罗盘,然后朝着搁放棺材的房间走去。
  喻广财回身对着那墨斗线阵上的一方用木剑刺了一剑,惊得那绷直的线上的铃铛“零零”作响。末了,他收起剑,站在一旁动也不动。
  过了几秒,那线上的铃铛都静止下来。
  在那明晃晃的月光底下,爷爷看得很清楚,那铜线上似乎亮过了一道光线,一直划到了东南方向的那个铃铛上。迎着那光线,铃铛像是被撞击一般,发出“丁零”的脆响。
  张七看得很是紧张,伸手拽住了爷爷的衣袖。
  正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线,从几人的身后折射过来,一直穿过大门头上的围墙,也指向了东南方。
  又过了大约两分钟,那光线慢慢散去,林子和李伟都赶了过来。
  李伟问道:“师傅,可有线索?”
  喻广财点点头:“在东南方向。”
  “那我们……”
  “带上家伙,去看看就知道了。”
  喻广财说完,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大铃铛,然后带着罗盘朝着那墨斗线上东南方那铃铛所指的位置走了过去。
  “师傅,咱们这是要去找还是直接……”这次问话的是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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