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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401节

  继而那具无头尸体也开始逐渐变黑起来。
  似乎体内燃着团熊熊烈火,它迅速烧焦,枯萎,变脆,随后化为灰烬。
  当它亦如一大片飞扬而起的黑蝴蝶,翩然瓦解在周围那阵阵盘旋而至的风中时,我听见狐狸轻轻说了句:“没错,他的确快不过这张嘴,但他却会将一个能瞬息灭了这张嘴的人带到此地。”
  话音未落,依稀听见风动,不由令我一阵不安。
  忙翻身坐起时,一眼见到正前方那些冉冉冒着烟的东西,我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那都是稽荒先生车旁的推车人。
  无声无息间,他们竟然几乎全都死了。跟压在我身上那具活尸一样,是生生被烧焦的。
  但他们并非束手待毙。
  从他们形态各异的尸身可看出,死前他们用了最大的力量想要逃离死亡的逼近,并且最边上的那几个,已离车身有了很大一段距离。
  但饶是逃得再快,仍没能逃过一瞬间被灼烧的命运。他们保持着急速奔逃的姿态,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烧焦在当场,可是火从哪里来?放眼四周,我没看到半点明火。
  唯有几个机灵点的迅速躲到车底下,所以侥幸留得一命,但车底空间有限,他们体魄又过于庞大,因此余留在外的肢体尽数烧焦,这反而令他们比那些死去者状况更糟。
  生不如死,挣扎哀号。
  一时间,这片混乱同空气中迅速聚集起的那股焦臭混杂在一起,似乎令头顶那片光亮变得更为刺眼与灼热。
  仿佛盛夏正午时分的骄阳,片片刀刃般光芒劈开周遭空气里的浑浊,遂令那片原本如潮汐般汹涌包围过来的白雾,也开始以着退潮般姿态往后急速消褪。由此显露出里头隐隐绰绰的身影,细长,苍白,一道道如同风里游走的雾气,在急速后退中,时不时被那些无处可避的光刺出一声声不安的嘶叫:“佛光普照……佛光普照啊……”
  于是立刻明白过来,无论是压在我身上那具尸体瞬间化成灰烬,抑或这些推车人瞬间变成焦炭,促成这一切的,必然就是我头顶上方这片宛如烈日的光芒。
  当初听殷先生提起过,血族同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是见不得阳光的。
  ‘以血为主食,昼伏夜出,因是从血刹尊者的血脉中直接诞生而出,所以承袭了他生命永恒的力量,除了阳光几乎没有任何天敌。 ’
  所以一碰到头顶上方那道突如其来的光,周围这些血族立刻无火而自焚,因为那光就像一个缩小的太阳,突兀划破黑夜,强烈到能将大半边天空都映成白天的颜色,并且跟阳光一样,它对血族具有着迅速并致命的杀伤力。
  隐约听他们把这光称作‘佛光普照’,可见它大有来头,但不知这来头究竟来自何方,又是否跟狐狸所说的那个会被铘带到这里、并能瞬间灭了先前那具活尸之口的人有关。
  不过疑问刚起,心下实则已隐隐有了答案。
  所以我立刻扭头朝身后看去。不出所料,狐狸果然已不在那棵树上。
  空空的树枝上唯留一线血迹由上而下,蛇行至土壤中,不知几时在树下结成一道无论我还是那些血族都没有发现的符。
  不远处站着稽荒先生。
  同我一样朝这符看着,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在那道光出现时被杀,亦或者逃离的血族。
  虽然正对光芒的那半边身体已焦黑一片,但他兀自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卓绝的道行让他身体在不断被破坏的情形下不断自行修复,但痛苦令他面色格外苍白,以至蓦然将视线转向我时,那张脸已扭曲得让人见之骇然:“呵,好个佛光普照。既然碧落真的如此不在乎你的生死,那我便用你的血去祭那头麒麟罢。”
  话音未落,将手一抬,他在天空突然暗沉下来的一刹,像先前一样凌空朝我指了过来。
  试图仍以先前方式控制住我。
  却不知是否是受了光照的影响,虽令我喉咙口猛地一紧,但被我很快挣脱。
  于是忙跳起身拔腿就跑。
  也不知能跑到哪里去,但见头顶仍还有一线光亮,便下意识就追着那光亮一路飞奔。
  然而不过几秒,那光亮就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宛如太阳一般极具强大力量的佛光普照,由始至终只维持了仅仅数十秒,随后天地间再次沦为一片昏暗。
  当我视线也因此变得昏沉混乱时,耳边沙沙一阵轻响,我发现那些原本倒退着逐渐消失的白雾,竟又卷土重来。
  白的雾映着夜的黑,混沌中无比醒目。
  它们不动声色间已在我前方形成一道逐渐收紧的包围圈,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令我根本收不住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头朝那包围圈里扎了进去。
  扑入一刹,恶寒缠身,白雾里那些争先恐后抓住我的手仿佛是由冰霜所凝成。
  我不知道那雾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
  跟我想的不一样,它们围住我并不是为了吸我血,但明显可以感觉,被它们碰触到的瞬间,我身上的力气就开始不断流失。于是立即想要往后退,这当口一只手牢牢扣在了我脖子上,将奋力挣扎的我彻底压制得动弹不得。
  紧跟着,耳旁传来稽荒先生淡淡一道若有所思的话音:
  “碧落向来不会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说没有杀死华渊王,或许不是撒谎。”
  说完,手里力道迫使我转身望向他,稽荒先生将他那张纺锤般细长的脸继续朝我慢慢凑近了过来:“但既然如此,却又总是闪烁其词不肯直言撇清,由此反让人对他倍感怀疑。这份异样,我想,那可能是因为他要护着一个人。”
  说到这儿,目光微闪,他朝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一个或许连一点保护自己的力量都没有的人。所以你究竟是谁,女人?我稽荒炎认识碧落将近两千年,期间能见他如此费心维护的人只有一个,而她已经死了。不过,细算起来,若转世投胎的话,如今倒也应该是……”
  话刚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一道青色磷火突然如闪电般穿透他肩膀,径直刺进了我身周那团白雾中。
  磷火来自他身后的铘。
  虽然没有显露麒麟原型,但他身上黑甲浮现,头顶暗角隐生,乍一眼看去仿佛从天而降一尊凶神。
  通体磷火缭绕,仿佛那锋芒毕露的力量再也无法按捺于他体内,于是汇集在他掌心,形成暗光灼灼一道剑状的光刃。
  他将这光刃刺入白雾的一霎,雾气里一阵嘶叫。
  随后如同被火灼到般,那大片白雾迅速往后退去,似急着隐遁,而铘却并没有因此追击,一双紫眸只专注于稽荒炎那道静立不动的身影,眼见他扣在我喉咙上的手指蓦一收拢,遂将光刃往上一扯,无声无息间,将稽荒炎半边肩膀连同胳膊一道齐刷刷削了下来。
  同时伸手将仍裹在那条断臂里的我猛拽到他身边。
  但没等我站稳脚步,就见那片白雾重新又聚拢过来,并顺势沿着稽荒炎的身体蜿蜒直上,蜂拥着钻入他那片巨大的伤口内。
  由此,令他伤口迅速合拢,并再生出一条簇新完好的手臂。
  随后反手一挥,只见一道锁链般东西从他掌心中疾射而出,银光灼灼,径直往铘的身上缠了过去。
  看似很普通的反击,但铘一挥手便将我推了出去。
  匆促间完全没有把握手中力度,所以当他想起这点而重新朝我伸出手时,我已飞出十多米距离,带着一股无法控制的惯性,连滚带跳一头跌坠到地上。
  很可笑。当时场景若被人看见,一定如同喜剧片里那种无厘头桥段一样的搞笑。
  但这搞笑化成真实落到自己身上,则是一点也笑不起来的。
  虽然很幸运,在落地前一瞬,似乎有股力量托了我一把,因而让我险险避开了原本额头直接撞地的噩运。但无可避免肩膀就此与地面的撞击,而那瞬间力度之大,竟然让我完全感觉不到骨头碎裂时的疼痛。
  因而最初几秒钟我是完全清醒的。
  于是一眼看到铘所站的位置突然狂风大作,那力量竟掀得地崩石裂。
  而我刚才所站那个位置,则出现长长一道裂痕。
  裂痕轨迹宛如稽荒炎朝铘射出的那道‘锁链’,从里头喷射出大片血红色光芒,以铺天盖地之势朝铘汹涌包围。
  迫使他立即纵身而起,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能逃离,他反而一个旋身又往里头飞扑了进去。
  进去刹那似乎显了麒麟身。
  通体青色磷火烈烈而起,在血光将他包围一瞬,如冰与火交相缠绕在了一起。
  由此迸发而出的那道光芒,艳丽得凶煞,直刺得我两眼一阵昏花。
  紧跟着陷入一片漆黑,在一双不知从哪儿突兀伸出的手轻轻把我抱起时,我被身上席卷而来的剧痛,转瞬夺去了所有意识。
  第439章 青花瓷下 五十五
  不知就此昏迷了多久。
  应该不会很久, 因为当我醒转过来时, 天依旧是黑的。
  四周空气冰冷中透着血腥, 非常浓烈的气味,不属于那片已经消失的白雾,而是来自稽荒先生反击铘时, 将地面破坏出的那道裂缝。
  裂缝里汹涌滔天的血光早已不见。铘和稽荒先生亦不见踪影。
  不知道在我失去意识那段时间他俩究竟胜负如何。我无法猜测, 因为若是铘胜, 他断不会放任我独自躺在这地方。而若是稽荒先生胜出,我又怎可能会有命活到现在。
  而在我失去意识那一刻,那双把我从地上抱起来的手,又究竟是属于谁的?
  他修复了我碎裂的肩膀,以及撞得重伤的其余部位,只剩一些隐痛还残留在身体各处无法彻底抹去。这些痛让我很快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然后慢慢站起身环顾四周, 终于在一阵极度的不安和期盼中, 我看到了一双隐匿在黑夜和树影重重间,微微闪烁着暗绿色光芒的眼眸。
  是狐狸。
  出乎意料, 他竟没有离开。
  我本以为他早就已经在血族被佛光烧灼时那片混乱中,寻机消身匿迹。
  然而并没有。
  却也并不过来。即便早已察觉我发现了他,亦只静静站在那个地方。
  所以一时我也只能静立不动, 在他所刻意留出的这段距离外呆呆看着他。
  随后在一阵划破长空的拍翅声中, 眼睁睁看着他那双眼悄然遁入黑暗,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没有追过去。
  直觉告诉我身后有些什么。因为狐狸既然能在这里守着我,就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离开。
  而鸟儿更不会在夜里无缘无故地展翅飞翔。
  所以深吸了几口气后, 我慢慢扭头往身后看去。
  然后看到一道人影隐隐出现在我身后那片浓重的夜色中。
  苍白瘦削,单薄衣衫笼罩下一道身影单薄如纸。他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一动不懂,若不是双眼在望向我时微微闪出点光,几乎就像是个死人。
  见我发现了他,他缓缓收起手中那枚仍在灼灼生光的佛珠,随后喑哑着嗓音对我招了招手:“过来,如意。”
  我犹豫了好一阵。
  但尽管万般不请愿,后来我仍是慢吞吞朝他走了过去。
  或许因为他就是那个用佛光普照杀死那么多血族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或许因为,他在这天与地的浩大中看起来实在单薄,单薄得仿佛用一根手指就能轻易将他碾碎。
  所以带着一身复杂不安的情绪,我站到他面前,无法同他那双虚弱却晶莹的眸子对视,便只能把头低垂着:“寅大哥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或许应该换做我来问你。”他喑哑的话音几乎细不可闻。声音里浸透疲惫,但他仍还在勉力地说着:“但好在总算还是找到了你。”
  说完,他有些突兀地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指。
  似乎在观察我手指上的伤,这过于体贴的举动令我手臂僵了僵。
  但没抽离,因为他的手单薄如枯枝,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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