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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245节

  初时未觉。
  直到近得只隔十来步之遥,为首那人头一抬,朝朱珠不偏不倚望了过来。
  生生将朱珠原要避开的身形给定在了原地。
  想动动不了,想说,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原本一颗被荣寿说得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急促地跳动起来,直到对方走到跟前站定脚步,方才慢慢抬起头,鼓起勇气朝那张令她心乱如麻的脸望了过去,随后用细得连蚊蝇都不如的声音轻轻道:“王爷吉祥……”
  载静似乎没有听见。
  也似乎明明站在她跟前,却只在瞧着她身后那棵树。
  片刻侧头朝她身后侍女扫了眼,道:“我同你们主子说些话,你们且先退了。”
  两名侍女略一迟疑,见主子只一味发着呆,便躬身退了。
  “你们也退吧。”他又对身后他的侍从道。
  那些侍从立即也躬身离开。
  不消片刻,只留下这两人,载静便又朝前走了一步,见朱珠依旧沉默站着,遂望了眼她身旁开得热闹的花团,状若无心般说了句:“中秋观灯,可观得痛快?”
  “……王爷怎知朱珠中秋观灯……”
  “你且回答我,可观得痛快。”
  朱珠咬了咬唇,点点头:“痛快。”
  “碧先生待你可好?”
  “好。”
  “好?好便好。”说罢,微微一笑,自她身旁擦肩而过,朝她背后那条路上沉默离去。
  那瞬朱珠心跳好似突然间没了。
  连呼吸都顿住了。
  因为以此方能让心脏处猛裂开来的剧痛缓和下来。
  不至于让她立即跌坐到地上,也不至于让她喉咙里发出任何一点能让她难堪的声音。
  只是无法控制两只眼睛迅速模糊起来,她摇摇晃晃朝前走了两步,正要试着平稳下呼吸好去把侍女叫来,突然身后一只手将她肩膀一把抓住,没等她反应过来,轻轻一转便令她方向调转了过来,直直面向身后那原本已该走远的人,直直令她那张难受到微微有些扭曲的脸撞进了他紧贴而来的胸膛上。
  好一阵紧抱。
  抱得朱珠几乎窒息,却任由自己一动不动靠在载静怀里,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感觉着他体温透过他胸前的衣裳扑到她脸上。
  哪怕只是一会会也是好的。她想。即便所有人都会说,这样不好。
  随后载静终于还是将她松了开来。
  又将她轻轻从自己怀里扯了开来。
  只是一双手握在她肩上,却怎的也移不开,如此沉默着,低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直至一阵冷风袭来,他终还是松开了手,将她披肩上松脱的扣子系了系紧:“怎的老是丢三落四,衣服也不知扣严实,回头风一吹明儿便得喊嗓子痛,从小到大,总是这样没头没脑儿的,叫人不省心。”
  “……王爷自个儿也要当心着身体。”
  “你戴着这枚簪子。”
  “便是一刻也不舍得离身……”
  “呵……”
  “王爷笑什么……”
  “想过去,在宫里或抱着你,或背着你,现如今,便是说句话都跟做贼似的。”
  “呵呵……”
  “你笑什么。”
  “想起上回在宫里被王爷欺负的事儿了……”
  一句话出口,身子再度被载静紧紧抱进怀里。
  脸上那笑在没入他胸膛的一瞬就再也撑不起来了,她紧贴着他胸口无声哭了出来,却又不想让他看见,只能死死低着头,即便他捧着她的脸想让她将头抬起来,也无法令她离开那胸膛半分。
  于是他只能低头吻着她的发丝。
  低头用自己手指在她发间,她脸颊,她脖颈上一遍遍细细抚过。
  很专注,专注得连头顶淅沥沥飘落的雨丝都没有任何察觉。
  直到远处一道话音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王爷,太庙那边出了事儿,皇上正差人到处寻王爷过去呢……”
  第278章 画情三十
  虽头顶飘着雨丝,太庙戟门桥周围却仍挤满了人。
  在同治一行还未到达前,所有人都在桥旁围观着什么,对着桥下那条金水河指指点点。及至同治御驾到达,立刻散开跪地,显现出刚才被他们围堵住的那些桥,和桥下那条波澜荡漾的金水河。
  没到跟前同治已被河内扑鼻一股剧烈的腥臭呛得干呕了两声。
  等一眼望见河里的景象,更是惊得脸色煞白,直直望向一旁随心的载静,惶然道:“你可见着了……你可见着了?!”
  载静亦有些惊诧。
  那原本荡漾在戟门桥下的河水引自紫禁城内御河,向来清澈见底,可现今却仿佛里头涌动的根本不是水,而是血。浓稠得几近发黑的血,带着股浓重得连风雨都吹不散的腥臭,在金水桥下微微晃动着,并随之泛出一团团蜡黄的泡沫。
  当即回头朝跟随在銮车之后的莫非望了眼,莫非立即闪身而出,跪到同治面前恭声道:“皇上,恕臣冒犯,但金水溢红,还请皇上圣驾立刻退后些许才是。”
  闻言不等令下,一旁太监立刻推着銮车朝后退开。
  直退至十来步远的距离,方始停下,车内同治依旧没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呆呆望着前方那条黑红的河,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喃喃问了句:“怎么回事,金水河怎的会变成这样……”
  “待微臣仔细查看一番。”
  说罢,莫非起身朝戟门桥边上走去。
  到桥边从衣内取出掌心大小一张镜子,镜面朝里镜背朝外,对着那条河照了照。随后收起镜子从边桥一路到了对面,在那里新建起的七座汉白玉石塔边绕了一圈。
  那是七座齐人高的莲花佛塔,内设佛龛,各自供奉着七座小小金身佛像。此时也不知莫非究竟在那些塔前看些什么,一路走,一路在塔下用脚尖轻轻划了几道线,至最后一座塔处,伸手在塔身离地四尺距离的地方用那镜子往上敲了敲,就听噗噗两声轻响,眼瞅着一道黑红的液体从那地方的佛龛底下渗了出来,如一条细线,一路沿着塔上纹理垂落到了地上。
  “禀皇上,”随后转身回到同治驾前再度跪下,莫非道:“臣勘察过了,金水河中所溢河水为地血,恐是因河边新立七座石塔伤到了戟门的命脉,日积月累,风水起了变故所致。”
  “地血?那是什么东西?”
  “回皇上,是整个儿太庙所在地界的地气。”
  “地气?这样多的地气,竟能将一条河都染红??”
  “皇上,若太庙整个儿地气全部溢出,岂止一条金水河,便是整片地面,只怕都要成为血海了。”
  闻言微一蹙眉,同治迟疑了片刻后道:“你暂且先莫武断,质疑那四座塔便如同质疑西太后老佛爷,你确定地气的泄露是因那七座石塔而起的么?”
  莫非点点头。
  “既如此,早先怎的没有看出,也完全没有地气泄露的迹象?”
  “回皇上,”似早知同治会有这样一问,故而立即从怀中取出刚才那张镜子,双手呈上,交予一旁小太监手里:“因早先臣目光愚钝,并未窥见戟门桥近前有此物存在,因而疏忽了。现证物在此,请皇上过目。”
  说罢,小太监已将铜镜小心递到了同治面前。
  同治犹疑着接过。刚入手中便感觉到了它异常的份量,这东西非金非铜,似乎是极其坚硬的一种乌木制成的镜托,却重得仿佛实心的金属,握着沉甸甸的,背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纹理,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遂翻至正面,立即被明晃晃的反光照得眼前一阵发花。
  不由立即用手在眼前挡了挡,再朝镜中看去时,把同治给生生惊得一个激灵。
  险些脱手将那镜子跌落到地上,因为这镜子虽面对同治,却完全不似普通镜子那样倒映出人的脸,而是显现出前方那座戟门桥。
  桥上雾气氤氲,隐约可看出有数条蛇一样的东西上下浮动着,头团团拥挤在桥面上,身子却各自分散着,被七座石塔分别钉压在地上,因而有些痛苦地挣扎扭动,弄得身上鲜血淋漓。
  “这是什么……”那样呆看了半晌,同治才在一阵脚步声中回过神,抬头直直望向莫非。
  “皇上,此为蟠龙。”莫非回道,“并非书中所说那种天上的神物,而是戟门桥上龙形望柱所化。听祖上说起过,应是从前明永乐年便已生成,历经数百年,守着戟门至今,俨然已跟戟门同化在一起。”
  “……这样神奇……怎的过往从没听人说起过……”
  “回皇上,臣这也是头一回才见到它,以往听虽听过,从来只当是传说,因而未敢对圣上乱说,恐有妖言乱语之罪……”
  “你祖上本就是风水世家,说出此言,朕又岂会怪你。”说到这儿,一眼见到碧落已随御前侍卫来到此地,应是已见到了金水河内的光景,站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兀自沉默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由一声冷笑,道:“宣碧落前来觐见。”
  “嗻!”一旁太监立即领旨,回头朝碧落扯高嗓子宣了声:“皇上有旨,宣太医院碧落觐见了。”
  碧落接旨上前时同治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望着他。
  这男人一年前入宫时同治就看他不妥,因朝野上下几时见过这么年轻美貌的男子,即便后宫,也找不见有此等容颜的,偏一双眼还妖娆得紧,勾魂摄魄,离得近甚至可以感到扑面一股妖娆之气,简直如同书中所写的狐魅所化。
  因而入宫不出数月便深得他皇额娘的欢心。曾几何时,西太后身边再看不到旁的御医,一有个头痛脑热,就心心念念只找着碧落一个人,且碧落要什么,她便给什么,碧落说什么,她便听什么,长此以往,岂不是活生生一个安德海第二了。
  想到这里,同治握着扶手的手指不由慢慢收紧。此时碧落已到了銮驾跟前,掸了下箭袖,单膝跪地恭声对着他道:“臣碧落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治故意无视了他的下跪。
  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径直问他:“碧落,戟门桥上那七座佛塔可是你奏请老佛爷命人建起的?”
  “回皇上,正是碧落。”
  “那你可知现下金水河里突然溢红究竟是怎么回事。”
  “恕臣愚钝,不知。”
  “呵,碧落,金水河数百年来一直清可见底,唯有在你那七座佛塔立起后,就突然生变,你还有脸说你不知何故?”
  闻言碧落微微一笑,将身子朝下欠了欠:“皇上,玉带金水的风水虽好,但在数百年间已被时光磨出折损,有了疏漏,长此恐会造成风水外泄,故而臣照着大悲寺内廷布局,竖起七座佛塔,内中供奉七位西方极乐佛祖,以七星揽月之势守着戟门,以及戟门后的享殿,以稳住原有格局。若皇上对此布局心存疑惑,今有察哈尔家族的后人在此,圣上问过便可知真假。”
  “回皇上,”一听碧落将话头引向自己,莫非立即上前一步跪在碧落身旁,道:“碧先生在戟门所设风水的方式,倒确实如他所说,是按着大悲寺内廷布局而来,若布置得当,的确是对玉带金水有利无弊,这也就是为了什么臣先前不觉有异。但时至今日才发现,它明着确实同玉带金水相安无事,实则却分明扰了戟门前的地脉,而那地脉才是太庙气运之所在,故微臣以为,碧先生在戟门设立佛塔一事,的确是祸害之举。”
  一番话说毕,同治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目光一转冷冷扫向他身旁的碧落,正要以此再度质问他,忽听远处太监一声高宣:“西太后娘娘驾到!跪迎了!”
  当即,四下呼的声又再度跪了一地。
  就连同治也不得不立即在太监的搀扶下从车里走了下来,抬头朝着身后方向望了眼,一眼见到在一群披红带绿的侍女和蓝灰色衣裳太监簇拥下,那顶施施而来的明黄色銮驾,不由露出微微一丝苦笑。
  却哪里敢有所怠慢,立刻同载静一道朝那方向迎了过去,待载静行过礼,恭恭敬敬道了声:“儿臣见过皇额娘,皇额娘千岁千千岁……”
  “都免礼了。”车到近前,慈禧自内朝他俩瞥了眼。随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所跪的莫非和碧落,眉心微微一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如丧考妣似的,是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发生了么。”
  闻言,知是慈禧明知故问,同治仍得耐着心性恭声回答:“回皇额娘,今日金水河里出了异状,恐是因了新设那些佛塔的缘故,伤到了太庙的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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