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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陛下,您这是……”
  一见情形不对,武后立马便换了个态度,由哀切瞬间便切换到了惊疑,一派委屈状地问了半截子话。
  “哼,媚娘,河西可曾有紧急军报到来?”
  高宗其它方面甚是懦弱,可在对外用兵上却是素来强硬至极,对军国大事从来不含糊,此际哪怕面对着的是武后,也一样不假辞色,冷哼了一声,便即直截了当地追问起军报来。
  “陛下原来是为此事动怒,这倒确是妾身的不是了,此事倒也属实,确有这么份军报,据显儿说,吐蕃小寇又在乱边,规模却也不大,以显儿之能,当能应付无虞,加之中秋佳节将至,妾身也就没急着禀明陛下,确是妾身失误了,还请陛下恕罪则个。”
  一听高宗开口便追问河西军报,武后的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下,心知必定是后宫里出了岔子无疑,只因此事武后可是下过了严令,不许旁人多嘴传话的,不为别的,只是不想看着李显继续做大罢了,这等阴暗之心思自然不能摆到桌面上来说,可要糊弄一下高宗么,却也不难,武后连眉头都不皱上一下,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便已炮制了出来。
  “唔……”
  武后这番话确实挑不出甚毛病来,高宗本就惧内,这脾气么,自也就有些子发作不下去了,脸色一缓,沉吟着便要随口安慰武后几句,就此将事情揭了过去,只是他话尚未说出,却见原本木然立于下首的裴行俭突然站了出来,后头的话自也就说不下去了的。
  “陛下,河西军报一事微臣也有耳闻,军情如火,须耽搁不得,臣恳请陛下圣断。”
  裴行俭一闪身而出,也不去看武后那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的臭脸,面无表情地便进言道。
  “这个……”
  高宗本身虽不通军略,可自其上位以来,对外作战却是大唐三位皇帝里最多的一个,自是清楚裴行俭所言方是正理,只是这话显然在与武后唱反调,高宗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应允才是了。
  “陛下,此事乃是贤儿在处理,妾身以为不若将贤儿叫来,问问也好。”
  武后心里头虽恨不得一把捏死了裴行俭这个半道杀出来的“程咬金”,不过么,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展颜一笑,轻轻巧巧地便将责任推到了太子的头上。
  “宣。”
  自去岁以来,朝堂大事都已是武后在做主了,这一点本就是出自高宗的安排,他自然是心中有数得很,这一听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武后居然推给了太子,内心里不免有些子狐疑与不满,可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不耐地挥了下手,从口中挤出了个字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裴行俭的助推
  “儿臣参见父皇,见过母后。”
  太子李贤来得很快,前去传唤的小宦官去后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他便已匆匆行进了御书房中,满头满脸的汗水,显然走得很急,气色也不甚好,原本英挺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不过二十三岁的年龄而已,望将过去,竟已似中年,足见这些年来过得着实算不上舒心————自去岁武后主政以来,李贤已是日渐边缘化,尽管不断努力,可离着政治核心却是越来越远,朝堂大事基本已无其置喙之余地,大小事宜没武后的点头,李贤便啥事儿都办不成,长久的苦闷之下,人自是老得快了些,心也就无从舒起了的。
  “嗯,河西的军报可是在你处?”
  高宗心里不爽得很,并没有因太子持礼甚恭而脸色稍霁,连叫起都不曾,便即直奔了主题。
  “啊,哦,回父皇的话,确有份河西的军报在孩儿处,是母后前日派人转给孩儿的。”
  一听高宗语气不善,李贤的身子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颤,有些子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来,支吾了两声,方才紧赶着禀报道。
  “为何不报与朕知,嗯?”
  高宗并未因李贤的解释而释怀,脸色反倒是更难看了几分,极之不悦地哼了一声道。
  “这……”
  这一听高宗死追着这份军报不放,李贤的脸色不免便有些子发苦了起来——前日武后紧巴巴地派人将河西军报送到了东宫,说是让其拟个方略出来,以备朝议之用,这军报李贤收倒是收下了,却并没放在心上,一者是不想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二来么,潜意识里也不愿见到李显继续建功立业,这便拖着没去理会,本打算过了中秋再做打理,却没想到高宗知道了军报之事,还喋喋不休地追问个没完,这令李贤不免怀疑今番被召来乃是武后在后头嚼舌根之故,心头气苦不已,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当真好胆,这等军国大事也是尔能儿戏的么?你,你,你真要气死朕不成?”
  高宗心里头本就憋着一把火,再一看李贤那畏畏缩缩的小样子,火气登时便按捺不住了,猛地一拍文案,叉指着李贤便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并不敢无礼非法,实是因此事太过重大,母后处又无特别之吩咐,儿臣自不敢怠慢了去,连日来已与诸属官商议多回,却尚未能取得一致之意见,故不敢轻易惊扰了父皇。”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李贤的心里头已是认定自己是被武后坑了,自是十二万分的不甘心,趁着告罪的当口,反过来咬了武后一口。
  “狂悖,本宫移交军报之际,可是嘱咐过此事须得紧要办了去,尔自惰懒,却怨本宫不曾交待清楚,此是何道理,嗯?”
  武后可不是那么好咬的,不待高宗发话,她便已毫不客气地驳斥了李贤一番,声色俱厉已极。
  “母后误会了,孩儿并不敢胡乱妄言,实是前来移送的奴才不曾有丝毫交待,然孩儿却是不敢耽搁了去,奈何孩儿对军伍之事并不熟稔,以致时至今日尚未能有些个头绪出来,是孩儿的不是。”
  明知道被武后狠狠地坑了一把,可李贤除了心里头气苦之外,却是不敢强扛到底,也就只能是低声下气地解释了一番。
  “够了,朕问你,那军报如今何在,嗯?”
  高宗心里头记挂着前线之军情,又哪有闲心去理会这对母子俩之间的争执,这便一挥手,不耐已极地喝问了一句道。
  “啊,在孩儿宫里。”
  李贤此番受召之际,那前去传旨的宦官并没说明高宗召见的用意何在,甚至不曾对其提起过河西军报的事儿,毫无疑问这是武后在其中做了手脚之故,摆明了就是要拉李贤来当这个替罪羊,到了此时,李贤也算是看出来了,只不过看出来归看出来,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面对着高宗的喝问,也就只能是尴尬万分地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那还不快去取了来,愣在这作甚,嫌朕气得不够么!”
  高宗心情焦躁之下,越看李贤便越是不顺眼,火冒三丈地拍了下文案,气恼万分地斥骂了一嗓子。
  “啊,是,父皇息怒,孩儿这就去,这就去。”
  李贤被高宗骂得个面红耳赤,心中尽自委屈万分,却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东宫赶了回去,不数刻,便已捧着本厚厚的奏折转了回来。
  “启禀父皇,孩儿已将河西军报带了来,还请父皇御览。”
  李贤紧走了数步,来到了文案前,恭敬万分地将军报双手捧着递到了高宗面前。
  “哼!”
  一见军报已至,高宗也懒得再跟李贤置气,这便冷哼了一声,一伸手,将军报抄了过来,搁在文案上,翻将开来,细细地翻阅着。
  “狂悖,区区吐蕃小寇,竟敢猖獗若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朕要发大军剿灭了此獠!”
  高宗翻阅得很快,不多会便将整本奏折全都过了一遍,末了,将奏本往文案上重重一拍,恼怒异常地骂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了去方好,妾身以为此时已是中秋时分,并非进兵之良机,待来春再做计议也不迟,至于河西一地,有显儿这般大才在,当不会有事的,陛下只管放宽心好了。”
  武后之所以将河西军报移交给太子去办,本意也是不想坐看李显风生水起,也就是借着太子的嫉妒心理来达成此目的罢了,此际见高宗起了征伐吐蕃之心,自是不愿见此,这便言语委婉无比地宽慰道。
  “陛下,天后娘娘所言甚是,严冬将至,与战不利,倘若深陷高原,难保大非川惨剧不再重演,当稳妥为上。”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确该从长计议方妥,恳请陛下圣裁。”
  “陛下,兵者,国之大事也,非可轻为之,还请陛下三思。”
  ……
  在场的诸般臣工中,除了太子与裴行俭之外,全都是武后一党的中坚人物,这一听武后话虽说得委婉,可反对征伐的意思却是明了无比,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捧武后臭脚的机会,一个个尽皆站将出来,乱纷纷地进着言,说的话虽不同,可意思却全都是一个样,太子见状,似乎有些意动,嘴角嚅动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面色复杂无比地低下了头。
  “唔,此事,此事……”
  高宗倒是有心要支持李显的开战请求,可一见武后以及诸般大臣尽皆反对,自是不好太过独断专行了去,吭哧了几声,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能否容老臣一阅军报?”
  就在高宗左右为难之际,却见裴行俭从旁站了出来,一躬身,言语诚恳地请求道。
  “这个自然,裴爱卿军略过人,朕正要借鉴一二,拿去罢。”
  高宗素来信赖裴行俭的能力,这一听其要看军报,自不会有不允之理,很是爽快地一摆手,示意随侍在侧的小宦官上前将军报转递给了裴行俭。
  “谢陛下隆恩。”
  裴行俭持礼甚恭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慎重其事地接过了军报,微躬着身子,就在御前细细地研读起了这份军报,神情专注已极,似乎看得极为的投入,其实不然,他此际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份军报上,只因内里的详情他早已知晓了,当然了,并不是从军报中得知的,而是从李显派人送来的副本中得知的,实际上,今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御书房里,也全是李显事先交代的结果,为的便是还李显一个人情。
  “裴爱卿对此战事可有甚高见么?”
  裴行俭看得很慢,而高宗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之色,静静地端坐在几子后头,直到裴行俭抬起了头来,这才含笑问了一句道。
  “可战!”
  裴行俭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个判断。
  “可战?这……,裴爱卿之意是……”
  高宗虽是想战,可到底心中不托底,也真怕当年大非川的惨剧再次上演,这一听裴行俭如此说法,心中虽是一喜,但却不敢轻易下了决断,而是犹豫地追问道。
  “陛下明鉴,您咸亨三年曾问臣能征吐蕃否,臣对曰:不能,只因是时吐蕃君相相合,非可一战遂下,而今时吐蕃老王已丧,新君年幼,难以掌控全局,纵使噶尔?钦陵再能,必多掣肘者,其一败,则吐蕃无能为也,以英王殿下之能,一战必可定焉,故此,臣以为此时当战,战则必胜无疑!”
  裴行俭先前虽不时地翻动着奏本,可心思却不在其上,而是在最后定夺一下是否要真的帮李显这个大忙,待得抬起头来时,心中已是坚定了原先的想法,此时听得高宗见问,自是不会再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判断。
  “说得好,朕也是如此看,这一仗该打!来人,拟诏!”
  一听裴行俭说得如此之肯定,高宗心里头最后的一丝担忧也没了,竟不问过武后,独断乾坤地便下了决断,此言一出,不止是诸臣工们,便是武后与李贤都为之脸色狂变不已……
  第五百二十七章乾字计划(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黑沉沉的天空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的鱼肚白,难熬至极的一夜总算是要过去了,被生生折腾了一夜的吐蕃守军头晕脑胀之余,也不禁为之庆幸不已,好歹总算是强大的唐军面前保住了关城不是?然则待得天更亮一些时,这等庆幸之心可就转变成羞恼之意了,不为别的,只因折磨了守军一整夜的唐军居然只有千余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列队于城下,丝毫没将关城上数千守军看在眼中。
  “哈哈哈……,弟兄们,钦陵老儿如此盛情款待,还不赶紧谢过了去!”
  望着关城上那些满脸晦色的吐蕃守军们,张琛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运足了中气,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多谢钦陵老儿盛情,后会有期!”
  张琛话音一落,千余唐军将士便齐声嘶吼了起来,声浪如雷中,登时便令城头的守军尽皆变了脸色。
  “撤!”
  天已将亮,奚落了噶尔?钦陵一番之后,张琛也不敢在此地多做耽搁,毕竟昨夜这么一闹,分散四周的吐蕃军只怕都已向伏牛川聚集了过来,再不走,那就只能等着被人包饺子了,张琛可没自大到以为力敌千军之地步,实际上,便是此时离开,也已是有些晚了,接下来注定要遇到无穷的围追堵截,逃出生天的机会不能说没有,可最多只有一线,而这,早在张琛领受此项命令之际,便已是知晓了的,然则,为了乾字计划能得以实施,张琛并不惜一死!
  “大相,唐寇猖獗,末将请求率部追击,不灭唐寇誓不回营!”
  “大相,不能就这么放了唐贼,末将愿率部杀之!”
  “大相,您就下令罢,末将愿拼死杀贼!”
  ……
  被唐军如此这般地羞辱了一番,一众吐蕃将领们可是全都气炸了肺,全都冲到了噶尔?钦陵的面前,七嘴八舌地便嘶吼成了一片,浑然没见噶尔?钦陵的脸色已是铁青无比——噶尔?钦陵担心的不是关下这支正逃窜中的唐军,担心的是不见了踪影的河湟军主力,道理很简单,聚兵令已经发出,各处兵马正急速向伏牛川赶来,此时再想要做调整,已是很难,在这等混乱之中,河湟军主力极有可能会趁机远遁,一旦河湟军主力逃回了唐境,那就意味着噶尔?钦陵原先预定的围点打援之计划彻底破了产,这倒也就罢了,更深层次的担忧在于此番伏牛川之战的破产势必会引来李显这只猛虎,倘若大唐真发大军前来攻伐,政权尚未稳固的吐蕃国能否守得住吐谷浑可就难说了,而没了吐谷浑这么个缓冲之地,吐蕃又能支撑得了多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噶尔?钦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河湟军逃出生天的。
  “仁次松,尔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击,无比咬住这支逃走的唐寇,再,传令德蒙尽起乌海之军横断布哈河,不得放唐寇过河!”
  噶尔?钦陵没理会诸将们的喧哗,静静地思索了一阵之后,便已有了决断,一摆手,止住了诸将们的话头,面色坚毅无比地下了令。
  “诺,末将遵命!”
  万夫长仁次松一听点到了自己的名,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奔下了关城,自去调兵遣将不提。
  “传令赞婆并摩索多两部即刻散开队形,务必找到唐寇主力之所在,另,传令悉多所部紧守大通河谷,不得某之将令,不可擅自出击……”
  噶尔?钦陵没去管仁次松的调兵行动,平板着脸,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须臾之后,便见数只苍鹰从关城上冲天而起,分别向东、南、北三个方向展翅飞了去……
  “末将萧三郎参见殿下!”
  接到聚集将之令的萧三郎方才赶到大都督府,连口气都来不及喘,便被传到了书房,这才一进门,入眼便见一身整齐王服的李显正面色肃然地端坐在几子后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紧走几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见道。
  “不必多礼,孤此番叫尔来,是有件重任要尔承担,生死各半,尔可敢为否?”
  李显没多客套,只是摆了下手,示意萧三郎平身,而后脸上的笑容一收,面色肃然地发问道。
  “请殿下下令,末将万死不辞!”
  萧三郎乃血勇之将,自打鄯州战事起后,便没少上书请战,可惜都没得到李显的允许,自是早就憋足了劲,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却是丝毫不惧,面色坚毅地一躬身,慨然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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