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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节

  第二百三十五章猎雁记(下)
  大雁,又名鸿鹄,迁徙性大型游禽,每当秋冬季节,必从西伯利亚一带结队飞往南方过冬,次年春,则再次从南方回归西伯利亚繁衍生息,一次迁徙耗时足足两月有余,行程近万里之遥,如此长的行程自不可能一气呵成,半道上须得有不少歇脚之处,方圆数百里的广成泽水草茂盛,鱼虾满湖,正是大雁迁徙途中最重要的暂歇点之一,每年自四月起,便陆续有各地飞来的雁群在此觅食嬉戏,满湖雁起雁落,其景蔚为壮观,若论猎雁之场所,中原一带无出此地之右者,哪怕此际已是初夏时分,可广成泽中迁延不去的雁群依旧有五群之多,每群之规模皆在二百余只上下。
  雁肉极鲜,咬上一口,绝对是唇齿留香不已,不过么,要想吃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概因大雁生性机敏,高飞于天际之时就不用说了,寻常弓弩压根儿就射不到那么高,哪怕是夜间歇息之时,也有着勤恳无比的老雁在守夜,稍有点风吹草动,整群雁便会冲天而去,猎取得手的难度着实不一般的大,纵使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老猎人,也难保能回回得手,能有一半的成功率的话,已经可以称得上大雁杀手了的,至于猎到白雁的几率么,那只怕比后世卖彩票中亿万大奖的几率还要低了不老少,只因大雁的分类中并无白雁这么个种属,即便是身上白色羽毛最多的斑头雁也不是纯白之雁,其头、身各处皆有着不少的灰色杂毛,至于灰雁、豆雁等其余雁种,则更是难得见到几根白毛的,所谓的白雁不过是得了白化病的大雁罢了,很显然,要想找到这种纯白之雁无疑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上几分,更遑论将之猎取到手了的。
  任务是难了些,可惜李显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但得完成,还得尽快,若不然,洛阳城里的局势难免要起变化,如此一来,李显早先的计划便极有可能得全盘作废,而这显然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正因为此,李显到了广成苑的当天夜里子时便督率着精选出来的百余侍卫分乘六条小船悄悄地掩向了湖心岛。
  湖心岛说是岛,其实不过就是个露出湖面的小山尖罢了,拢共也就数十丈方圆,怪石嶙峋,草木稀疏,除了些杂草、灌木之外,别无余物,倒是岛南沿的芦苇丛长得分外的茂密,挤挤挨挨地连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片,至于西、北两侧的岛缘则是连片的峭壁,虽不甚高,却陡峭得紧,唯有岛东却是一片缓坡,而此处正是一群多达三百余只的雁群歇夜之场所,自然也就是李显等人彻夜进发的目的地之所在。
  寅时末牌,月亮已落,而朝日未升,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当然了,自也是一天中最好睡的时分,不止人如此,大雁亦然——湖心道东岸边的缓坡上,数百只大雁拥挤在一起,或是卧于草间,或是趴于石上,头埋在翅膀里,正睡得无比之香甜,但却有三只老雁始终精神抖擞地在岸边往来巡视着,那机警的样子丝毫不比军伍的巡哨们差多少。
  雁哨兵们无疑是极为尽责的,哪怕黑夜寂静无声,一派宁静的祥和,可雁哨兵们却无一丝一毫的大意,无不圆睁着双眼,警惕地眺望着四周的动静,奈何这等尽责遇到了人类的狡诈,却也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六艘小船借助着芦苇丛的掩护,早已悄悄地运动到了离雁群不远处,一场血腥的杀戮已是箭在弦上了的。
  卯时三刻,天终于亮了,圆盘状的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撕破了灰蒙蒙的天际,被这等耀眼的光芒一刺激,沉睡中的雁群就此醒了过来,无数的大雁探头探脑地望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发出一阵阵闲散的鸣叫,整个栖息地顿时噪杂成了一片,原本正往来巡视个不停的雁哨兵到了此时,也放松了警惕的心理,懒散地拍打了几下翅膀,摇摇摆摆地踱向了纷乱的雁群,似欲就此交割职责一般,可就在此时,异变却突然发生了!
  “放箭!”
  芦苇荡中一声断喝暴然响起,紧接着一阵弓弦声大作间,数百支钢箭密如雨织一般地罩向了混乱中的雁群,尽管箭起处离着雁群有着近二十丈的距离,可对于激射中的钢箭来说,不过是瞬息间事而已,只一霎那,二十余只倒霉的大雁便已被射杀当场,余下的也就此乱成了一团。
  “伊啊,伊啊……”
  一片混乱中,一只体型硕大的头雁突然爆发出了嘹亮至极的鸣叫声,率先拍打着翅膀向湖水里冲了去,慌乱中的雁群见状,自是全都狂奔着扑向湖边,不顾陆续射来的钢箭之侵袭,拼着命地划水飞腾而起。
  “七哥,快,快啊,哎呀,怎么还不杀上去,雁群都要跑了,你倒是快点啊!”
  李显所乘的船只并没有参与到众人围杀雁群的行动中去,只是静静地停靠在芦苇丛外,船上十数名军士虽都张弓搭箭,但却全都一箭未发,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李显的将令,这等不作为登时便令小太平不满地跳起了脚来,扯着尖细的嗓子,狂呼个不停——小丫头可是熬了大半夜了,图的还不就是打猎的热闹劲儿么,这一见旁人耍得不亦乐乎,自个儿却只能在坐看,哪有不可着劲地闹腾的理儿,可惜李显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神色肃然地立于船头,眼神里满是凝重之色。
  眼瞅着雁群已开始起飞,李显的心绪并非像表面上那般从容,急是自然的事儿,只因要想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机会只有一次——广成泽里有没有白雁李显并不清楚,可李显手中却有几只,当然了,那都是些西贝货罢了,说穿了便是用寻常大雁炮制出来的玩意儿,工艺并不复杂,前几日就已潜伏到了广成泽的那支小分队早早地便诱捕了十数只活雁,以醋、姜汁、石灰水调配成褪色秘方,对活雁的羽毛进行褪色处理,从其中挑出了数只最成功的“作品”作为备用,存货倒是不缺,也不怕有人能验得出真伪,问题是如何将货摆到明面上来,总不能让向来是稀罕物的白雁变成了臭大街的地摊货罢,毫无疑问,射白雁的戏码只能唱上一回,多了的话,怕是说不过去了的,哪怕是场假戏,可再怎么着也得真唱不是?
  雁群有了头雁的带领,逃起来自是迅速得很,只一瞬间的功夫,绝大部分的大雁都已扑进了湖水之中,再有那么数息的时间,便会集体腾飞而起,真到那时,雁群便能顺利地逃出杀戮,可惜的是猎物再聪明,也难逃过猎人的算计——就在头雁刚刚起飞的瞬间,一艘快船突然从芦苇荡中冲了出来,如利箭般地横向撞进了雁群的亡命队形之中,弓弩之声大作间,慌乱的雁群再次被射杀了十数只,余者全都乱了套,四下里乱窜着飞了起来,湖面上一派昏天黑地的大乱,于乱中,一只惊慌无比的白雁被人从快船上悄悄丢进了湖水中,这只可怜的白雁乍一得自由,哪敢再逗留原地,疯狂地划水向前,几个扑翅之后,已是冲天飞了起来,翱翔着冲近了李显所在的小船处。
  “七哥,白雁,看,白雁!”
  小太平眼神好得很,一见到仓狂飞来的雁群中有着一只白色的大雁,登时便兴奋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尖叫了起来。
  “放箭!”
  好样的,终于来了!用不着小太平提醒,李显早已发现了猎物的出现,心神登时便是一振,手臂一用力,持着的大铁弓便已拉得浑圆,断喝了一声,瞄着狂飞过来的白雁便是一箭,但听弓弦响起,雕羽箭已如飞虹贯日般地撕裂空间,带着强烈的呼啸,准确地射进了白雁的胸膛,与此同时,满船早已待命的侍卫们也纷纷开弓射击,十数支羽箭腾空而起,将迎面飞来的雁群射得个七零八落。
  “射中喽,射中喽!”
  中了箭的白雁哀鸣了一声,一头扎到了湖水中,眼尖的太平公主见状,立马兴奋地拍着手,雀跃地嚷嚷个不休,小脸蛋上满是激动的红晕,至于李显么,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只是嘴角一弯,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禀殿下,英王已猎到了白雁,正往洛阳急送中!”
  洛阳城东宫书房中,一身明黄单衣的太子李弘正埋首于永远也批改不完的奏本堆中,细细密密的汗水沁满了额头,却顾不得去擦上一下,那等忘我的勤奋叫王德全看得心酸不已,却不敢上前劝谏,只因他很清楚自家主子心里苦,这是在借着工作来压住心中的苦闷与烦躁,然则,当一名匆匆赶来的小宦官将广成苑的消息报来之时,王德全再也顾不得太子的感受如何了,忙不迭地抢到了太子的身旁,贴着太子的耳根,将所得的消息低声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此言,李弘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握着的笔一歪,一道醒目的朱砂拖痕便已污了正批改中的奏本,那刺目的红有如血迹般晃眼,可李弘却已是无心加以理会,面色阴沉地看了看王德全,牙关一咬,脸皮子抽搐不已,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孤知晓了,去,请阎相即刻进宫议事,快去!”
  “是,奴婢遵命!”
  王德全知晓事情重大,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奔出了书房,自去传唤阎立本不提。
  第二百三十六章乱之序幕(上)
  白雁这等稀罕物都能猎到,太子的婚事自然是不能拖延了的,于是乎,整个六月便成了普天同庆的日子,高宗下诏大赦天下,拨内库十万贯以为太子大婚之用,各州刺史纷纷献礼,诸多属国一一来贺,朝野一片欢腾景象,至于其中有多少借此收刮民脂民膏之事,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李显素来不怎么喜欢凑热闹,往日里但凡有热闹事儿,李显一般是敬谢不敏的,啥子诗词会、赏花会之类的附庸风雅之事极难看见李显的身影,可这一回太子大婚的热闹李显却是不能躲的,不但不能躲,还得积极参与其中,忙前忙后地帮衬了不老少的杂事儿,那等勤快劲儿自是赢得了高宗满口赞誉,也因此得了不少的彩头,当然了,这么些赏赐对于李显来说,也就是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自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令李显在意的是太子大婚之后会有何超常的反应。
  喜庆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六月已过不说,七月都已近半了,可李显期盼了良久的兆头却丝毫不见踪影,不但皇宫里的武后没啥特别的举措,便是太子这头也是一派波澜不惊之状,朝会都已过了数番了,啥事儿都没有,这等反常的宁静愣是令李显很有些子摸不着头绪,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出手挑动一下双方的神经,可深思熟虑之后,还是放弃了这等打算,只因李显打心底里就不相信武后与太子可以共存,与其冒着被拆穿的风险盲目出手,还不如坐看风起云涌来得强,心气一平,难耐的等待自也就不再那么难熬了的,该上朝时上朝,没事时要么猫自家王府里休憩着,要不便是约赵琼出外郊游散心,间或也去礼蕃院探望一下明月公主,小日子倒也过得舒心得很。
  这世上的事儿往往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显过得舒心了,太子可就过得紧巴了些,当然也就不想看着李显这个始作俑者继续这么逍遥下去,口谕一出,连个理由都懒得找,直接就是一个“请”字,便将李显召进了东宫。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太子有召,李显自是不能不去,待得进了宫,这才得知太子去了花园,不得不又紧赶慢赶地往后宫而去,大老远便见太子正端坐在一座池塘边的小亭子里,悠闲地抚琴自娱,琴声优雅而又从容,以李显的音乐造诣,自是一听便知此曲乃是千古绝唱之《高山流水》,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了丝会心的微笑,缓缓地走上前去,垂手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琴曲,而后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
  “哟,七弟来了,为兄一时纵情,未克远迎,失礼了,失礼了。”
  听得响动,太子像是方才发现李显的到来一般,略带着一丝的讶异地抬起了头来,微笑着致歉了一句道。
  “不敢,太子哥哥客气了。”
  李显虽不甚清楚太子紧巴巴地叫自己前来是为了甚事,可从先前的琴音里却已隐隐猜到了些根底,心中自不免稍有些微澜,只不过是城府深,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客气了一句,便即站直了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的样子,绝口不问太子相召的用意何在。
  “嗯。”
  李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李显,也没多废话,只是一扬手,轻吭了一声,随侍在旁的王德全立马会意地躬身退到了一旁,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径自退出了后花园,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哥俩个单独奏对。
  “为兄听闻七弟去岁在于阗王宫曾演一曲《从军行》,威名动四方,曲艺惊天下,而今已成四海传唱之佳作,为兄可是艳慕得紧啊,不知七弟可愿为为兄演绎一回否?”一众随侍之人尽皆退下之后,李弘并没有直接言事,而是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显一眼,提出了个有些不着调的要求。
  “太子哥哥有令,臣弟自当遵命,献丑了。”
  李显一向就不是个矫情之辈,尽管李弘这么个要求实在是有些颐指气使的嫌疑,可李显却并不在意,笑着便应承了下来。
  “有劳七弟了。”
  这一见李显如此表态,李弘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几分,站起了身,让出了位置,一摆手,示意李显上坐。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李显没再多话,行了个礼之后,缓步走到了几子后头,长跪而坐,整了整衣衫,手拨琴弦,一阵激荡的乐曲声中,歌声已是乍然响起,一股子金戈铁马的豪迈之气在空旷的后花园里回荡不已。
  “好,曲好,词佳,当真不错!”
  一曲唱罢,余音尚在缭绕之中,李弘便已高声叫起了好来,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真挚。
  “太子哥哥过誉了。”
  李显并未因李弘的夸赞而自得,只是面色平静地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七弟勿要过谦,古人云:曲为心声,七弟志在四方,有吞八荒、扫六合之气概,为兄自愧不如啊,若得便,为兄定当鼎力支持七弟扫平八荒之壮志,只是……”李弘笑呵呵地摆了下手,话说到半截子便就此停了下来,只是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由灿烂转成了发苦。
  好小子,这就要开始了么,有趣,有趣!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弘的样子,便已知晓了其这一连串看似无甚意义的举动背后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为了把握话事的主动权罢了,不过么,李显却也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任凭李弘如何耍小心眼,终归还是得回到现实中来,一切都需靠实力来说话,想靠虚言来哄骗,那是门都没有的事儿。
  “太子哥哥有事请吩咐,臣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眉头轻轻一扬,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意思么,不外乎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听着可以,要参与也成,拿好处来,空口白话就免谈了。
  “前汉大贤晁错有句名言:攘夷必先安内,七弟以为然否?”
  李弘乃是聪慧之辈,自是听得出李显那句平淡话语背后的潜台词,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然则脸色却依旧未变,依旧是苦笑着,语气带着丝萧瑟地追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
  李显面色肃然地一拱手,可回答出来的却是一句废话,压根儿就不肯直接表明态度。
  “嗯,为兄此处有份折子,还请七弟过目。”
  李显的机变与圆滑李弘早已领教过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本就对用言语套住李显不抱太大的希望,也就是姑且试试罢了,此时见几番试探之下,李显都不肯表态,李弘虽有些气闷,却也无可奈何,略一沉吟,不得不将底牌掀出了一角,这便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奏折,递到了李显的面前。
  “哦?”
  李显本就有心探一下李弘的底牌,自是不会拒绝其的“好意”,这便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奏本,翻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始终不变,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已,倒不是因这奏本的内容有多惊世骇俗,而是因上这奏本之人着实有些出乎李显的意料之外——此奏本弹劾的人是贺兰敏之,这一点李显丝毫都不感到奇怪,只因在李显的预算中,李弘出手的目标十有八九会着落在此人身上,理由很简单,贺兰敏之其人作恶多端,纯属一无行之浪荡子,之所以能窃据高位,不过是因武后的庇护罢了,若不然,就其所犯之罪行,随便拿出一条,都足以抄家灭族了的,也正是因为武后的缘故,此人在武后一党中巴结者众,不少中下层的后党中人都与其有着扯不清的瓜葛,拿下此人,便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拿下一大帮后党,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要能拿得下此贼,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至于成功的希望么,在李显算来,只是一半对一半罢了,可也值得去搏上一把了的,真正令李显有些惊异的是——这奏本竟是出自北门学士阎朝隐之手!
  阎朝隐其人如今不过区区一给事中罢了,官位不高,也无甚过人之才干,可却颇得武后之宠信,与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贾大隐、周思茂五人并称北门六杰,属不折不扣的后党中坚人物,往日里与贺兰敏之也颇为相善,这冷不丁地上本弹劾贺兰敏之,恐并非其本意,出自武后授意的可能性极高,其目的便有些可疑了,是杀人灭口,还是丢车保帅,又或是引蛇出洞?那可就有得计较了的,再者,李弘在此时拿出这本奏章的目的怕也没那么简单,这里头的文章一准小不到哪去,自由不得李显不小心再小心了的。
  太子这厮想作甚?这奏本并未黄绢蒙面,显然不是已上之本章,太子又是如何得来的,难不成其与阎朝隐有暗中勾连么?不太可能罢!那老小子可是武后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理应不致有背叛之可能,若如此,这奏本的来历怕没那么简单!李显心中疑窦丛生之下,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心念电转不已,却始终难以看清迷雾背后的真实所在,沉吟了半晌,也不曾有所表示……
  第二百三十七章乱之序幕(中)
  太子其人,李显从来就不曾轻视过,在他看来,李弘素来多智,待下宽宏,于政务上也极为老道,除了性/取向上有些不妥以及身体稍羸弱了些之外,可以说是具备了明君的基本素质,倘若没有武后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母亲的话,李弘成为一代贤明君主实属理所当然之事,至少比懦弱的高宗要强上百倍,哪怕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却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胜得过李弘,似这等兄长,李显实不愿与其生分了去,奈何李显却知晓李弘绝对不是武后的对手,只因其心不够狠,至少是没有武后那等杀伐果断的狠辣,这就注定了其很难跟武后长期抗争下去的命运,这也正是李显不愿辅佐李弘的根由之所在,不过么,借助李弘的手,去狠狠地打击一下武后却是李显喜闻乐见之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李显就乐意去充当李弘的马前卒,面对着这等错综复杂的局面,李显自是不敢随便表态,保持沉默便成了其不二之选择。
  “七弟可是奇怪这折子的来路么?”
  李显的沉默与顾虑显然早就在李弘的预计之中,这会儿见其半晌无语,李弘微微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问了一句道。
  “让太子哥哥见笑了,臣弟确实有些疑惑,阎朝隐其人臣弟不曾深交,却知其素得母后宠信,更与贺兰敏之相善,这奏本……”李显并没打算将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和盘托出,这便一扬眉,作出一副疑惑状地说了半截子话。
  “七弟所言确是实情,然则此奏本确也不假,虽非正本,可与正本却无二致,后日早朝时,那阎给事中必将上此本章无疑!”李弘没有详细解释这奏本的来路,而是语气极为肯定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
  李显很清楚太子在下头也有些人马,要想从阎朝隐家中抄到奏章副本实也不算太离奇之事,既然太子不愿详细解说,李显自也懒得去刨根问底,毕竟奏本如何来的并不是事情的关键之所在,真正的核心问题是武后为何要来上这么一手——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那会儿贺兰敏之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倒的台,不过出手弹劾其的并非阎朝隐,而是太子手下的监察御史萧明,至于罪名么,倒是与阎朝隐所罗列的相差无几,只不过那会儿太子只是为了报私仇而为之,赶巧武后也正有意诛杀不听话的贺兰敏之,顺水推舟之下,也将贺兰敏之下了大狱,草草审了一回,便将其贬去了雷州,而后又派了杀手将贺兰敏之击杀于半路,可此番的形势显然不同于前世,贺兰敏之其人对武后一党的杀伤力明显要大了许多,这等时分武后不单不设法保护贺兰敏之,反倒主动出手,这里头说没有蹊跷,李显又如何肯信,然则在摸不清太子脉搏的情况下,李显自是不能将所有的疑虑道将出来,轻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是一脸疑惑状地看着李弘。
  “七弟对此事可有甚看法么?”
  李弘紧巴巴地将李显叫了来,自有其用意所在,这一见李显沉默不语,李弘立马便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追问道。
  “贺兰敏之其人品性拙劣,恶行累累,按律当诛,阎给事中所奏倒也不差,父皇圣明,自当会有决断。”明知道李弘在问些甚子,可李显却不打算按其套路来说,而是故意就事论事地回答了一番。
  “嗯,理倒是这个理,此贼是该死,不过怎个死法却甚有讲究,若是死于诏狱又当如何?”眼瞅着李显始终不肯吐句实话,李弘心中不免有些气恼,可也拿李显没办法,略一沉吟之后,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
  嗯?死于诏狱?呵,这厮倒是好心计来着!李显一听之下,瞬间便已猜到了李弘的大体计划,左右不过是打算借着贺兰敏之的死来做文章,不但想着将与贺兰敏之相熟的后党一举拿下,更打算将新任大理寺卿侯善业一并扫将进去——咸亨元年十月,刘仁轨从新罗归国之后,便以年老为由请求告老归乡,以求躲开大理寺这个烂泥塘,武后顺水推舟地准了其奏,转过头来,怂恿高宗将侯善业提拔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并以整顿为名,对大理寺进行了一番清洗,诸王安插其中的人马大多被逐出,李显的手下除了狄仁杰因办案能力超强得以幸免之外,其余诸如宋献等明面上的人马皆被陆续贬到了地方上,整个大理寺几乎又被武后一党彻底垄断了,这等局面显然不是太子所能忍受的,动手自也便是不免之事了的。
  算计倒是好算计,只是这成功的机会能有多少可就不好说了,再者,武后在此时搞出这么一手,怕没那么简单罢,若说武后这等心机深沉之辈会没算计到其中的风险,李显又如何能信,若是武后来个将计就计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只是这里头的埋伏究竟何在?李显对武后的狠辣与狡诈极之忌惮,对事态的判断,自不似李弘那般乐观,只一瞬间便已想了许多,可却尚未能找到事情的关键点之所在,心中不禁有些焦灼的烦躁在涌动。
  “太子哥哥请恕臣弟直言,此事恐另有蹊跷,不得不防啊,若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后果恐有不堪!”李弘眼下乃是牵制武后的主力,李显自是不能坐看其急速崩盘,沉吟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谨慎地提醒其了一句道。
  “七弟言之有理,为兄自是知晓其中有诈,只是话又说回来了,此事却也是个机会,不瞒七弟,即便是阎朝隐不上本,这本章为兄也是要上的,七弟可愿助为兄一臂之力否?”李弘显然对李显出言提醒的举动极为满意,但却并不打算放弃此等一举破敌的良机,这便一派坦诚状地说道。
  好小子,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一听李弘如此说法,李显便知晓李弘的心意已决,怕是难有更改了的,也就不想再多劝,这便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面色凝重地出言道:“太子哥哥有何事要用着臣弟的,还请明言好了。”
  “好,七弟果然爽快,为兄只有两个要求,其一,贺兰敏之的命;其二么,待得贺兰敏之一死,朝堂纷争必起,为兄想请七弟助为兄全力压制不轨小人的反弹,若能如此,大局当可定矣!”李弘哈哈一笑,一击掌,很是兴奋地述说着。
  得,敢情是要咱当苦力来着,还真是敢想!一听李弘此言,李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嘿嘿一笑,却是不肯多言,既不应承,也不推辞,只是一味微笑地看着李弘。
  “七弟放心,为兄不会让七弟白忙的,若有所需,但讲无妨!”李弘乃是聪明人,自是知晓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这一见李显的样子,立马笑着给出了承诺,一派予舍予求的豪迈状。
  这厮倒是应承得干脆,嘿,此事能不能行姑且不论,即便是行得通,也未见得便能一举击垮那老贼婆,真不晓得这厮哪来的如此自信!任凭李弘如何表态,李显心中疑虑却依旧未消,再说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李显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地便应承下来,就算不为防着武后那头可能的埋伏,怎么着也得防着李弘过河拆桥不是?万一要是被李弘摆上一道,那后果之严重怕不是啥好玩的事儿。
  “太子哥哥海涵,兹体事大,臣弟实难遂决,且容臣弟斟酌一二可好?”李显是不想坐看李弘迅速垮台,可更不想被其当枪来使,这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道。
  “当然,七弟不妨好生考虑一番,左右后日方是早朝时,七弟大可自便好了。”
  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之后,李弘早已认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只要是能打击武后的事情,李显绝对是急先锋,自是不怕李显转首便出卖了自个儿,这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度无比地应答道。
  “也罢,时候不早了,臣弟便先行告退了,太子哥哥请留步。”
  这一见李弘一派吃定了自己之状,李显不免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懒得再多废话,这便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出言请辞道。
  “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
  李弘笑眯眯地一摆手,示意李显自便,而后再次坐回了几子之后,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再次抚起了琴来,一派从容的悠闲状……
  李弘倒是悠闲了,可李显却是头疼得不行,满腹的心思全都绞成了一团,各种可能性都好生地琢磨了几回了,却始终难以下一个决断,偏生此事又实难与旁人商量,为免担心打草惊蛇,还不敢全力发动手下暗底势力去探明实情,只能是一个人独自静静地猫在书房里,反复地权衡着各种情形的利弊之所在,又怎个烦心了得。
  “殿下,振州急报!”
  就在李显心神不宁地苦思不已之际,罗通大步从房门外行了进来,疾步走到书桌前,将手中所持的一枚小铜管递到了李显身前。
  “哦?”
  一听是振州(今海南三亚)来的信报,李显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振,顾不得多问,一把接过了罗通手中的小铜管,扭开暗扣,倒出了其中的纸卷,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番,脸上的神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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