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此为最重要的问题,张说最先提出来请皇帝定夺。
李隆基在上次南郊祀礼时就坚决支持张说,此次也不例外,其闻言说道:“如此来办甚合古礼,孔子认为祭礼为大事,不许妇人上祭坛,我朝为何反其道而行之呢?张卿说得对,我朝此前迭遭乱世,妇人主祭实为肇始之源。”
李隆基如此说话,自是将其祖母则天皇后彻底否定。
李隆基接着说道:“此次封禅,宫闱之人不许随行。”
后世妇人不得接近祭坛,实由此始。
座中有位四门助教施敬本,其听了李隆基赞扬张说“甚合古礼”之语,心中顿时来了劲儿。此前议礼之时,他对张说和徐坚等人大肆删减古代礼仪颇为不满,多次上言应循古意,奈何其人微言轻,张说根本不理他。现在皇帝说过要循古意,遂越众奏道:“陛下,臣以为此封禅仪注草稿中有八条与古礼不合,应回归古礼。奈何臣身微言轻,张令竟不采纳,乞陛下圣裁。”
李隆基目视张说道:“哦,竟有八条之多呀。张卿,你为何不博采众意呢?”
张说微微一笑道:“陛下,敬本所言八条,臣与徐副使等人数次议过,就请徐副使详述如何?”徐坚是时被授为礼仪副使。
徐坚依言取出施敬本的上书,逐条向李隆基禀报。
李隆基仅仅听过五条,已明白张说和徐坚不采纳施敬本之言的原因,大约张说和徐坚将古礼删繁就简,施敬本不满,认为应该照搬古代烦琐的礼仪。李隆基挥手令徐坚不要继续叙说下面的三条,转问张说道:“嗯,朕知道你们分歧的所在,此事就不用说了。古人之说纷纭万端,张卿,你们须格式以定之。”
源乾曜此时不失时机说道:“陛下,臣观此仪注草稿,张令等人确实倾注无数心血而成。今日陛下临场圣裁,则仪注可成,彰显大典肯定成功。”
李隆基也很高兴,说道:“好呀,张卿能成仪注如此体例,可谓删繁就简,朕甚赞同。封禅大典千头万绪,且时辰无多,诸卿还要戮力为之的。”
由于皇帝赞同了“删繁就简”,剩下的事儿就相对简单。张说将仪注草稿中需要定夺的地方挑出来,李隆基很快裁定,所以日头未落之前,此仪注已大致定稿。
李隆基到了最后,又想起一事,问道:“张卿,兵部郎中裴光庭近日所上奏书,你看过了吗?”
裴光庭奏书中反对东行封禅,他认为皇上率百官东行,则西京肯定空虚,突厥人容易乘虚入寇。李隆基看过此奏书后,将之批给张说观看。
张说道:“臣看过了。陛下,裴光庭此议,有失我大唐威风,可以留中不理。自默啜死后,突厥人形同一盘散沙,哪儿有胆子和力量侵入中国之内?然裴光庭此议倒是让臣想起一事,也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道:“封禅之时,边关需整固为备。人心难测,万一有人想捞些便宜由此侵边,就会扰了大典的兴致。嗯,你有何事?说吧。”
张说道:“臣以为封禅大典既为中国喜庆之事,四夷诸国也应从封泰山。如此有两个好处:一者,四夷诸国入中国观礼,可以瞻中国物华之天宝,使其顿生倾慕之意,彰显中国之大国威仪;二者,中国向为礼仪之邦,若四夷来朝,可以使其渐生向礼之心,如此有利于天下安澜。”
国家与人相同,当其有典礼之时,例邀外者前来观礼,既彰显与四邻亲近友好之意,又有显摆己势的诉求。张说此语一出,座中众人纷纷点头,皆以为然。其实前朝封禅之时,例邀四方君长及来使从封泰山,则此节已成为成例。
李隆基听罢默然,他明白如此做其实还有不便于说出的第三宗好处,即邀四方君长来此,也就有了将他们为质的作用,从而在封禅的过程中,其族人不敢轻举妄动。此等好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隆基也不想画蛇添足,遂笑道:“好呀,如此大礼,应邀诸国从封。张卿,你欲邀约何方呀?”
张说答道:“若陛下允可,鸿胪寺须立刻派出使节四方邀约。如突厥、契丹、奚、昆仑、吐蕃、靺鞨等族,再者如大食、日本、高丽、新罗、百济、日南诸国,皆在邀约之中。”
李隆基当即准奏。
齐瀚被贬官后,中书舍人一职空出了位置,张说当即请得李隆基同意授张九龄为中书舍人,是为五品职。张说感到张九龄用得顺手,仍让其兼知枢机房主事。
是日朝会散罢,张说回衙后若有所思,就在室内缓缓踱步。
张九龄是时入内奏事,看到恩师在那里颇费思量,遂知趣地侧立一边,不敢出声相扰。
张说早见张九龄入内,其走了两圈行至张九龄面前立定,问道:“九龄,大典上所用词颂都备好了吗?”
“除了恩师所撰《封祀坛颂》与源侍中所撰《社首坛颂》之外,学生已将词颂之目列好。至于让何人来撰写,还请恩师示下。”
“嗯,玉册文与玉牒文由你拟出,至于其他文就分于别人撰之吧。圣上说了,随同登山之人可以升秩。呵呵,九龄,登封之后,你就擢为四品官员了。”
张九龄闻言脸现惶恐之色,躬身说道:“恩师,学生刚刚被擢为中书舍人,若再被超拔,外人会不会有闲话呢?学生以为,此次登封之时学生可以参与出力,然官秩不宜再动。”
张说摇摇头,心想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唯读圣贤书太多,有点泥古不化,这方面与宋璟颇有相似之处,遂斥道:“胡说!九龄,人遇事时不可退避谦让,何况是天赐良机?当今天下,除我以外,你实为后出词人之冠!则能替圣上拟玉册之文者,舍你其谁?那么依例升秩一级,实属正常,你何必要退却呢?”
张九龄一时不敢吭声。
张说又道:“九龄啊,人若处厄运之时,大可潜伏爪牙等待机会;若风生水起之时,就没必要左顾右盼患得患失了。譬如此次封禅,即天降大任至为师之身。封禅大典既要有赞襄机务之能,又要有识文懂礼之才,那姚崇与宋璟为相之时,为何不敢启封禅之议呢?哈哈,他们其实不能啊。”
张说说到这里,其自诩得色跃然脸上,张九龄观此状,心中忽然晃过《尚书》中的一句话:“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他此时想道,恩师如此志得意满,若自己用《尚书》中的话去劝谏他,肯定会招来没趣。他嘴唇动了动,又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张说却不知眼前的张九龄正在那里心思电转,依然自顾自说道:“九龄啊,你速去拟出一份登山的祀官与词官名单,赶快拿过来。”
张九龄领命离去。
张九龄归座之后,老老实实按大典议程逐个列出了祀官、词官名单。祀官主要从门下省、礼部、太常寺中产生,词官则主要从中书省、秘书省、集贤书院中择出。
张说快速将名单看了一遍,然后取过笔来在上面圈圈点点,最后将改好的名单递给张九龄,说道:“你再把此名单誊抄一遍,记住,此名单除了你我之外,不许第三人看见。”
张九龄接过名单,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其心中不由得大震,就立在那里有些呆滞起来。
张说在名单上有删有增,所删者多为非文学出身之人,所增者可分为三类,一类为张说的近身之人,如五房主事、中书省中书主事张观等人;二类如集贤殿的文学之士;最后一类则为张说的故旧与亲戚,如张说女婿郑镒赫然归入词官之列。
张说号为文宗领袖,其所选女婿当然不能为白丁之人。去岁张说二女儿待字闺中,张说瞧中了国子监录事郑镒。此人刚刚会试高中,被授为九品之官,且人物生得器宇轩昂,由此能得张说青眼。郑镒看到能为当今中书令之婿,也是喜悦非常,遂一拍即合,在去岁秋末办了婚礼。
张九龄当然明白此事的轻重:若郑镒被列入词官,且随同皇帝登封泰山,那么回京之后,郑镒则可一跃从九品官超授为五品官!
张九龄此时心中顿起波澜,就呆立在那里考虑是否劝谏恩师一回,张说看到他的迟疑,又催了一句:“你速去誊抄,愣在这里为何?”
张九龄还是下定决心,开言说道:“恩师,若将贵婿列为词官,学生以为外面物议定起,只怕有些不妥。”
张说叹道:“九龄,我岂能不知吗?然为师为相,已历二年有余,圣上择相有期,为师若不在任上多替故人和家人办些事,一旦罢相,再无能力。将郑镒列为词官,我也知有些过头。然错过这个时机,还有更好的法儿吗?且郑镒之才具,可堪为词官,既而登封超授,皆合朝廷规矩。”
“学生知道合乎朝廷规矩。然前时王猛之案,圣上亲自过问并责法曹徇私。恩师与郑镒实为翁婿,万一将来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则恩师实为被动。”
张说知道张九龄所言实为替自己着想,并无恶意,遂在那里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决然道:“九龄,我知道你的好意。这样吧,先将郑镒从国子监调入枢机房,先瞧瞧外人反应如何。封禅之期还有半年,郑镒入枢机房之后,也许封禅之后就风平浪静,我们那时再定下步行止。”
张九龄见张说意志坚定,也不敢再劝,遂暗叹一口气,转身去誊抄名单而已。
武惠儿虽未被立为皇后,然其恃李隆基宠爱,在宫中的地位实与皇后相同。这几年,她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李隆基将其封为咸宜公主和太华公主,由于王皇后被逐且死去,武惠儿觉得宫内危险已消,遂奏请李隆基将寿王李瑁接回宫中。
李瑁是年刚刚六岁,其继承了父母的体貌优点,生得面如冠玉,长身玉立,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武惠儿此时方将一子二女收拢膝下抚养,心中洋溢着无边的幸福。
武惠儿此时已迁入南熏殿居住,昔日侍候王皇后的宫人和太监皆被赶走,换上了武惠儿一一挑选的宫女;至于太监,武惠儿挑中了名叫牛贵儿的太监作为南熏殿值事太监。
牛贵儿年龄二十五岁,容貌生得奇丑无比,原在太监群中因为貌丑不知得了多少奚落,不料被武惠儿选中,由此身价陡增。
老天爷造化育人,还是相对公正的。牛贵儿容貌虽丑,然思维缜密,口才甚好。武惠儿正是瞧中了他的这种本领,将其选入南熏殿。武惠儿知道,如此貌丑平素不被人待见的他,其被自己纳为亲信,定然会对自己忠心无比。
武惠儿之所以选中牛贵儿,正是想藉此修通与宫外联络的通道。按说高力士对武惠儿也恭谨得很,然他是皇帝的亲信之人,武惠儿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这番心事坦露给高力士的。牛贵儿入南熏殿之后,不觉已侍候武惠儿近两年时间。牛贵儿此时已明主子心事,颇有默契,他日日到其他宫殿穿梭,热衷于帮助武惠儿打探讯息。
李隆基那日在集贤殿赐宴,牛贵儿自始至终混迹于殿中。宫中规矩,太监不许离开己位四处穿行,然高力士明白牛贵儿的来意,又知他在惠妃面前炙手可热,对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力士尚且如此,其他人明白武惠妃今日在宫中的地位,见了牛贵儿皆献上献媚之笑,皆不敢多管闲事。
宴会散后,牛贵儿三步并成两步返回南熏殿。武惠儿此时未睡,李隆基此前说过今日与宴就歇在兴庆宫,不用惠儿侍寝,则她不睡就是专等牛贵儿前来传讯。
牛贵儿将今日集贤殿君臣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待他说到封禅时宫闱之人不用随行的时候,武惠儿追问了一句:“圣上果真说定了?”
牛贵儿又将当时皇帝与张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武惠儿听罢,心中顿时涌出两种情感。
她先是恼火张说:又是这张喋喋不休之嘴坏事!哼,“宫闱接神,有乖旧典”,当初则天皇后执政之时,你那时为何不在她面前鼓舌呢?你现在敢如此说话,不过欺我势弱罢了!
武惠儿想当皇后心切,然在李隆基面前不敢露出一丝痕迹。她闻听欲封禅泰山,心中顿时大喜。心想祭天时,由于有上次祀南郊的前例,自己终难涉及;然到社首山祭地时,定会以文德皇后配享,那么前朝有例,自己就是不能亚献,也能捞上一个终献。孰料张说改为睿宗皇帝配享,自己想露脸的机会终为空想。
她此时想杀张说的心思都有了,然自己无权无势,终究无法可想。
至于李隆基令宫闱之人留居京中,武惠儿闻言心中先是轻轻一笑:呵呵,圣上龙马精神,此去泰山一来一回至少需用二月,他身边若无女人侍寝,岂不是急煞了他!
李隆基是年四十一岁,其床笫之事正是健旺的时候。武惠儿相伴李隆基多年,深知皇帝或许能忍得二日,终归难忍到第三日,其到时定会随手寻来女人出火。
武惠儿想到这里,不由得心生警惕:皇帝东行可以不带现有妃嫔,然他在路上行走二月,其若需要,那最懂皇帝心思的高力士肯定会替他妙选佳人奉上的。武惠儿知道李隆基的禀性,他若专宠某人时,皆会倾尽心力相爱,至多偶尔尝鲜临幸她人一次,既而丢开。万一皇帝东行时宠上某位佳人,那么自己就会被疏远。
武惠儿此时已是深深地恐惧了:若自己在皇帝面前失宠,那是生不如死的。她想到这里,顿时心乱如麻,挥手令牛贵儿离开,自己则瞪着灯火木然发呆,时辰不觉过去,她竟然不知东方之即白。
第二日晚间,李隆基令武惠儿侍寝。武惠儿抖擞精神,将李隆基侍候得眉开眼笑。一时事罢,李隆基畅快说道:“好惠儿,还是你的手段最为迷人。朕这些日子实在快活,嗯,还是你的小腰身最好啊。”
武惠儿浅浅一笑,问道:“陛下这些日子到底遇到哪些快活事儿?惠儿实想与陛下一同高兴。”
李隆基眼睛微闭,慢慢说道:“想你也应该听说了,朕欲往泰山举行封禅大典。朕登基十余年来,渴慕再现贞观、永徽年间辉煌,如今天下安澜、国富民强,岂非高兴事儿吗?”
“妾听说了,妾着实替陛下高兴。陛下东封之日,妾当随陛下前去观礼,以睹此千载难逢盛状。”
李隆基轻轻摇摇头,说道:“嗯,朕说过了,宫闱之人此次不许登山。惠儿,你应当知道,前朝乱世,多由妇人干政而起,由此神人共愤,朕不敢再令妇人接近神仙。”
武惠儿闻言,忽然猛地坐起,扯着李隆基的手臂道:“陛下,妾不敢接近神仙。然陛下此去泰山,一来一回耗时良多,且路途遥远颠沛辛苦,陛下不许妾等侍候身边,惠儿怎么能放心呢?”
“不妨,沿途州县自会小心迎候,朕身边又有熟悉的内官调理,惠儿大可放心。”
“不嘛,陛下。妾若离开陛下这么久,不知该怎么活了。陛下,妾有主意,可以一举两得,乞陛下照准。”
“嗯,你有什么好主意?”
“妾选取伶俐之人随行陛下,到了泰山脚下不再前行,就在那里等候陛下礼毕返京。陛下行礼之前三日,妾当诫约自身,更诫约其他佳人,不许近陛下身前。”
其实李隆基说过不许宫闱之人随行的话之后,已然暗自后悔。试想如此长的日子里,自己身边少了这个可人儿,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武惠儿的这个主意,实在熨帖在李隆基的心坎之上,其心间顿时有了麻酥酥的感觉。他伸手将武惠儿拽伏在自己臂膀之上,轻声说道:“惠儿,你莫非不怕颠沛之苦吗?”
黑暗中的武惠儿脸上甜甜地现出微笑,她知道皇帝如此说话,已然允了自己的主意。
第二十六回 武将联姻喧喜宴 泰山封禅耸奇观
王毛仲此去泰山身兼二职,首要者要负责皇帝及东巡队伍的安全,其次还要负责为此次出行提供马匹。他这日将陈玄礼唤来,说道:“陈将军,你速到陇西马场走一回,每色马各挑出一万匹,共五万匹。然后派人将之赶往东都备用。”
陈玄礼有些不太明白,问道:“王大将军,为了封禅泰山之用,刚刚从马场挑来一万匹马儿送入京师,现在再挑五万匹,到底有何用处啊?”
王毛仲道:“你不用问太多了,这些马儿肯定有大用。你速去速回吧。”
陈玄礼道:“末将知道,贵公子与福顺女儿大婚之日,末将说什么也不敢误了时辰的。”
王毛仲哈哈大笑道:“是呀,犬子婚礼,众将毕集,你若不到,我们不敢开席。”
王毛仲三儿子诞生之后,其“洗儿”之时邀众将欢宴。那日宴席之上,李仙凫提议王毛仲与葛福顺结为儿女亲家,王毛仲与葛福顺换盏而饮,并击掌为约。其实这等宴席上的玩话,未必当真,孰料葛福顺却认了真,数日之后即派人入王宅中请去王三公子的生辰,然后与自己女儿的生辰共同卜筮一回,结果显示大吉。按照当时礼仪,问女之名而卜本为男方办的事儿,葛福顺如此积极,表明他热衷与王毛仲联姻。王毛仲见状,也就顺水推舟同意,孩子三岁时就向葛家行了纳采之礼,王葛二家就成为真正的儿女亲家。
婚礼之日,王府张灯结彩。自葛福顺府中到王毛仲府第的路上,排满了酒食之物,每隔不远,即有一班戏乐之人持器歌舞。是日王毛仲府中欢腾喧闹,不说京中武将毕集,就是朝中百官也络绎不绝前来祝贺,张说被百僚推为男方傧相。众人欢腾之际,高力士率人送来皇帝之礼,其中一物最为珍贵,即是李隆基亲笔所书的一幅立轴,上面浓墨成就四个大字——“佳儿佳妇”。王毛仲见状大喜,当即令人将之悬于中堂正中央供奉,众人见之,愈发艳羡王毛仲得圣眷甚隆。
高力士参加完婚礼,即返回宫中向李隆基禀报。
李隆基虽未到现场,也知这场婚礼定然办得热闹,遂笑问道:“哦,此时已过未时,你耽搁至今,想是婚礼之上人数众多,莫非吃饭也需排队吗?”
高力士答道:“陛下说笑了。臣代陛下前去赐礼,陛下的那幅手书当即被挂起,由此耸动当场。王毛仲感谢圣恩,坚持让臣留下观礼,由此就误了时辰。”
“嗯,婚礼还算热闹吗?”
“岂止是热闹?陛下,此场婚礼之盛,臣有数年未曾见过了。”
李隆基此时闲暇,对此场婚礼的盛状饶有兴趣,遂令高力士将婚礼的过程述说一遍。
“婚车自葛家启程,沿途相隔不远即有戏乐班子,其广奏音乐,歌舞喧哗,引来百姓围观,由此遮拥道路;李仙凫等一帮武将为障车使,婚车每行一段,障车者即于道路上截之,此时王毛仲早派人在沿途设有酒食之棚,他们将障车者邀入酒食棚中逗留,赠其酒食,由此婚车方能前行。”
“哦,李仙凫成为障车使?”
“是呀,看来那帮武人分成两拨,一拨由李仙凫带领,负责女家障车、奠雁之俗;另一拨人则由李宜德带领,负责催妆、谢障车者及男家宴席之事。”唐人是时成婚,其礼节颇为繁杂,譬如奠雁仪式,即先用扇子或行障遮新妇于堂中,女婿及迎亲傧相行礼毕,然后女婿取雁隔障掷入堂中,由女家人收执。该雁一般用红罗包裹,以五色锦缚口,勿令做声。婚礼过后,此雁须由男家以物赎回,然后放生。
“嗯,你刚才说张说为男方傧相,那李宜德一介粗人,他又如何能为催妆诗了?”
“陛下,想是张说自高身份,其一直待在王家,并未亲身迎亲。不过新郎所备催妆诗,皆出于张说之手。”
李隆基微微一笑,说道:“遥想王毛仲昔日在潞州时为奴,他又如何能想到其儿子成婚,竟然有天下文宗领袖为其写催妆诗呢?”
“陛下所言极是。张说文名远播,等闲之人求其文比登天还难。以姚公之能,还要绞尽脑汁算计来一篇碑文。王毛仲如此,可谓十分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