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殉葬沟

  石门下的隧道逐渐被磷筒照亮,鹧鸪哨叁人透过石门往下看,磷筒原本幽微发蓝的冷光被四周白擦擦的骸骨不断放大,如白色的流星撕开了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人觉得进入了地府一般。
  只见石道两侧则堆满了森森白骨。巨大的锥形象牙和兽首扑面而来,怪不得方才封门仙受了惊,原来献王墓祭道的开端是条规模庞大的殉葬沟,青囊门人百年来甚少下墓,自然是没见过这阵势。
  “献王墓声势浩大,田丰说几乎所有被献王抓来的工匠都殉葬了,之前宝翁里也证实了,想必我们脚下的就是殉葬沟。”
  鹧鸪哨一边安抚封门仙,一边蹲下身子细细查看石门内部的浮雕,陈玉楼见状也蹲了下来,侧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
  “嘘……有水声。”
  陈玉楼话音刚落,隧道的尽头就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哗啦”声,磷筒落在水面上,开始随着地下暗河的流向飘荡,随着水波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这应该就是蛇爬子河在地下的部分,看来明天我等要涉水而入了。”
  鹧鸪哨点了点头,又拿出两个磷筒,顺着石壁的两端扔了下去,他的本意是想看看石道中有没有机关,岂料却惊觉石壁上的白骨有些不对头。
  帝王殉葬,陪葬的王公贵族通常都有棺椁收敛,要么葬于侧室,要么葬于王陵附近,填埋在殉葬沟里的一般来说只有奴隶和陪葬的奇珍异兽,亦或是王生前甚爱的宠物战马。传闻汉文帝的殉葬沟中有金雕、孔雀、金丝猴、甚至是老虎的骨骼,另外也有帝王梦想着死后能够羽化升仙,因此,鹤和龟也是常见的殉葬异兽,可眼前的这条殉葬沟却吐露着些不寻常。
  “陈兄,你看……”鹧鸪哨指着一条长得可疑的脊骨说。
  陈玉楼的眼力只会比鹧鸪哨更好,只见他定睛一看,眉头瞬间就立了起来。
  “……那不会是条蛇骨吧?”
  象骨和马骨都相对巨大,也是人最容易注意到的,可等鹧鸪哨一提醒,陈玉楼这才后知后觉,献王墓殉葬沟里的其他动物骸骨竟比普通的要大一倍多,禽竟有半人高,蛇骨更是数不胜数身长过人,宝翁里的话突然响起在耳边——山神庙里的山神就在遮龙山。
  “世间虽常见蟒,但是入谷水道里的那条巨蟒也太大了,难怪乡民将它误认成了蛟龙,遮龙山气候湿润温暖,植被丰茂,有些动物在这里可能会长得比外面大,这些想必段掌宫最清楚,我等还是先请教他老人家的好。”
  封门仙此言正中陈玉楼下怀,他连忙借坡下驴,与鹧鸪哨将石门重新关好,又请封门仙在石门外撒了两圈断虫药,叁人就此折返山神庙,准备次日再带齐法宝探献王墓的祭道。
  众人奔波了一日,草草用过晚饭后便胡乱就地将息了,后殿里彻夜点着油灯,鹧鸪哨和陈玉楼与段水歧叁人商议到了后半夜,这才定下下墓的计划。
  鸡鸣灯灭不摸金,那是摸金校尉的规矩,搬山卸岭可没有那些个讲究,献王墓本就是凶险之地,更何况他们还要涉水,夜间水流湍急,水温太低,白天阳气足的时候下墓才更有把握。一大清早,陈玉楼就命人清开石葫芦附近的杂草,在周围扎营,与山神庙连成一片。晌午后,众人睡饱吃足,陈玉楼鹧鸪哨领着搬山五人,并十位卸岭和滇军中身强体壮的壮士,带着一应的法宝武器准备进入祭道。
  山神庙中有段水歧坐镇,石葫芦周围已经埋好了断虫道,扎好了营帐,陈玉楼特意嘱咐老洋人和花灵,待他们下了祭道,石门口需有人日夜放哨,众人也一一应下。眼看日头当空,鹧鸪哨等人服下青囊派特制的红奁妙心丸,分成两队准备下墓,分别由他和封门仙带队,陈玉楼对此颇有微词,无奈他们不知道祭道中有没有机关,而陈玉楼不会使金刚伞,为保万全,只能叫他个一派魁首藏在佳人身后。
  两条钻天索牢牢地挂在石门两侧,两队人身带磷筒缓缓而下,这才看清了献王墓祭道的真面目。
  紧接着石门的是一段人工修建的坑道,两侧都是整齐的大块青条石垒砌,石缝上都封着丹漆,制法与古墓中的甬道如出一辙。坑道的两边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全象骨,看样子是在外边宰杀后运进来的。以象殉葬的习俗自商汤时期便有之,取的是“祥”之意,传闻殷墟中就有大量陪葬的象牙和象骨。然而献王墓祭道中的这些白骨都特意半埋,与寻常王墓中全土掩埋的殉葬沟又有不同。殉葬品半埋,表示有随驾升腾之意,说明墓主是为得道成仙,已经耽于世俗之物。
  因为害怕祭道中有机关,鹧鸪哨和封门仙不敢冒进,只能一点一点爬,如此倒比一鼓作气更加吃力,陈玉楼爬累了,气喘吁吁地骂道:“这献王老儿,一个草头天子,还满心巴望着得道升仙,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不过陈玉楼骂归骂,倒是一点都没走神,他仔细数了数,这段殉葬坑里有六十四副全象骨,另有象牙、犬、马、禽类骸骨无数,还有些已经腐朽得无从分辨了,献王墓规模的庞大和陪葬品的奢华由此可见一斑。怪不得事到如今当地的原住民提起献王还是恨得牙痒痒的,古滇国不过一边境小国,献王搜刮民脂民膏、驱民为役,以举国之力修建王陵,闹得民不聊生,恐怕千年之后再有千年,这血染的一段苦难在青史上将遗臭万代。
  过了殉葬沟,主道两侧出现了两个不对称的洞口,鹧鸪哨和封门仙各自持磷筒往交口处照了照,发觉里面只有五六尺升,散落着几截长竿,看样子似乎像蜈蚣挂山梯一样接在一起,可等鹧鸪哨伸手去碰那木杆,原本看起来好端端的木头竟瞬间就烂成了稀泥。
  “这里有水,两千年前的木头早就被水汽侵蚀待尽了,只是不知道这些杆子是做什么用的。”
  待封门仙前进了一个身位,陈玉楼紧随其后也往石壁上的凹坑里瞧了瞧,那凹坑很浅,里面也没有别的东西,他抬头看了看,估算了一下石门到这里的距离,心里就有数了。
  “这两道凹坑很有可能是专门用来放这些长竿的,以防后人来祭拜的时候没有带足绳索,只要能到这里,就可以把这些竹竿接起来进入谷底。”
  整个石道的长度和钻天索差不多,鹧鸪哨落地后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四周,确保谷底没有机关后才让封门仙下来。站在坑道的尽头抬头望,顶上的石门已经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块光斑,凭借钻天索的长度,鹧鸪哨推算出石道的长度应该在叁到四丈。谷底已经完全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而是地下天然的山洞,目之所及无路可循,再想往前就只能渡水。
  所有人都安全落地后,陈玉楼按照之前的约定,将两个铜铃绑在钻天索上摇了摇,守在石门外的老洋人立刻将两条钻天索收了回去——渡水需要特殊的器具,人背着未免沉重,加上先前他们不确定石道中有没有机关,因此才要等到众人探明谷底情况后再用钻天索送入谷中。
  老洋人把一包一包的工具隔着距离绑在两条钻天索上,又一点一点往下放,封门仙和楚家兄弟等着接应,趁此机会,陈玉楼点起火把,和鹧鸪哨一同往水边探了探。只见水边排列着几条木制古船,可能是留给去明楼祭拜王墓的后人的。时隔千年,那些木船早就烂得只剩下船架子了,而除此之外,穴中什么都没有。
  待包袱都送了下来,众人就开始打点装备,陈玉楼着人在洞口处山壁上凿出几个眼儿来,插入火把用以照明,按照叁人一乘之数用蜈蚣挂山梯扎成轻便的筏子,几个水性不好的人还要在腰间绑上吹足了气的气囊,这种气囊是用羊皮做的,和黄河上常见的羊皮筏子差不多,就是个头小些,只要叁个就能让一个成年男子浮在水面上不下沉。除此之外,洞中的地下水冰冷,为防寒气入体,在渡水之前众人还要服用护心丹,身佩驱水虫的药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玉楼留下两个人原地接应,每个时辰都与谷外通传消息,其余人则各自上筏,由他和鹧鸪哨封门仙在前面开道,顺着略陡的斜坡缓缓下行,一点一点进入盘旋在遮龙山中的“水龙”——蛇爬子河。
  蛇爬子河地下的部分又深又湍急,竹筏很快就浮了起来,可见好在河道不宽,竹筏晃动的不厉害。石洞不高,洞顶距离水面的位置很低,许多巨大的植物根茎穿透叁四丈的湿润土地,从洞顶上垂了下来,有些甚至直接伸进了水里,形成一个罕见的植物洞顶。
  水中还有许多巨大的天然石柱,千枝百杈,陈玉楼将一只磷筒丢进水中,借着冷光看清了那密密麻麻的石柱,瞬间头皮发麻。还好他记着前车之鉴,让叁人一筏,否则竹筏吃水一旦再深几寸,就一定会被水底的石柱挂住。
  越往深处走,地形就逐渐变低,水面和洞顶的距离也逐渐拉高,鹧鸪哨垂了半晌的脑袋也终于抬了起来,胸中亦觉气顺不少。然而洞顶的植物根茎和水中的石柱却越来越密集,水中甚至还传来了微弱且杂乱的哗啦声。陈玉楼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有小鱼正在围着竹筏乱游。
  “真是稀奇,这么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河道里居然还有杂鱼。”
  封门仙伸手拨开垂至眼前的不知什么植物的根须,用手一抹竟摸下几个虫卵来,她甩了甩手对陈玉楼说:“谷里的土壤中有很多虫卵,这些虫卵顺着植物的根茎落入了地下河,有了食物,小鱼自然会来吃。”
  再往前走,水面逐渐变得宽阔,鹧鸪哨将两只磷筒往前扔,两道微蓝色的弧线划过黑暗的洞窟,最后挂在了不远处的藤蔓上,磷筒的光一闪一闪的,陈玉楼忙着确认前面没有岔路,余光却似乎捕捉到了水道深处转瞬即逝的一丝白色荧光。
  “前面的水里好像有东西。”
  封门仙似乎也看到了那种荧光,她转过身问陈玉楼:“会不会是水母?”可陈玉楼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不只是他,待她去看鹧鸪哨,发觉鹧鸪哨神色间也有些忧郁。
  楚门羽率先察觉到了不对,他转头看身后的筏子,见那八个陈玉楼千挑万选出来的“壮士”各个脸上都是一副沮丧恐慌的样子,就连押后的丘门星都一脸茫然,便当机立断地对封门仙说:“这里有点不对劲!小师妹,把降魔杵拿出来!”
  盗墓的各大门派各有辟邪的宝物,青囊派虽不善此道,但玉树宫地处密宗境界,弟子们多佩戴法器。封门仙她们自小长在藏地,楚门羽更是常听佛音,因此对邪门歪道十分警觉,很快就察觉水中似有邪祟。
  封门仙摘下手腕上的降魔杵,一左一右交在了陈玉楼和鹧鸪哨手里,两人的神色瞬间就清明了起来,非但如此,陈玉楼还觉得的脚心一阵酥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
  “此乃是非之地,不得久留,开始撑筏,务必快速度过!”
  陈玉楼一声令下,竹筏前进的速度开始变快,所有人都紧着神互相提醒,一种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前面人筏子上微弱的火光,而鹧鸪哨叁人面前则是无尽的黑暗,只能凭着水流的流向判断前进的方位。
  突然,在漆黑的水面上,一个微弱的白色人影缓缓浮出,洞穴中明明伸手不见五指,可那个人影上的白光却越来越清晰,陈玉楼比所有人都更先看清了那是什么,腹中只觉肝胆俱裂。
  “那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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