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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安伯尘心中暗叫不好,正想找躲避之所,就见墙上少年使劲向他招着手,示意他进来。
  四下一瞧,这深巷中哪有藏身之地,安伯尘看了眼墙头满脸期盼的少年,犹豫着,随后点了点头。少年人见状大喜,一缩脑袋不见了踪影,安伯尘正疑惑,那少年又钻了出来,抓起条绳索抛向安伯尘。安伯尘接住绳索,刚欲开口,转眼后身体竟“腾”地飞了起来,越过高墙,被那高大少年拎着衣襟稳稳“放”在地上。
  好大的力气!
  看向眼前面色微红的少年,安伯尘心中暗暗惊讶。之前仅凭一颗石子就将三名成年骑士同时击落马下,随手抛出一根草绳毫不费力的将自己拉过五丈高墙,然后又像提着小猫小狗般将自己放下,他这身力气早已超过寻常壮汉,莫非他也是修行之人?
  少年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短衫,凉飕飕的夜风袭来,他却面不改色。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却比安伯尘足足要高出大半个头,比之身形高挑的司马槿还要高出些许,稍显散乱的长发不扎不束,随意的披在肩上,脸色苍白却又不是那种病态的白,仿佛天生便是这般。细细看去,他的一双眸仁竟呈青铜色,配上他苍白的面庞,略显妖冶。
  安伯尘打量着奇怪的少年,而那少年也在打量着他,新鲜中露着几丝好奇,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又看了看自己,似乎在比较着什么。
  被少年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安伯尘只觉浑身上下好不自在,挠了挠头道。
  “适才,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不经意间,安伯尘用起了戏里的台词,对面的少年眸里奇光连连,却没开口。
  难不成是个哑巴?
  看向一表人才,总之要比他自己英俊许多的少年,安伯尘心中暗叹可惜。
  深秋时节,他只穿着一身薄衫,披头散发,大半夜的不睡觉,看来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想来和我一般出身贫贱,在霍国公府上讨生活。
  想着想着,安伯尘不由生出几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先前被丢石子的忿忿一扫而空。
  “你不会说话,那也能听得懂我说话吧。”
  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安伯尘笑着道。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只不过脸上的好奇之色愈发浓重,学模学样也是笑着拍了拍安伯尘的肩膀。可他的力气极大,这一掌下去疼得安伯尘龇牙咧嘴,若非已炼出先天真火,恐怕安伯尘就算不断骨头也会被拍肿。
  “轻点轻点。”
  安伯尘揉着肩膀眉头直皱,眼见少年倒退两步,有些手足无措,安伯尘心中不忍,只好强作笑容安慰道。
  “我力气没你大,身子骨也没你结识,下回可别出手这么重啦。”
  “下回?”
  耳边传来略显僵硬的声音,安伯尘心道原来不是哑巴,抬头望去,就见少年人眸里涌出惊喜。
  可转瞬后,安伯尘面色一僵,他终于知道为何少年一直不开口了。
  月光落下,映上青瞳少年的面庞,在他高挺的鼻梁下,唇口咧开,露出一对尖长的虎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将他原本的英俊破坏得支离破碎,尤显狰狞。
  眼见安伯尘面露惊容,那少年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通红,虽强作镇定却难掩眸里的失望,半晌,委屈的朝向安伯尘低吼一声,转身就要逃走。
  “你是……天生无底洞?”
  稳了稳心绪,安伯尘低声问道,就见那少年猛地停住脚步。
  胸口微微起伏,许久少年回转过身,疑惑的看向安伯尘,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你不怕我?”
  “羡慕还来不及,为何要怕?”
  安伯尘不解的反问道。
  他说的是实话,对于相貌,安伯尘并没太多苛求,他自己就长得普通,自然不会以貌取人。况且从前看了那么多戏,听离公子讲述了许多神仙怪谈,在那些故事里大凡神仙之流都生着奇容异貌,当司马槿和安伯尘说起来“无底洞”时,安伯尘脑中第一个浮现起的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第025章 多事之秋
  “匡惠帝十九年,尘与云会东界琉地……是夜有星突降,星相者衍筮草推龟背,言道国运之转,系于斯……”
  《抱犊山野记》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遇,没有史书上所记载的一见倾心、轰轰烈烈,也没有戏文里唱的两个少年不打不相识,结交莫逆。日后在洞天福地立下虚荒之约的东界第一名将遇到安伯尘时,安伯尘还只是个在琉京走投无路的小仆僮,甚至连最基本的道法、道技都不会。
  野史大多荒诞不经,为小说家之言,可也有正史不敢记录之事,就比如那夜降于琉京郊外的流星。
  然而周天星辰无数,忽降一星虽或多或少关乎国运气数,可并不能说明与谁牵连。好事者翻出年历,煞费苦心找出两人相遇那年的天象异变,生搬硬套,却又是另外一番说法。
  夜深人静之时,星落于野,也只有寥寥几人得见,而在琉京中央那座匍匐了七百余载的王宫中,台阁之上,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纱帘,走出一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将星坠野,大凶乎,大吉乎。”
  男子身高七尺,略显清瘦,可他的双目却宛若夜穹中的皎月,澄澈中透着几丝明媚。
  “爱卿在嘀咕什么。”
  纱帘又掀开,走出一个中年男子,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天庭饱满,正合望气者口中的王者之相。
  他看向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掐演卦算的美男子,皱了皱眉,低声道。
  “棋还未下完,爱卿却推棋而出,是何缘故?”
  闻言,观星的男子淡淡一笑,回身朝向中年男子躬身一拜。
  “君上请恕微臣僭越,时辰不早,君上也该回转望香阁去陪蓝月殿下了。你说是吗,映红姑娘。”
  话音落下,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从阁楼里站起,隔着隐隐绰绰的暗香,朝向琉君欠身一拜。
  “左相大人所言极是,蓝月殿下生诞再即,君上理当多陪陪王妃。”
  “罢了罢了,你们二人知道本王心软,还真一唱一和起来。映红,本王改日再来听你唱曲。”
  苦笑着摇了摇头,琉君转身走出高阁,自有内侍提灯紧随,而那名一身白衣出尘的男子却未尝移步,依旧站在阁楼高处遥望群星,仅此一点足以说明他在琉君心中的地位,否则也不会成为如今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
  “映红,听说你和那离公子私交甚密。”
  阁里女子刚欲起身,就见左相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向她道。
  迎向左相深邃的目光,女子呼吸一窒,心中暗道民间传闻果真不假,这左相的确貌美无双,可君上对他似乎也只是君臣之谊,并不像谣传中那样……
  “回禀大人,小女子还在民间唱曲时,多蒙公子关照,可从未僭礼。”
  “那以你之间,那离公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这个……”
  女子似在蹙眉,半晌犹豫着开口道。
  “离公子高深莫测,非小女子所能揣度。”
  “那他身旁那安姓小僮又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闻言,那女子嘴边浮起淡淡的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大人说的可是安伯尘?他啊,就是个糊里糊涂的小孩,不过倒是很听公子话,除了看戏时,平日里大多一声不吭。”
  左相温文尔雅的一笑,忽然扬起袍袖,卷向阁里檀香。
  “多谢映红姑娘相告,明日映红姑娘就要册封美人了,往后可要好生学习宫中礼仪,切莫动不动口称小女子。”
  “小……映红知道了。”
  阁内女子屈身作礼,恭恭敬敬的说道,可她刚起身,就见案上的檀香猛地一闪,随即青烟升腾,渐渐化作一条青花蛇,未及她惊叫,猛地缩身扑去,眨眼后钻入她额心。
  “扑通!”
  女子摔倒在软塌上,不多时,发出鼾声,竟是熟睡了过去。
  没再去管阁里人,左相负手遥望天相,半晌淡淡一笑。
  “我还以为算错了,原来是那个小僮捣的鬼,平白拖延了五日。那么便再等几日吧,稍安勿躁,国公大人。”
  他目光下垂,越过数条街坊,落向栋苑街西侧的那座大宅,嘴角浮起缱绻的笑意,下一刻竟化作道道青烟,消散在楼阁高处。
  栋苑之西,霍国公府。
  被当朝左相用无比玩味语气道出的老人,此时正站在后院老树旁,冷冷看向那两个说着话的少年人。
  他的眉毛微微绞起,面沉如水,看似平静,可实际上心底已被惊诧充满。
  能让他霍国公吃惊的事很少很少,到如今或许两三年也就只有一两件,可在开平七年秋,一件接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冲击着他本已古井不波的心房。
  先是离公子被杀,又是离公子被人用道符假冒……而这些事都和不远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少年人脱不了关系,眼下,这少年竟来到自家府邸,携着一样令霍国公再难抑制住心头震惊的东西先天之火。
  霍国公清楚的记得,就在昨夜,他探访墨云楼,一怒之下出手毁去了少年的神阙穴。神阙被毁,即便神师驾到也无法挽回,而那少年也注定了从此将和修行无缘。
  可霍国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少年人非但没被白日派出的铁骑所杀,还带着先天之火来到他眼前。以霍国公天品高手的眼里,又如何看不出,安伯尘身体中所藏的先天之火,可更令他难以置信的,少年人的火势竟丝毫不像初生的炎火,至少也有四五年的元气。
  月光下,老人目光复杂,脱离掌控的感觉渐渐生出,令他心头好生不舒服。
  事过反常即为妖,五日前还只是个寻常仆僮,五日过后,竟然偷得天地运数,摇身变成连他都难以看透的存在。如此少年,当为伏于琉京之妖孽,今日不除,日后定成大患!
  眉头绞起,心中生出浓浓杀意,霍国公越身而出。
  “你竟还敢来?”
  安伯尘和虎牙少年相谈正欢,就听身后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安伯尘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微变,急忙转身。
  “国公大人……”
  没想到这么容易便能见着霍国公,安伯尘心中一惊,怯生生的站着,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却没发现霍国公眸中一闪而过的浓浓杀意。
  安伯尘没发现,可一旁的虎牙少年却看得明晰,面露急切,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今夜前来,可是想要回那个假公子?”
  耳边传来老者莫名的声音,安伯尘没想到霍国公会主动提起这事,心中暗喜,遂点头道。
  “是。”
  “用离公子来掩饰身份?”
  眸中杀机更胜了几分,霍国公又问道。
  想了想,安伯尘亦没想出其他藉口,遂老实道。
  “国公明鉴。”
  莫非他回心转意了?
  听着霍国公的问话,安伯尘低头暗道,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了想,他抬起头就想好好解释一番,忽觉脊背陡然一寒,莫名的冷意从心底涌出。
  “哈哈哈,好一个小仆僮,好一个安伯尘,如此不避讳,想来本公也入不得你法眼!”
  “好胆!本公纵横沙场七十余载,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物。”
  “今日面对本公尚敢如此,日后若被你得了运数侥幸成了国之重臣,岂不是要同那人一般欺君惘下。如此妖物,留你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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