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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众人走过来纷纷取了野果吃,当时正是秋老虎的天气,众人又走了许久的山路,此时尝了这野果,便觉得精神一振,对这牛五的观感也好了几分,正在众人吃野果的时候,吕方好似无意的问了牛五一句:“牛五兄弟,若有人能打制许多铁器,便宜的卖出,你觉得如何。”
  那牛五却没当真,笑着答道:“那如何可能,这铁可不是寻常物件,一般人哪里能够打制买卖的,客官莫不是开玩笑吧。”原来中国自从汉武帝以后,铁便是属于专卖的产品,在铁产地设有铁官,铁矿的开采,冶炼,锻造都由政府控制,价格也由政府统一控制,如果私人私自开采冶炼,一律处以重刑,这么做一来是政府可以从中获取巨额利润,二来政府可以控制这个重要资源,三来开采矿产往往会集中许多流民,容易成为造反的根源。汉代以后虽然有所变化,但制铁也绝非寻常商人所能涉足的领域,所以牛五以为吕方是在开玩笑。
  吕方却是坐在那边微笑,并不说话,牛五在一旁看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笑道:“那敢情好,想不到客官做得这么大的生意,只不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说道这里叹了口气。
  自生上前接过话茬:“我家主公既然开了口,自然是快得很,你且在家中等候,最多到年底,定然让你用上铁制农具。”
  牛五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吕方看出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话,又问了些村中的户数人口,田亩多少肥瘦,牲口多少,种植的主要作物以及附近的特产,身后还站着一名书吏,在细细记载。看到牛五奇怪,吕方只是推脱自己生意大,要查清情况,方能决定如何做买卖,一直问了半个多时辰方问的清楚,吕方看书吏记录清楚后,方才起身离去。牛五看着这群奇怪的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山路上,又摸了摸胸口硬硬的制钱,方才能确认这些并不是做梦,口中嘟囔了两句,才又走向田地,将收割好的庄稼捆绑结实,放到老牛背上,好运回家去。
  半个月之后,安吉城中刺史府中,吕方满意的看着几案上堆着整整齐齐的一叠书册,随手从中抽出一本,翻看一看,里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安吉、长城两县三百余个村庄的户口数、田亩数、主要种植的庄稼,发现过的矿产等等粗略情况,这些便是他和幕府中的僚属这几个月来辛苦的结果,或者自己亲自出马,或者派遣范尼僧、高奉天二人带队对安吉、长城两县具体情况所作的调查得来的第一手资料。吕方穿越以来,越来越深的体会到了前世毛太祖的一句名言:“农民问题是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在古代中国农民问题更是所有其他一切问题的总问题,他在淮上时,便分配土地,首先说服七家族长将自己家中土地分给部曲佃农,然后以这些自耕农为基础组成军队,如此才能在四面受敌的淮上生存下来。如今到了湖州之后,他知道要在湖州站稳脚跟,必然要得到当地豪族的支持,但是又不能依靠单纯的给予他们利益,让他们得到权力,人口等其他权益来收买他们,还必须能有制衡他们的手段。在吕方心中,制衡当地豪族的手段有两件,一个自然是手中的莫邪都军力,而另外一个便是自己这个刺史的权力。依照唐时官制,一州刺史的权力大的惊人,几乎就是当地的土皇帝,可是作为流官,他们又对当地的情况知之甚浅,无论下什么样的指令,也都离不开豪强来执行,所以他们下的所有命令的结果总是对普通百姓不利,而对豪强有利,所以中国古代王朝到了中晚期往往无论做什么改革,倒霉的总是老百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吕方为了更好的制衡住当地豪族,便决定从自己亲兵队中抽去精细军士,加上幕府中信得过的三四名书吏,四处调查,得到了眼前这些第一手资料,无论是将来度田,解放奴婢部曲,都要以这些资料作为依据。
  屋中还有陈允,范尼僧,高奉天三人,除了陈允以外,其余两人都和吕方一般,又黑又瘦显然是这些日子四处考察的结果,可这两人脸上满是自豪和钦佩,他们一开始听吕方下了这样的命令,不约而同的表示反对,这对于平日里对高奉天恨之入骨的范尼僧来说,倒是稀奇事。原因有两个,一个他们都是外乡人,两县数百个村子,很难瞒过作为地头蛇的当地豪强;其二工作量太大,说来好笑,吕方军中有数千人,可是懂得书写,能够计算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余人,其中吕方同意参与其中的不过四五个人,就这么几个人,在使用毛笔,依靠步行的时代,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要完成两个县数百个村庄的各种详情的调查,并且登记成册,可是一项十分惊人的工程。
  “这件事情,在秋计之前,绝对不许泄露出去,陈先生,这些文册便保管在你那里,你派亲信人手,抄录一份,送到淑娴那里去,免得万一水火无情。”吕方对陈允低声吩咐道,所谓秋计便是秋税征收完毕后,各州县总计结果的时候,一般在秋收完毕后两旬时候。
  “使君请放心,属下亲自动手,连夜抄录,两日后便送到夫人那里去。”陈允神色郑重,显然也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份资料的重要。
  吕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屋内三人道:“这次同行的书吏,都学会了如何行事,他们是我们莫邪都是否能在湖州站住脚跟的关键,过两日,让他们到我府上来,我要好生跟他们讲讲我们为何要这般行事。”
  范尼僧和高奉天躬身领命,陈允却有几分不以为然,笑道:“算来沈小娘子产期也快要到了,主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无后裔,莫邪都上下数千将士可都盼着小公子诞生,像这等小事,让范兄或高兄弟代劳即可。”
  功高震主 第225章 合议
  第225章 合议
  范高二人也连声称是,吕方一直无子,是身边近臣的一块心病,虽说他现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在古代医疗条件差,又是战乱时节,生死间事说不准的。
  吕方脸上也露出笑容:“多谢陈先生吉言了,只是这事要紧的很,还是我本人亲自主持的好。”
  数日后,安吉的湖州刺史府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节堂上坐着四五名二三十岁的书吏,神色又是兴奋又是不安,又要强自做出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正在此时,堂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看到湖州防御使吕方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范尼僧,高奉天,陈允。
  那些书吏赶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相迎。吕方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大伙儿坐下吧,如今事务繁多,这些繁文缛节就先收起来吧。”众书吏正要坐下,吕方却打量了一下节堂上,皱眉道:“大伙坐的这么散,等会讨论起事情来如何方便,来来来,把坐席都搬得近些,说话也省些力气。”原来这节堂之上,吕方的位置便是在上首当中,其余人等便是依照职位高低,在两厢坐下,离吕方最远的怕不有三四丈远了,为的就是确认上下之别,威风是威风了,说起话来可费力的很,更不要说商议事情了。
  众书吏犹豫的挪动坐席,在吕方的催促下才把坐席搬到吕方的座位面前,远远看去倒有点像是私塾里正在上课的蒙童一般。
  待到众人坐定了,婢女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下一杯热水,便退下了,诺大的节堂上只留下这几个人坐在首座旁狭小的一块区域,除了吕方以外的其他人都觉得有点局促不安,吕方却宛若不觉,从怀中取出一份文牍来,低声道:“自从吕某淮上起兵以来,已经数年了,今天总算有了块自己的地盘,不用再寄人篱下,仰他人鼻息度日,可若想要在这湖州站稳脚跟,并且进一步发展,你们以为当如何行事呀?”
  那几个书吏平日里和吕方接触的较少,又被吕方话语中“站稳脚跟”,“发展”等奇怪的词汇弄得半懂不懂的,便无一人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上司,却不说话。
  高奉天在一旁倒是猜出了几分吕方的意图,见那些书吏坐在下面呆若木鸡,场面上已经冷了,便笑道:“使君便是来考校尔等的,尔等尽管放心说,今日堂上言者无罪,若是说的有理的,使君还重重有赏。”说道这里,高奉天回头看了吕方一眼,只见对方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的话语颇为满意。
  下面的书吏们对视了几眼,那个前些日子与吕方一同出行的壮起胆子,答道:“在下以为若要在这湖州站稳脚跟,便要内修文事,外修武备,以待有利时机再举。”
  “嗯,不错。”吕方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汝为我府中书吏,那这文武之事又当如何行事呢。”
  那书吏被吕方一追问,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低头答道:“自然是进贤能,明赏罚,与百姓则薄赋税,省劳役,与民休息,湖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要将息数年,以使君之大德,自然大治。”
  吕方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那书吏坐下,看到节堂其余人脸上神情,显然以为这书吏回答的十分正确,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心头还是一阵失望,不禁喟叹道:“任重而道远呀。”
  看到众人奇怪的神情,吕方摆了摆手,对众人问道:“诸位都是饱学之人,为政之道,首在兴利去弊,可我又久闻为官者若是爱民,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是好事坏事都莫要做得好,你们以为这是为何呢?”
  下面的书吏也都是久经宦行的人物,对于吕方方才所说的话也有听闻,只是没有细想而已,过了片刻,方才那位书吏起身答道:“使君方才所言之事,小人以为上官虽有美意,可执行的衙役土豪却借机压榨小民,中饱私囊,细民反受其害,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结果上官虽有兴利去弊之法,却不得行。”
  “说的不错。”吕方点了点头,赞道:“朱异你能想到这些,倒是不枉与我同行月余。”
  那名叫朱异的书吏得到吕方的赞赏,兴奋的满脸通红,躬身拜了一拜方才坐下。吕方继续说道:“前朝隋炀帝开凿运河,东征高丽,其出发点也是好的,运河沟通南北,造福百代;高丽盘踞辽东,不服王化,若不讨灭,只怕贻祸子孙。本朝太宗、高宗也出兵征讨,总算扫平蛮夷,复我辽东旧土。可隋朝二代而亡,其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为政之道,首在得人,我们莫邪都在这湖州乃是客军,大半都是北人,言语不通,人情不熟,不得不倚靠当地豪强,可又不能全然信任依靠他们,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人,否则我们就算有善政也无法惠及百姓,又如何谈得上在湖州发展壮大呢?”
  下面的书吏们听到这里,纷纷点头,也逐渐明白了为何吕方要绕过本来的政府机构,亲自动手收集第一手的资料原因,更聪明一点的已经想到了吕方所说的自己人自然是这些参与其中的人了,想到自己前途一片光明,也不由得兴奋起来了。
  那朱异得到吕方的赞赏,又随吕方一路上见闻颇多,忍不住开口询问:“使君如此远虑,为何惹来卖官鬻爵这等污名,让余、尤两个贪夫为一县父母,苦了百姓。”
  吕方皱了皱眉,答道:“我这般做,一来是为了换些人口财物,二来则是若肯出钱卖官之人,自然品行不甚高洁,做出这等污行,也会遭本地豪强集团的排斥,一旦有事,他们便不会抱成一团和我们对抗。”吕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卖官者固然名声不好,买官者名声也好不到那里去,将来若是民怨沸腾,便可以把这些人当做替罪羔羊扔出去。只是这种权术手腕,倒是不能宣之于众。
  看到众人点头,吕方继续说道:“我们这次到各个村庄探访,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问题:一、铁器缺乏,百姓器具匮乏。二久经战乱,水利年久失修。三豪强聚众开矿,既获得巨利,又是形势不稳的隐患。四百姓贫苦不堪,缺乏青壮劳力和牲畜,家无月余之储。在以上这种情况下,谈论武备都是不现实的,你们以为应当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
  众书吏听了,纷纷出言,吕方便让那朱异取来纸笔,在一旁将所有的发言记录下来,待到会议后再加以整理,这个会一直开到太阳西下方才结束,待到众书吏退下后,范尼僧拍了拍那会议记录叹了口气道:“这些法子可还真不错,将铁矿收归官营,将奴婢的人头税改为所有者的财产税,都是不错的法子。可惜我们军中像这等人才太少,否则明年干脆将我手下那些本地官吏全部换掉,也省得这么麻烦。”
  陈允在一旁笑道:“全部换掉那也不必,大约有个三分之一也就足够了,再一两年轮换一下,吏治也就清廉不少了。”
  吕方叹了口气:“莫说三分之一,便是十分之一也没有呀,就连这几个只怕也抽不出去,在莫邪都中要找识字又会计算的人,只怕比找披得重甲,开得两石强弓的猛士还要难上三分。”
  听到吕方的话,堂上剩下数人纷纷点头,在科举制还不发达的唐末,识字率的确是个悲剧,这也是为什么地方官不得不依靠当地豪强的原因,识字的人就那么多,你不用他们还能用谁。想到这个问题,吕方想起太祖的一句名言:“路线问题解决以后,干部问题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莫非自己当上了一州刺史,还要开扫盲夜校,想到这里头便疼了起来。
  正在此时,高奉天笑道:“使君莫及,其实在下还知道有个地方有许多会识字计算之人,也并非本地豪强所属。”
  “当真,是哪里,高先生莫要卖关子了,快些说来。”吕方又惊又喜,上前问道。
  高奉天笑了笑,道:“使君知道,某家在投入莫邪都之前,是做和尚的。”
  高奉天刚说到这里,吕方便一拍大腿,笑道:“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和尚要念经诵佛,还要管理寺产,一座寺庙里总有一两个会识字计算的人,一县之人细心挑选甄别一下,总能得到不少。”说道这里,吕方心怀大畅,对高奉天笑道:“这事便交给你去办了,你出家多年,在这三吴之地又熟悉的很,只怕这军中这事上无一人比得过你了。”
  高奉天肃容躬身领命:“卑职领使君钧命。”
  功高震主 第226章 产子
  第226章 产子
  转眼便是十月时分,秋粮早已入库,湖州虽然在江南,北风吹来也有了些许凉意,若是在过去的太平时日,吴中士子们到了这个秋风乍起,凉意渐长的日子,定然便有了鲈鱼菰菜之思,禁不住大快朵颐了,只是如今战乱刚刚平息,新来的刺史也不是好相与的,湖州的那些大户人家也没有往日的那些雅兴,纷纷都躲在家中休养。
  安吉城中的刺史府中却是一片宁静,门口除了两名披甲持兵的士卒在站岗外,空荡荡并无一人,几可罗雀,并无其他州府里那边车马川流,人头攒动的模样。附近消息灵通的住户传说刺史小妾有喜在身,生产便在这几日间,那新任吕刺史已经三十有余,可膝下却无子,自然是在意的很,这几日竟谢绝了一切访客,所有的庶务竟然全部都交给了长史处理,那范长史也是奇怪,竟然将办公地点搬到了城外的莫邪都第一坊所在的武威里去,结果这刺史府如不是门口有两名亲兵把守,便如同废宅一般。
  吕家内宅内,一处偏院门前,吕方脸上满是焦虑的神色,在门前不住来回走动,每不过走十余步,便抬头向院内看去,可除了院子里森森的树影什么也看不到。自从昨夜四更时分,沈丽娘突然剧烈腹痛以来,他便披衣而起在院外守候,算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可到现在除了从院内依稀听到里面传来的痛呼声,什么也听不到。
  早在半个月之前,为沈丽娘接生的准备早就做好了,湖州最好的稳婆大夫早就在丽娘屋后候着,同僚下属,本地豪强听闻说刺史即将有子,送来的其他的补药,小孩衣服等妇女生孩子所需的物品,便是要开一家药铺也是足足有余了,如果扣除和现代的科技差距,像这样的接生条件,吕方在前世便是再奋斗个三五十年也是得不到的。可他现在却无比怀念前世医院的简陋条件,毕竟和产妇只有一墙之隔,可以亲耳听到爱人的声音,可如今由于怕自己沾上晦气,吕淑娴将自己赶到了沈丽娘所住的宅院之外,只见相隔的至少有两三重院墙,莫说是亲耳听到丽娘的哭声,连想要找个产婆来打听一下情况也做不到。
  吕方又等了半盏茶功夫,便觉得过了半年一般,再也忍耐不住,转身便向院内冲去,刚进得门来,便看到两名婢女站在面前,伸手拦住自己:“使君且请在门外宽心,这院子里沈姨娘正在生产,是污秽之地,若遭了晦气可不是小事。”
  吕方强压住心里怒气,低喝道:“你们让开便是,我就远远的听听,离得怕不有五六丈远,哪来的什么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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