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夜书吧>书库>灵异>雪中悍刀行> 第30节

第30节

  徐凤年看痴了,却依然没敢掉以轻心。
  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颜欢笑的白狐儿脸仿佛是嗔怒,对,女子作态的嗔怒,缓缓道:“这次算你赢了,徐无赖。”
  徐凤年终于松了口气,鬼门关打转的滋味真他娘难受。
  白狐儿脸伸出手。
  徐凤年满眼疑问。
  白狐儿脸怒道:“给我绣冬!上楼去,等你胆子长大些,我们再下去!”
  徐凤年呆呆哦了一声,把绣冬刀抛给白狐儿脸,有点不舍,在武当山上就跟这位“小娘子”相依为命了。
  一同回到楼上,白狐儿脸拿绣冬再敲飞天眼珠,壁画神奇恢复原样。
  徐凤年得了便宜正准备溜走,没想到白狐儿脸并未生气,只是轻声道:“陪我喝酒。”
  徐凤年跑去梧桐苑拎了两壶好酒回来。
  两人坐在听潮亭雄伟台基边缘,白狐儿脸盘膝而坐,徐凤年双脚悬在台基外边空中。
  白狐儿脸灌了一口酒,“北凉王是我见过最具枭雄气概的男子,但我这一年来仍是不懂即便徐骁推行法家和霸道,怎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刚才看到六百多块灵位,似乎有些明白了。有六百人死心塌地替你卖命,你就是个草包,也可以威福一州。若这六百人都是英雄,愿意为你肝脑涂地,那当如何?世人皆知北凉王徐骁以六百骁骑起家,如今剩下没几个了吧?大概都在那里了。”
  徐凤年望向夜空。
  白狐儿脸柔声道:“有这样一个爹,是不是很累?”
  徐凤年摇了摇头。
  白狐儿脸摇晃着酒壶,嘲讽道:“你爹手段心机隐忍都是当世一流,你却是个无赖。”
  徐凤年苦笑道:“就别挖苦我这个草包了,不就用绣冬骗你春雷吗,你要不甘心,我们换回来就是。”
  白狐儿脸嘴角弧度迷人,再狠狠灌了口酒,喝酒都如此豪迈,道:“说吧,什么条件。”
  徐凤年轻声道:“不提了,你要下去便下去,到时候告知我一声便是,我让徐骁多给你安排一些人手。”
  白狐儿脸狐疑道:“你什么时候菩萨心肠了?”
  徐凤年自嘲道:“我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因为那一心要做板荡忠臣的陵州牧,去年又少了一个。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把你当朋友。”
  白狐儿脸面无表情,只是仰头喝酒。
  一壶很快就被他喝得滴酒不剩。
  他伸过手,朝徐凤年要酒喝。
  徐凤年晃了晃手中酒壶,笑道:“我喝过了你还要?”
  脸色微醺的白狐儿脸大声道:“拿来!”
  徐凤年递了过去。
  一半惊喜一半懊恼,惊喜的是白狐儿脸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都开始跟自己不拘小节了,懊恼的是白狐儿脸看来千真万确不是个娘们了。
  白狐儿脸说了句几乎让徐凤年吐血的话:“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第043章 人屠
  从来都只有世子殿下调戏别人的份,哪里有被人调戏的道理?何况,身边这白狐儿脸还是个男人!
  徐凤年只觉得悲从中来,奈何换了春雷刀也不是白狐儿脸的对手,立即就有股马上去闭关练刀的冲动,练它个几百年,还怕练不出个天下无敌?世子殿下落魄到只剩下这种自我催眠。白狐儿脸自顾自喝着酒,丹凤眼斜瞥见徐无赖吃瘪,心中只有一个舒畅,两壶酒喝下肚是暖胃,话一说出口,却是暖心,难怪徐乞丐当年游历途中那般穷困潦倒还是牙尖嘴硬,有些时候言语最能气人,似乎比绣冬春雷还要锋利些。
  白狐儿脸喝完了酒,两只空酒壶放在脚边,望向平镜湖面,微笑道:“那天晚上的《煌煌北凉镇灵歌》我听了,词填得不错,就是谱曲的有点儿力所不逮,浪费了一千零八字。”
  徐凤年指了指自己,干笑道:“见谅,正是本世子谱的曲。”
  白狐儿脸打了一拳,也给了颗枣子,“我说不好,那是因为有词珠玉在前,你的曲子若是单独搁在一边,还是超乎我意料很多。以后好像不能再骂你草包。”
  徐凤年直挺挺后仰,躺在地上,无所谓道:“骂吧骂吧,好不容易撞见个骂我我都不生气的家伙,不能浪费了。”
  白狐儿脸问道:“如果换作别人骂你?”
  徐凤年天经地义道:“先回骂,再往死里打啊。”
  白狐儿脸恍然道:“难怪北凉都在说你跋扈骄横。”
  徐凤年故作深沉道:“想必你看出来了,都是我装的,其实我是在卧薪尝胆呐,总有一日我要一鸣惊人,要天下人都知道本世子的文治武功!”
  白狐儿脸慵懒道:“你不是装,你是顺水推舟,你本来就是惫懒泼皮的性格。”
  徐凤年捧腹大笑,开怀道:“白狐儿脸,还是你懂我。刚才你这么说来着?哦,记起来了,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白狐儿脸没搭理这一茬,轻轻问道:“你这种懒人,竟然会学刀,真是为了老黄?”
  徐凤年摇头道:“不全是。我这辈子十有八九是打不过老怪物王仙芝的,自然也就无法取回老黄的剑匣,这一点我很清楚,只是我偷偷想,打不过王仙芝,总还可以等到他老死那一天,这天下第二若能再活个六七十年,也算他狠,本世子心服口服。要是活不到那一天,我就去把武帝城都给拆了!”
  白狐儿脸笑问道:“那你在王仙芝病死老死前,就不去东海?”
  徐凤年认真道:“去。可能正月一过就要出北凉,一些债要还,一些人要骂,一些人要杀。当然,也会去一趟武帝城。”
  白狐儿脸转头望向躺着的世子殿下,疑惑道:“既然打不过,拿不回剑匣,去作甚?”
  徐凤年平静道:“就是去看一看,不去看,就怕一年两年三年这么慢慢过下去,把老黄和剑匣给淡了,给忘了。”
  白狐儿脸想了想,也笔直躺下去,双腿伸直,轻声道:“似乎跟我一样,就怕自己一口气撑不住,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当初给你绣冬,是对的。现在换给你春雷,约莫是不会差了。”
  徐凤年贼笑道:“白狐儿脸,可惜呀,你是男人。”
  白狐儿脸还以颜色,眯起眸子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
  徐凤年闭上眼睛。
  白狐儿脸柔声道:“你要出北凉,我不会跟着,武库有五楼秘笈,我登上最后一楼前,绝不出楼。所以你那个条件,能否换一个?”
  不等徐凤年出声回答,白狐儿脸继续道:“你若不答应,要我跟着走一趟江湖,我仍会实现诺言。”
  依然闭目养神的徐凤年扯了扯嘴角,道:“一把绣冬换春雷就足够。老黄说了,人要知足,才能饱肚饱心。你听听,这道理说的,难怪他能耍出那九剑。我觉得吧,这才是高手。去他娘的王仙芝邓太阿曹官子!”
  白狐儿脸跟着闭上眼睛,竟然昏昏睡去。
  清晨醒来,白狐儿脸猛地坐起,脸色雪白,身边绣冬刀乱颤惊鸣。等到白狐儿脸发现身上披盖着一件眼熟貂裘,这才迅速镇静下去,自嘲一笑。
  徐凤年找到姜泥的时候,她正提水洗衣,几件单薄泛白衣衫,都不舍得用力搓洗的那种,看见徐凤年,这些年好不容易从太平公主长成微平公主的女婢面容古板,对世子殿下视而不见。徐凤年听说了,二姐回到王府,虽然对自己不理不睬,可私底下却把眼前这个傻乎乎写出《大庚角誓杀贴》的丫头片子给拾掇惨了,徐凤年才不心疼,只有幸灾乐祸,让你闹,让你不老老实实收拾那块小菜圃。姜泥似乎眼角余光瞧到徐凤年不怀好意的笑脸,脸色更寒,一不小心便将清洗衣物的力道用大了,眼中充满懊恼,动作立即轻缓起来,再顾不上跟徐凤年斗气。
  这世子殿下,是闲来无聊便能随手弄出一套满城可闻的《北凉镇灵歌》的侯门浪荡子,而她,只是连几件衣物都不敢用力清洗的女婢,与他怄气算怎么回事?
  徐凤年看了眼姜泥的红冻脸颊,唉,不笑的时候酒窝便浅了,再看她的眼眸,死气沉沉,是被二姐教训一通便心灰意冷了吗?绝了要杀自己的心思?这不像是这疯丫头的一贯作风啊,难不成二姐这趟回来下了份量过重的猛药?
  徐凤年略作思量便笑道:“接下来的日子去梧桐苑读书给我听,一个字换一文钱,这笔买卖如何?”
  姜泥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不读!”
  徐凤年不紧不慢道:“要知道我让你读的是武库里的秘笈典籍,你不读?不赚这个钱?”
  姜泥眉头紧锁,洗衣服的动作更加细致缓慢。
  徐凤年转身便走。
  姜泥冷哼一声,继续低头洗衣。
  她才不上钩!
  徐凤年远远传来啧啧声:“一字一文,千字便是一贯钱,一天十万言,便是一百贯,一年算去休息,怎么都有三万六千贯,年终就腰缠它三个万贯,想想都豪气,可惜喽。”
  姜泥撇了撇嘴。
  徐凤年看似愈行愈远,声音却依旧清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还有一句古话咋说来着,读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得,我还是让红薯绿蚁这几个体己丫鬟帮我读书,听着更悦耳。”
  姜泥扭头朝着徐凤年狠狠呸了一下。
  徐凤年对待姜泥从来如此,只是逗弄几下,撩拨几下,把她惹恼得像一只炸毛的小野猫,但从来不弄伤她。兴许夹杂了许多个微不足道的善意,只是都被姜泥忽略或者视作挑衅了。
  等世子殿下消失于眼角余光的视野,姜泥怔怔出神,她虽出身荣贵顶点,可几岁大的孩子哪能对金钱有何感触,后来掳掠进了北凉王府,过得是清苦至极的贫寒日子,现在的月钱不过是二两不到点,腰缠万贯,便是一万两白银,当真是想都不敢想。姜泥对这赚钱的营生兴趣其实不大,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可望不可即很多年的武库秘笈,她当然知道徐凤年这刻薄恶人在武当是在拼命练刀,一刻不曾停歇松懈,如此一来,姜泥不禁自问,她缠绕捆绑在手臂上的一柄神符能做什么?
  几年前便刺不死世子殿下了,再过几年,就算有一百柄一千柄神符,就刺得死了?
  可要答应了为他读书,徐凤年何等腹黑奸诈,这里面就没有圈套等着自己去跳了?
  姜泥眼神空洞,茫然走到小雪人前蹲下。
  哀莫大于心死。
  徐凤年站在阴影处,眯眼望着小泥人和小雪人。
  大柱国徐骁神出鬼没,站在身后轻笑道:“看了十几年还没看够?”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
  徐骁瞥见春雷换掉了绣冬,咦了一声,好奇问道:“怎么骗来的?”
  徐凤年冷哼道:“别跟我装糊涂,王府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徐骁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和白狐儿脸寻见了底下门道,那就陪爹再去一趟灵堂?”
  徐凤年嗯了一声。
  沉默跟着驼背的徐骁走进听潮亭,徐凤年掷出春雷,打开门。
  看见徐骁空手而入,徐凤年小声道:“不敬酒吗?”
  徐骁头也不回,平淡道:“不需要,就我一个活着了,敬什么酒,谁都喝不到的玩意。”
  到了被徐凤年视作阴间地府的灵堂大厅,徐骁坐在垫子上,朝徐凤年招招手,示意一同坐下。
  徐骁等儿子坐下后,指了指正前一方一块牌位,“陈邛,陈芝豹的父亲,锦辽一战,他把命换给了我,否则今天这个位置,就是他的。”
  “益阙大败,这位号称万人敌的王翦,双手硬托起城门,让我逃命。他的尸首,被剁成了肉泥。”
  “征战西楚,我与敌军于西垒壁苦苦对峙两年,全天下人坚信我要与西楚皇帝联手,然后将天下南北化江而治。好不容易在京城当上官养老的马岭,为了替我说话,带着北凉旧将一共十四人,不惜全部以死替我表忠。”
  “东越邢丘,一喝酒就喜欢用那副破嗓子高歌的范黎也走了。”
  “西蜀境内,离皇宫只差十里路,军师赵长陵病死。只差十里啊,他就能手刃灭他满门的西蜀昏君。”
  “韩隶,本无死罪,为树军纪,是我亲手斩下头颅。”
  ……
  徐骁一块一块灵位指点过去,嗓音沙哑,声声平淡,处处惊雷。
  徐凤年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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