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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4)

  “没睡?”他过去把她拥进怀里,深吻落下。
  宋在寒的亲吻和他做爱一样,有点悍。
  他才舔了舔她干燥得略微起皮的嘴唇,就迫不及待地撬开牙关,溜了进去。
  两条舌头像鱼在水里一样,亲密地交缠着。
  待他吻够了,赵善推开他,认真地看着他。她瞳仁很亮,不透一丝半分情绪。
  他无名地感到不安。
  赵善喘息稍定,清淡地说:“要不然明天送我回去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是要求。
  宋在寒没回答。
  他以为她受不了乡下的环境。
  他知道,她自小生活得好,没吃过什么苦。和他在理发店做爱,已是委屈她了。
  她说:“当初说好,不结婚,你带我回你老家过年,是不是打着主意?”
  他松开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昏了头,才跟你回来。送我回去,年我一个人过,也没事。反正还有我的孩子陪我。”
  宋在寒默不作声听着,眼神深邃,像平静的油锅,扔个物什进去,立马沸腾。他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出去。
  赵善又躺了一会儿,理了理被他弄皱的衣服,披上羽绒服,下床。
  她趿着鞋,走到后院。灶房、鸡栏、冲澡房,都在这里。
  灶房里火光浮跃,旁边堆了一大堆的木柴。他坐在灶前,木头烧得噼啪响,火星时不时爆出来。灶上架着水,乌漆墨黑的一鼎铁锅。
  他弓着背,操着一把火钳,从地上夹了些碎木块,掷进火里。
  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他表情晦暗不明。
  赵善说:“你不是叫‘在寒’吗?不担心在火前融了?”
  她说得轻松,有意缓和气氛。
  宋在寒毫无反应。
  他身上穿的是旧衣裳,灰扑扑的。她勾着他衣服上的一个洞,衣料被烤得暖融融的,“被火星溅的吗?”
  她连续问了两句话,他都不理会,像是铁了心,和她冷战到底。
  赵善搬来一条矮凳,坐在他身边,圈着膝盖,手伸出去,搓了搓,烤着火。乡下没暖气,之前躺在床上,手都冻僵了。
  没一会儿,身上被烤得暖融融的。
  她偏过头,他还是面无表情。
  水开了,水汽噗噗地顶着锅盖。
  他放下火钳,站直身,将那鼎水提下来。
  “水好了,你先洗个澡吧。”
  他拿来个瓢,兑上冷水,提着铁桶放进冲澡房。
  赵善跟上。
  热气氤氲中,她看着他的身影,咬了咬下唇。
  她怀孕后,他对她百依百顺,她偶尔犯脾气时,还嫌他窝囊,他也甘之如饴受着。她有啥脾气,尽管冲他发就是,别憋在心里,伤自己身。
  如今人家对她爱答不理,反觉委屈。
  女人啊。
  冲澡房条件简陋,是木头搭的,四面漏风,便用油纸罩上,遮住缝。角落放了香皂、塑料盆、椅子、拖鞋等东西。
  宋在寒出去,把帘子拉上,时有鸡鸭狗的乱走,他就蹲在门口抽烟。
  过了一会,她应该脱完了衣服,听见她移了移桶子,然后就是水浇在地面的声音。
  哗啦啦的。跟清泉从石缝中流出来似的。
  赵善趿着拖鞋出来时,他发呆似的看着鸡啄米,面前扔了两三个烟头。见她出来,站起来走了。
  还别扭呢。赵善抱着衣服,望着他的背影,蓦地被跳来的鸡吓了一跳。
  宋在寒没回头。
  *
  过年忙,七点钟,大嫂还在厨房忙。赵善经过门口时,听见宋在寒同她说话。
  他说:“晚上早点吃饭吧,城里吃饭早,她不习惯。”
  大嫂默了会,说:“好。”
  他又说:“可能我明天就送她回去了。”
  “啊?”大嫂吃了一惊,“为什么啊?她不是你带回来的媳妇吗?闹别扭了?啊呀,你是大男人,让着点她嘛。夫妻俩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不是我媳妇。”
  大嫂想追问,宋在寒转身,撞上赵善的目光。
  她不闪不避,说:“我明天不回去。”
  他带她回来,是有想法,但她找他,难道不是也带着目的吗?
  她想好了,左右不过搭伙过一辈子,没什么赌不起的。
  得了话,大嫂立马笑逐颜开,招呼道:“成成成,待会就吃饭了。”
  宋在寒看了她一眼。
  说走的是她,说不走的还是她。
  他发现自己真没看明白过她几回。
  赵善怀着身孕,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像座菩萨似的,被宋在寒和他大嫂供着。吃过饭,便无事可做。
  宋在寒母亲老早就睡了,鼾声如雷。大嫂和宋在寒钻进灶房里烤火。赵善尝试打开电视,信号差得不行。图像一直不连续。她又关了。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脚尖一转,也去了灶房。
  两人都是沉默寡言。
  见赵善来了,大嫂便起身让位,给他们谈话的独立空间。
  走前,她意味深长地拍拍宋在寒的肩:“男人嘛,要有点担当。快当爹的人了,总不能像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
  无由来的,她总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如示人的好。
  也该敞开心扉地谈谈。
  灶房空间狭小逼仄,赵善坐在小板凳上,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略显局促。
  火烧得不旺,可刚做过饭菜,剩了很多烧红的木炭,没片刻,全身便暖和了。
  她去握他的手,有点糙,好像还有点油污没洗干净,握起来腻腻的。
  他觉得她手还是有点凉,添上柴,火大起来。
  听赵善说:“你为什么对你姐说,我不是你媳妇?”
  宋在寒:“本来就不是。”
  她笑了笑,垂着头,拨开头发,乜斜着眼看他:“那你……你想不想?”
  他垂下头,想,怎么不想。但她再三强调,不结婚,纯谈恋爱。他又不傻不贱的,何必腆着脸贴上去。
  他有点害怕,慌乱地说:“等你生了之后,再谈这个,行不行?”
  至少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他还能心无旁骛地陪她几个月。
  赵善一怔,笑笑:“行。”
  转而又问:“你名字什么意思?”
  宋在寒说:“我是冬天出生,那时候条件差,冰天雪地,火燃不起来,我差点被冻死。”
  她笑:“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挺好听的。”
  他心想,那不是第一次。
  有天,他也说过她的名字。单字“善”,可不是善良吗?他们在寻欢求爱,单薄的床发出吱吱声,他撞着她,说:“我觉得,你不应该叫赵善,应该叫赵妖。”
  交合处泥泞不堪,蚌肉外翻,一根粗长的棍体在狭窄的空间里出出进进。
  她紧闭着眼,喘着气问:“为什么?”
  “你根本就是妖孽。”
  她笑出来,笑声惑人,活似古代戏本里跳跃出来的狐狸精。
  可不是妖孽吗?宋在寒被她笑得精关一松。开闸泄洪,蓄洪的是她的子宫。
  那是秋天,她怀孕前的事了。
  小年后,宋在寒的兄弟姐妹全部到齐。
  济济一堂的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反观安静待在一旁的赵善,倒像是个不速之客。
  赵善是这个性子,宋在寒了解,但落在旁人眼里,只会曲解成她不情不愿,给他们摆脸色看呢。
  宋在寒握了握她的手,是安慰的意思。
  她不愿意就不愿意吧,任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赵善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末了,站起身,勉强挤出几分应酬的笑,去应付他那些亲戚。
  宋在寒愈发觉得对不住她。
  宋在寒晚上同她睡,房子不隔音,会听到隔壁房的喘息声,是女人的,偶尔也夹杂着男人刻意压抑的粗喘。
  那是大嫂的房间。
  大哥大嫂暌违半年多,难得见面,重温旧好的声音不小。
  听在宋在寒耳里,是点燃情欲的火。
  黑暗里,他压在她的耳朵边,沉沉地呼气。
  喷出的呼吸,是滚烫的,灼着她的耳根,有些酥痒。
  他为转移注意力,说:“过两天,带你给我叔叔伯伯他们拜年。”
  赵善摸摸他的头:“好。”她手绕过去,摸到他后颈密密的汗,怕他忍得难受,“要不然我帮你?”
  就算过了三个月,就算他有所节制,性事于她而言,也危险。
  他摇头:“不用。”
  再难熬,也不会抵得过她失去孩子的痛。
  那孩子是她,梦寐以求的。
  第二天醒来,他眼底一层青色。大哥大嫂神清气爽。
  一轮年拜下来,宋家亲戚都知道了,宋家这老单身棍,有媳妇儿了。他们纷纷问着,什么时候可以讨他一杯喜酒喝啊。
  宋在寒说,看日子。
  除了大嫂,没人知道她怀了孩子。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亲戚们言语措辞之间,尽是贺喜。
  *
  年后,宋在寒依旧守着那个理发店。
  孩子生下来,是夏天。他们真正相识的季节。
  是男孩。母子出了院后,他没再去看过。他知道,孩子生下来后,赵善就不再需要他。她只是要个孩子。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
  年后,他们也没讨论过未来的问题。宋在寒是怕,赵善呢?
  宋在寒坐在理发店里,盯着新换的镜面发呆。神魂早不知飞去哪儿。
  孩子读幼儿园,读小学,谁照顾他呢?赵善得工作,没法接送他上学啊。即便是请人照顾,孩子也不能只由母亲陪伴啊。她会不会给孩子找个后爸?
  镜子可以换,沙发可以换,人当然也可以换。
  这种事,细想不得。一想,就是自讨苦吃。忧虑是空的,凄愁也是空的,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没有客人,他趴在桌子上,心里空荡荡的,风一吹,满是回响。
  他听见有人推开门,走进来。宋在寒脑袋埋在手臂弯里,没理会。
  “宋在寒。”
  “叮叮咚咚”,仿佛有什么,被扔进了心室。四处乱跌,撞出一连串的响。
  他想起当初,店主对他说的那番话:“来往匆匆过客,你要上了心,北都不知道怎么找。”
  他就像一个顿时迷失在途中的人,拼命寻找着东南西北,来往过客,没人能为他指路。然后,有只素手,握住他的手,带他穿溯回到起点,对他说:“我们重新开始。”
  他抬起头,赵善逆光站着,孩子在她怀里,安稳地酣然而睡。她冲他笑了,摇了摇孩子。
  不,她是说:“我们回家吃饭。”
  女人身影细长,像是满载着故事而来,一身风尘仆仆,沾的都是思,都是念。
  他醒了。
  从寒可入骨的冬天里,从疲倦不堪的冬眠中,醒了。
  一睁眼,就是满世界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寒来暑往,南来北往,他终究,找到了故乡。
  —完—
  ——————————
  这篇故事的背景没详细说,大概是0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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