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

  关于刘溪曦的行程,江酬了如指掌。
  但他问她什么时候的航班,溪曦的回答是和爸妈一起回。
  她不说破,江酬也能查到航班号。
  溪曦以为他听了自己和爸妈一起回,会打退堂鼓。
  江酬没打算退,他正处心积虑地一步步侵入她的生活圈。
  于是,在波士顿回A市的航班上,江酬是和溪曦父母一起回来的。
  而女主角直接飞到片场。
  这出乌龙也不算一点好处都没有。
  刘森同志和冯优秀女士的出国自理能力极强,他钻不进空子,却也见缝插针地搭了把手。
  江酬没少下功夫,这才使得板着脸上飞机的未来岳父,落地时面色没那么差。
  “伯父伯母,我的司机到了,送你们回去吧。”
  刘森看着他思忖了片刻,又顾念着妻子一路劳累的倦意,终于点头答应。
  这也算首战告捷了。
  江酬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被某人放了鸽子,但是在长辈这里拿了好分数,也算平了心里的失落。
  查到了她的航班号,估算着落地时间。
  江酬掐着点给她发了信息,怕给拒绝,用了寻常口吻。
  偏偏还是被拒绝了。
  她像往常一样,没有回复。
  其实没什么好失望的,次数多了他好像也能接受了。
  江酬看着她难得给自己主动的那一条信息。
  “只等你了。”
  抢新娘的那天清晨,他刚落地从机场往庄园赶,造型和妆发都是在路上换的。
  那么急迫的时刻,看到他的催促信息,江酬忽然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没来得及回,只是催了司机再快一些。
  这一句没有主语的短句,哪怕她的本意是“大家”只等你了。
  可江酬一厢情愿地将主语置换成了“她”。
  她只等他了。
  好吧,那就去见她。
  江醒这回摊上大事了。
  婚礼结束回到江家老宅,江酬到了被告知爷爷要见他。
  他进了书房,一个人。
  这情况很少见,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既视感。
  他紧张,也踌躇。
  谈的不是公事,是江醒。
  派去找的人得了音讯,说是去了一个贫困山区做支教。
  原因,当然是因为顾希安,从来都是她。
  顾希安是新闻学专业,做记者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生曲线。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做的是战地实况记者。
  叙利亚屡屡受创的那些年,她几乎是常驻在当地。
  后续的难民迁徙,偷渡欧洲,她也一直紧跟在其中,实时输出报道。
  最不要命的事她都做了。
  甚至和她一比,他们这些名声赫赫的大家之族不过是为了几个铜臭而苟活。
  她肩负的使命,足以比拟任何家财万贯。
  顾希安富有的是精神世界,是灵魂。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回国了。
  江醒知道以后就疯了,刚开始还能装一装,瞒过了爷爷的眼睛。
  后来是瞒不住了,也不愿再装,索性就跑了。
  爷爷把贫困山区的区域告诉他,让他交接了公司事物,这几天就动身出发。
  那个地域海拔超过千米,江醒有轻微的隐性哮喘,哪怕没什么高原反应,这样的长久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明着是把他喊回来问罪,实则是老人家担心。
  江酬点头应下。
  他们兄弟俩人前人后都是一样的感情深厚。
  这件事如果真要指派一个人去做,那只能是他,当仁不让。
  江酬只认江醒的话,江家上下都管不住的小霸王,被亲哥吃得死死的。
  同样的,在江醒如此执念的当下,也只有江酬说的几句,他或许还能听得进去。
  江酬去了。
  为了爬到山顶的留守小学,他徒步整整半天。
  一个长年健身轻松八块腹肌的大男人都吃不消,顾希安那个女人怕是铁打的,居然能来这里采访报道。
  也不冲突,被他哥痴迷不悔地爱了这么多年,哪里会是寻常女人。
  到了门口。
  还没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耳边传来了欢声笑语,在山里立体环绕。
  听出了是大哥的声音。
  推门而入,不算大的一片水泥石子地上,一个大男人跑得气喘,身后一群孩子追得欢快。
  头发在追逐中飞舞,白色T恤外面套着浅蓝色开衫,整个人阳光明媚。
  脸上的笑容正浓,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嘴咧到而后,像个大傻子。
  江酬一愣,他这样肆意大笑,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课后十分钟结束,孩子们被喊去教室上课。
  身兼多职的男人又换了副正经面孔,摇身一变成了数学老师。
  教室是一间荒废的木房子改造的,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是各式各样,全是乡亲们家里凑的。
  有些孩子想来旁听,每天来上学除了厚重的包裹,还要随身携带一张小板凳。
  条件是艰苦的,可每个孩子都异常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师。
  江酬四处转了一圈,只花了五分钟。
  出回到空地的时候,遇到了采访归来的顾希安。
  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是很多年不见了。
  顾希安还是那个顾希安。
  岁月对她格外眷顾,这些年过去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眼里都坚毅刻骨了些,看他的目光明确了些。
  从前的稚气和憧憬蜕变成如今的从容和雅致,以及对未来的坚定性。
  “你好吗,希安姐。”
  从始至终,江家上下唯一公平看待她的人,大概只有一个江酬了。
  也只有他,顾着江醒的辈分会喊她一句“姐”,明明他们同岁。
  顾希安浅笑着点头:“好久不见,江酬。”
  他们打过照面了,顾希安就去临时工作地忙活了。
  数学课结束了就是午餐时间。
  江醒显然没料到他会来。
  看到他时,眼里没有欣喜,反而多了警惕。
  那眼神实在可恨,江酬不客气地一拳挥在男人肩上。
  这一拳,破了隔阂。
  男人吃痛地倒退了一步,嘴角的笑意浓了几分。
  午餐可以算简陋的,当地村民送来的野菜和面食,一点荤腥都不沾。
  江酬入乡随俗,可娇惯了这些年,还是有些入不了口。
  反观江酬,一口接一口地吃得得体。
  他很快结束了用餐,碗筷用瓢冲洗干净,起身去换顾希安。
  江醒到了这里半个月,午餐都是轮流制,这样最节约时间。
  这是官方说法,背后真实的意思是,顾希安不愿意和他同桌而食。
  看破不说破,他们都是。
  顾希安进来,看着他没动几口的午餐,了然得笑了笑。
  “我刚来那几天也吃不惯。”她宽慰道。
  两人轮着陪江酬吃饭,让他有些微赧,猛地咬了一大口馒头,味同嚼蜡还是吞了下去。
  顾希安比江醒吃得少,速度一样快。
  江酬见她吃完去洗碗筷了,就知道她结束了这一餐。
  和江醒一样的流程,水桶里挖了一瓢水,浇在碗筷上,连着刚才江醒的那份一并又冲洗了一遍。
  “希安姐,你……你们……”
  江酬没想好措辞,但如果再不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还机会开口。
  顾希安放下洗干净的碗筷,搁在灶台的阳光处,水滴闪着光芒滑落,两只碗交叠在一起,影子合成一个,很紧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灰黑的干燥土地上多了几个黑点水渍,没过多久,就消了。
  “趁天还没暗,早点下山吧。”
  “也劝劝他早些回去,这些日子,不是你们该经历的。”
  顾希安都劝不动的事,江酬一点把握都没有。
  他摇摇头,“他最听你的,我说再多都不管用。”
  灶台前的人久久不语,像是思考,又像是陷入回忆。
  “迟早,不是一路人。”
  她面色淡然地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厨房。
  很早之前的那几年就不是一路人。
  迟到如今的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何必如此,耗时耗心,伤人伤己。
  太阳落下前,江醒把江酬赶下了山。
  这里简陋,教室旁边的小房子改成了顾希安的临时工作室,里头的角落勉强可以用石头搭了块板子,当是床了。
  江醒是睡在教室里,一样的临时建筑。
  如果江酬真要过夜,大概只能门前这片空地上,日月为被,大地为床了。
  眼看着天色还泛着白,江醒说什么都要把他轰下去。
  江酬也知道留下不现实,临走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江醒转过头去,看着给孩子们拍照的纤细身影,嘴角的笑放大,眸色笃定不移。
  “她在哪,我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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