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自我修养 第40节
王椽赶紧躬身应是, 再抬头时陛下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了, 匆匆的步伐不像着急去做什么事, 反倒像要逃离这里似的。
他看了看殿里。
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呢?前后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谨慎地走进去, 本以为会看到多惨烈的景象,却只见一个婀娜身姿坐在矮几旁,静室中漂浮淡淡幽香, 香炉外紫烟弥漫, 光影婆娑, 美得像一幅画。
王椽甚至一下子忘记要说什么。
还是烟洛发现了他:“公公有什么事?”
她和容卿本在说这话, 冷不防身前忽然站了个人, 她横起眉头,对李绩以及李绩身边的任何人都没有好感,更不想给好脸色, 王椽听见这声问话微微一愣,心说自己也没招她惹她,怎地如此不识礼数。
面上却还是一贯的恭谨:“陛下说,县主现在可以回玉照宫了。”
“陛下前朝还有公务没处理完,这会……”
“那烟洛,咱们走吧。”
王椽觉得陛下就那样匆匆离开有些冷落了未来皇后,就想着帮忙解释一二,谁知道容卿都不等他说完便从矮几旁站起,两人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这样从僵立在当处的王椽身侧走过。
“县主可需要带路?”王椽转身扬起嗓子问了一句。
容卿转过头对他笑了笑:“不用,我认得路的。”
说完,便带着烟洛离开了,王椽被那张忽然绽放的笑靥惊得失了神,良久之后才摸了摸脑袋憨笑一声,这个素未谋面的永安县主,他从很久开始就总是从别人嘴上听过,他听过各式各样的她,妩媚的,勾人的,放浪的,卑微的,懦弱的。
今日见到了,他心里只有一种感觉。
是温暖的。
他感觉她是个温暖的人,让人忍不住心向往之,又不敢接近,如琉璃般易碎的温暖。
王椽送走了容卿
,赶去宣室殿伺候李绩,他是李绩钦点的大内总管,资历是不够格,懂得也不多,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地侍奉在李绩身侧。
新朝,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李绩没有留用大延朝的旧人,现在待在他身边的,都是从燕州追随过来的心腹,他只是其中一个。
王椽静悄悄地走进去,见到李绩正趴伏在御桌上批阅奏章,便行至他身后,等候吩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王椽站得两腿发酸,看到陛下还是那副模样,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奏疏,时不时拿起笔作批复,他抬眼看了看外面,发现天色都已经暗下来。
“陛下,该用晚膳了。”
他小心地提了一句,李绩拿着奏疏的手一顿。
暮色降临,大殿上点起了灯,昏黄灯火照得他眼睛有些疼,良久之后,他又低下头去。
“不吃。”
两个字干净利落。
王椽却脊背一僵,以前在燕州时,他就跟在李绩身边,李绩有个毛病,就是心情不好时不吃饭,有时能生个两三天的气,两三天不进一粒米,那时候有小王爷陪在他身边,小王爷不怕他,塞也要给他塞点东西。
可王椽是万万不敢的。
他心里着急,却也只能静默在旁,等着给他随时传膳。
就这样站到了后半夜。
李绩头也不抬,伸手在桌子左边摸索,却摸索个空,他抬眼一看,才发现堆积如山的奏章已经都被他看完了,被朝中事务占据的心此时一放松下来,他立刻就想起白日里在紫宸殿听到的话。
我名唤容卿,前头不还有个‘卓’字吗?
卓容卿,她是卓家人。
最初要他将她纳入羽翼之下,是为了求他做靠山,后来不停跟他要承诺,是因为她孤苦无依周身无人相伴,后来呢?
李绩拧眉想了想,手指落在眉心处。
后来,后来好像是他在死缠烂打,不想放开她的手,不想让她离去,不想她跟别人长相厮守,他甚至不惜用手段逼她就范,强迫她一生里都留下自己的烙印。
现在呢?
她说她是为了卓家。
李绩忽然将桌上堆积的奏章一推,长舒一口气,仰躺在龙椅上,闭着眼一下一下理顺浮躁的呼吸。
……
玉照宫模样没什么
变化,容卿伫立在宫门之前时,还觉得一切恍若隔世,烟洛站在她身侧,眉眼却布满忧伤,她想起楚氏来。
楚氏死在这,那天炼狱一般的场景她还铭记在心。
容卿抬脚走进去,有宫人早就等在那里了,见她过来,井然有序地聚到一起,恭敬俯身行礼。
只观位列次序便能看出她们的等级,容卿看了一眼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她穿着淡紫底墨兰纹长袄,衣裳布料的质量要高出后面的人一截。
“你叫什么名字。”容卿走到她身前。
女子顿了顿首,语气不卑不亢,回道:“奴婢玉竹,是陛下派来服侍娘娘的。”
玉竹说完,感觉到一瞬的沉静,之后,就是一声浅笑。
“玉竹,是不是一味药材的名字?”
“是,治内热消渴的。”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旁若无人,气氛一下轻松起来,没有那么拘谨正式了,玉竹悄悄抬了抬头,却一眼瞥到身前人玉颈上的点点红痕,立马又垂下头去。
陛下那边早就派人传过话,说今天会有主子住进这玉照宫,玉竹有想象过自己将来要服侍的贵人是什么样,今日一见,她第一感觉是美,第二感觉是淡漠,第三……
陛下想必很宠爱她。
但她觉得眼前的人跟后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玉竹是吧,我有事情要问你。”容卿看着她,脸色还算温和,说完后就径直进了主殿,熟练地仿佛走过无数次那般,玉竹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个主子从前是在这做过女史的。
她抬脚跟了上去。
容卿一进去,才发现屋里的陈设有些熟悉,虽然许多事物一旦消逝就再难寻到,但要临摹仿照却还是很容易的,这里很像她原来住的地方。
安阳的阁安殿。
烟洛见容卿脚步稍顿,好奇地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容卿已经恢复如常,坐到一旁的贵妃椅上,然后抬头看过来。
“跟我说说如今后宫里都有什么人吧。”
玉竹正好停下来,闻言神色微怔,随即又有些了然,容卿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起码要对陛下的女人有个大概的了解,不说是出自女人的嫉妒心和好奇心,就是什么都不在意,单就因为身为皇后的职责,这
却是要问一问的。
玉竹知无不言:“陛下才刚登基不久,宫中妃嫔都无封号。之前在燕州时,常伴陛下的便是现在住在承香殿的陆氏,想来以后除了娘娘,应该是她位最高。”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见容卿没有反应,才继续道:“兰香殿的那个是陛下生母萧氏族人,除了陆氏,便是她最得宠,不过萧氏为人谨小慎微,不冒尖不出头,算是最低调的一个。”
容卿忽地抬头看了看她,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细细打量着她,玉竹竟觉背后一冷,说话也吞吐起来:“奴婢……哪里说错话了?”
“没有,”容卿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你会说得这么详细。”
后宫的人里不管位高位低,总归都是主子,她只需简单介绍下姓甚名谁就够了,这样一番评述,连得宠不得宠,性格作风如何也说出来,就是有种已把自己当她心腹的样子。
才见一面而已,虽说将来相处的日子还长,但她可还没有完全信任玉竹。
玉竹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外音,立马跪地俯身:“陛下既然让奴婢服侍娘娘,奴婢就是娘娘的人,自然对您推心置腹,不敢有所保留。”
容卿淡淡笑了下:“我也没说什么。”
“起来罢!”
虽是带了笑意,语气却威严摄人,玉竹感觉她方才是故意那么说的,就是为了试探她。
她站起身,低头看着脚尖,继续道:“还有一个,现在住在折香殿……”
她说着停住话音,迟疑地看了看容卿,却见她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挥手直接让她退下:“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会忽然变了脸,还是听闻陛下身边女人太多,而觉得厌烦了?玉竹不得而知。但陛下身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三人,实则已算罕见。实际上陛下因为常年在外,军务缠身,战事此起彼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行那些男欢女爱之事,只要是跟在陛下身边的,都知道他对此并不沉迷,陛下几乎一心抛在了行军打仗之上。
登基之后更是连后宫都没去过几次,大多时候都直接宿在宣室殿,时常一处理起公务来就到了后半夜。
所以她才在看到容卿脖
子上的吻痕时满是讶然。
想不到一贯清冷漠然的陛下也能在青天白日里做这等荒唐事。
心里疑惑归疑惑,也只能放到肚子里,她应声退下,转身走出去了,烟洛趁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点上了香,她也听到玉竹说到一半的话,见容卿扶额不太舒服的模样,走到她身后,抬手在她太阳穴两侧按揉起来。
“还有一个,是王爷献上的美人吧,”烟洛说着,低头看了看容卿轻闭眼睛享受的脸,又继续在紫宸殿未说完的话,“主子既然不愿,当初就应该和王爷好好说说,宫里有一个固宠还不够吗?连亲妹妹都要送进宫来……”
“大哥说的有什么错吗?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正我也已经是他的人了,不放进宫里多浪费,何况还能当皇后,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利用,真是太可惜了。”她声音冷彻,话语里似有自毁的倾向,语气充满嘲讽。
烟洛已不敢再往下说,害怕她情绪再有波动。
之后的三天,容卿一直住在玉照宫里,她没出去,也没有人进来,宫里的生活就是这般枯燥,常常是人人都盼着受到皇帝临幸荣宠加身,以这点微薄的期望支撑自己活下去,但如果连这点期待都没有,日子才真的难过。
容卿话一日比一日少,烟洛知道症结所在,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就小心翼翼地问她:“不如把萱儿也接进宫里来吧。”
容卿握着书卷的手微微颤了颤,她忽然变了脸色,淡漠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焦急,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不行!”
烟洛被她的模样吓得一怔,容卿意识到自己奇怪,神色又沉下来,拿起书继续看:“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
烟洛感觉到她话里的危险,慢慢低下头去,绝口不再提此事。
正月十二,距离封后大典还有三日,容卿入宫已经七天,除了第一日相见,李绩再也没有召见过她,他也一直在处理奏章,连紫宸殿都很少回,大多直接宿在了宣室殿。
然而后宫里的人送吃食的送吃食,请安的请安,嘘寒问暖无所不为,唯有玉照宫里最应该仔细皇帝的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说来宣室殿,连玉照宫都未踏出一步。
都好要
人忘了她的存在了。
积压了许久的奏疏终于被处理完,李绩闲了半日,无法挥去心中愤懑,于是便带着王椽在宫里溜达,走着走着就到了玉照宫前。
王椽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李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狠狠一甩龙袍下摆,一脚踏了进去,玉照宫的宫人见到皇帝便要去通传,被李绩拦下。
他偷偷地,且光明正大地进了玉照宫。
晚霞绚烂,余晖里带了些墨蓝色的冷意,黄昏时分,殿里光亮变少了,有些昏暗,李绩轻推开门,发现里面没点灯,也没有宫人在门口守着,他怀了几分好奇,撩开水蓝纱帐向里走,渐渐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气。
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帐,他看到里面人曼妙的身影,步子一下顿住。
那人似乎才沐浴过,一头亮丽黑发垂在腰际,只穿了一层中衣,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