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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烈酒 第202节

  姜昀祺垂下头,呼吸有些加重:“在。”
  博宇赶紧走过去拍姜昀祺肩:“不怕不怕。我们出去吃饭。”
  姜昀祺恍若未闻,临走关门前还回头望了眼房间角落。
  短短几周,姜昀祺瘦得架不住原先正好的队服,好像衣服里装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魂魄,薄得如同一张纸,苍白冷锐。
  表情比平常更少。暴瘦之下,身形更显纤长,五官透出一种易碎感,近乎病态的好看。蓝眸湿润沉静,在漆黑睫毛下流露些许光泽,眼眶下是淡淡的红血丝,加上长时间闷在屋子里喝水吃药,双唇一点都不干燥,粉润晶莹,无端给整具身躯染上一抹极致脆弱下的绮丽冶艳。
  室外灯光大亮,姜昀祺走得很慢。
  博宇悄悄观察姜昀祺状况,觉得姜昀祺像是数九寒天里正在结冰的湖面,冰一点点凝固,湖水静止,冬季漫长没有尽头。
  眼下却是六月初。
  下楼的时候青训生已经在一层赛训室试机子训练了,刘至挨个看过去,给他们做一些小调试。
  餐厅阿姨见他们下来,便问想吃什么。姜昀祺没说话,独自一人坐到最里面的餐桌,然后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博宇说一碗清汤面就好,过来坐到姜昀祺对面。
  顺着姜昀祺目光扭头看了会,博宇知道,“那个人”跟出来了。
  博宇歪了歪身体,挡住姜昀祺视线,笑:“要不要和青训生见个面?都一点点大,闹起来可好玩了。”
  姜昀祺眨了眨眼,想起什么:“报名表填好了吗?”
  这会换博宇愣住。
  药物虽然会带来昏沉,但都是暂时性的,姜昀祺思路清晰:“热身赛我上不了场,你让路星岚把我换进替补。”
  博宇叹口气:“好。”
  “二队让教练负责,估计不会太快训出来,后面参赛就一切听教练的吧。”
  “嗯。”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挂面端上来,姜昀祺握着筷子没动,抬眼的时候,见博宇眼眶忽然红了。
  姜昀祺忍不住笑:“我没事。就是吓到你了,你没事吧?”
  博宇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姜昀祺确实把他吓得不轻。
  从梁海路回来的那个晚上,姜昀祺出现幻觉。
  凌晨两点,要不是博宇实在饿得慌,去冰箱找吃的,估计没人会即时发现姜昀祺的异常。
  姜昀祺抱膝坐沙发上,和博宇说自己屋子里有个人,现在,那个人跟自己出来了,就在博宇身后。
  还拿着枪。
  博宇差点尿了。
  后来,博宇发现说话的姜昀祺非常不对劲。说梦游不像,说清醒也差点意思,就是介于清醒与梦魇之间,整个人恍惚无措。
  好不容易哄姜昀祺回去睡,第二天,姜昀祺就发烧了。
  整个人迷迷糊糊,吃什么吐什么,嘴里还不停叫“裴哥”。
  大家轮番照顾,博宇想了想,就没对大家说昨晚姜昀祺“梦游”的事。
  烧后半夜就退了,那会好巧不巧,也是博宇在陪床,姜昀祺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博宇看不看得见屋子里的人。
  有了第一次经验,博宇淡定不少,回过头对着雪白墙壁仔细打量一会,转头给了姜昀祺一个否定答案。
  姜昀祺立刻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说有的,你见过他的,你认识他的,你怎么会看不到。
  博宇再次惊吓,没明白他和姜昀祺都见过的人到底是谁。只是姜昀祺哭得他心里难受,酸涩一阵一阵的。
  博宇也不管是谁了,赶紧哄,说看到了看到了,我刚刚没注意,这会看到了,确实认识,见过见过。
  姜昀祺这才渐渐平复,只是脸色雪白,满头大汗。
  这种短时间的平复像是超负荷下的苟延残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面崩溃。
  接下来几天,姜昀祺有变得格外正常,训练、吃饭、开会、搬基地,正常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博宇把这件事告诉祈见。
  祈见听完的表情博宇想起来就后怕,好像他隐瞒了什么惊天秘密。
  祈见严肃至极,说现在就带他去看姜昀祺。
  餐厅里灯光很亮,面汤金黄剔透,泛着小圈温吞油晕。
  姜昀祺低头慢慢吃面。
  博宇将姜昀祺从上到下看了遍,还是担忧:“云神,你这样子不行,再瘦下去,你要出问题的。要不要和你哥哥说?回家调养调养?”
  筷子顿住,姜昀祺垂眸,细瘦手指搭在碗沿,安安静静,眼睫却颤动得厉害,像是风暴下的羸弱羽翅,刚入口的面在嘴里很久没动。
  过了会,姜昀祺说:“等我好一点我自己和他说。”
  也许是嘴里含着面,也许是姜昀祺情绪本就不稳定,这句话在博宇听来,像是要哭。
  但姜昀祺没哭。
  姜昀祺花了一倍时间吃完了一碗面。
  面最后都坨了,博宇就让阿姨又添了些热乎乎面汤。
  吃完姜昀祺去见青训生,状态还可以,笑容虽然淡,但展露的次数很多,博宇在一旁看着,悄悄放心。
  刘至走过来拍博宇肩,没有说什么。
  回到四楼赛训室训练的时候,薛鸣淮察觉到和博宇同样的问题:“云神,你太瘦了,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夏赛你放心。”
  姜昀祺戴上耳机:“没事。明天祈医生过来检查,估计再换一阶段药就可以了……”
  薛鸣淮忧心忡忡,但不想逼姜昀祺,起身拉博宇就去了阳台。
  姜昀祺抬眼看了会,低头继续训练。
  没一会两人就回来了,薛鸣淮脸色不是很好,不知道博宇说了什么。姜昀祺专注训练,想,这些都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吃了药确实会好不少。
  至少没有幻觉了。
  但姜昀祺会做梦,整夜整夜地做梦。
  梦里,是千篇一律的爆炸,树冠都被烧得漆黑,视野里黑烟滚滚,耳边枪声恐怖,大片鲜血溅上树干,抬手摸到就是冰凉黏腻。
  他躲在树丛里不敢出去,姜正河拿枪抵着他,就说这是他欠他的,为什么不还?为什么不还?
  姜昀祺就出去了,手里拿着枪,去找那个人。
  后来,肆虐的赤红火焰里走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面容肃杀,眉骨沾血,眼里带着强烈恨意与杀意。
  心脏总会在这时抽疼,疼得不像是自己的。
  姜昀祺把枪交了出去。
  那人就举枪对准了自己——
  每到这时,所有极端情绪霎时如同洪水溃决,骇浪惊涛向自己铺天盖地袭来,姜昀祺在梦里一度窒息。
  睁开眼的时候,满脸都是水,有汗水,有泪水。
  药效褪去,幻觉复苏。
  姜昀祺埋头不敢看对面。
  渐渐的,委屈战胜恐惧,姜昀祺抬眼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对着黑暗里那个男人说:
  “裴哥,你能不能过来抱抱我?”
  浑身浴血的男人冷酷凝视他,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第184章 还是哭声
  “上周感觉怎么样?”
  天气难得转晴,四楼的心理疏导室面朝中心湖,湖水碧绿,粼粼日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湖面,一片碎金耀眼。
  姜昀祺移开目光,转头望向温文尔雅的祈见。
  祈见知道他愣神了,笑着又问了遍:“上周感觉怎么样?”
  姜昀祺没有立即说话,祈见耐心等了会。
  坐在沙发上的青年套着明显宽大的银灰深蓝队服,稍长的额发低垂,与同样漆黑的眉宇眼睫交错,映入眸底,带出小片阴影。精神病痛和持续暴瘦使得眼窝双颊深陷,温热存活的气息被阻断,细看有种强弩尽张的极致冷意。
  片刻,姜昀祺只是问:“祈医生,下周是不是要换药了?”他没有看人,蓝眸注视窗外落进室内地面的盈盈光晕。
  姜昀祺的回避让祈见眉头微皱,心下预料什么,祈见说:“对。但你现在的情况——”
  “我想换药试一试。”姜昀祺抬头,双眸冷静,语气果断。
  屋子隔音效果很好,外面青训生的吵闹一点没传进来。
  祈见发现,姜昀祺适应力是他遇到所有患者中最强的。度过了前两周的惊慌失措,眼前的姜昀祺似乎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波动与情绪表露。
  某种程度,祈见想,这算是姜昀祺在漫长幼年时光里应激生长出的一套自我防御机制。
  只是这套机制伤害与保护并存。
  它帮助姜昀祺在精神崩溃之际迅速建起强大的精神壁垒,但同时,它也带来习惯性的心理防备,造成姜昀祺年复一年的沉重精神压力。
  笔尖落在纸面传来轻微沙响。
  祈见没说可不可以,握笔在病例纸上写了几行字,放下笔后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姜昀祺,如果下周还是一点效果没有,我觉得有必要联系裴先生。”
  最后三个字似乎是个缺口。
  蓝眸闪过一丝怔忡,姜昀祺不是很明白,或者说,祈见突然的提及,让他产生不自然的短暂错乱——尤其此刻他就在那个人的注视下。
  姜昀祺不由自主去看祈见身后,那人手里握着枪,指间滴血。
  落在地面的明亮光晕很快不见,黑红色的血在地板上向前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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