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 第11节
近日的种种迹象表明,道文已经用温水将这只小青蛙煮得红热微熟,他该加大火候了。
忽然,道文侧耳聆听。
他听觉敏锐,尤其是在这样深寂的夜。
洗衣房传来微弱的溅水声与盛满水的木盆钝重触地的闷响。
——深夜,某人偷偷在洗衣房忙碌,那想必不会是过分勤劳的女佣。
为什么?
“西利亚哥哥……?”道文缓缓支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洗衣房的方向。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浅色虹膜倏地灼亮,衬得那肤色愈发苍冷,活像一架眼窝中燃烧着磷火的白骨。
……
洗衣房中。
西利亚岔着两条细腿坐在板凳上,身前摆着一个大木盆。盆中热气袅袅熏蒸,在他鼻尖凝结出细小的水珠,还烘得他颧骨泛红,这使他惊慌得关节僵直的模样看上去更可爱了。
——就在片刻前,道文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洗衣房门口。
热水刚刚浸湿被罩与睡裤,西利亚还没来得及搓洗它们。
他过于纯情腼腆,又缺乏反叛与怀疑精神,与其他教民同样,随大流地信奉圣灵教那套“肉身yu望皆源于恶魔作祟”的学说,这使他像个十四五岁的懵懂少年,对正常的生理现象怀有羞耻感,遑论……那个梦有关道文。
梦中的道文融化如陶泥,将他从头至脚包裹,涌动的雄性气息,丝滑微凉的触感……西利亚无法区分那究竟是湿润的高岭土还是道文细腻的掌心皮肤。
而此时此刻,站在门口的道文……他穿了一条石墨底色的绸缎睡袍,料子如涓流般贴服,肌肉块垒的凹陷与隆起一览无余。充溢着雄性美的rou体,you人得近乎邪恶,梦境与现实皆是这般……西利亚害臊得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他怀疑自己此时仍然没有醒来,这整个夜晚都是一个绮丽堕落的迷梦。
短暂的沉默后,西利亚勉强定了定神,耷拉下脑袋不看人:“你失眠了吗?”
“……嗯。”道文垂眼,目光先是落在木盆里的被罩上,旋即轻而慢地挑回西利亚脸上,“为什么半夜起来洗东西,西利亚哥哥?”
他口吻清冷,仿佛并不真的关心,只是随意问问。
这多少松懈了西利亚的戒备,他支吾着表示因为他也莫名其妙地失眠了,找点家务活儿干干能让他不那么无聊,这只是一条旧被罩和一条旧裤子,平平无奇。他边说边紧张兮兮地抓起那团被罩,心不在焉地,在明明很干净的地方搓来搓去,还温声细语地撺掇道文去庭院里散步,因为今晚的月亮很美……
道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忽然,道文走近几步,将另一个矮凳轻轻踢到西利亚身后,坐了下去。他把一双长tui随性地岔着,若即若离地触着西利亚分开在木盆两侧的tui,双手则绕至西利亚身前,包拢住那双蓦地颤抖起来的、瘦长白净的手。
“……搓脏的地方。”道文嗓音幽凉,“这儿脏了。”
他攥着西利亚的双手,帮西利亚搓洗被罩,那双手想逃,可他死死捉着它们。他娴熟地将布料浸入木盆,让热水濡湿、软化污渍,水中溶有皂粉与多种花朵精油调配的混合香料,氤氲水汽使味道蒸腾扩散,皂角香,蔷薇、丁香、薰衣草的花香,腥膻的麝香。污渍被泡得软化,道文大力搓洗,皂角粉触感溜滑,两片布料间像是夹了一片薄薄的果冻。
西利亚战栗得越来越明显——道文几乎是在抱着他了。他蜷曲,弯腰,低头,哆哆嗦嗦地把身体缩小,可道文亦随之收紧臂弯,炙热结实的胸膛与他的脊背隔着一张薄纸的距离,暧昧地烘烤着他。
“……什么味道?”道文用下颌磨蹭他的肩头,细细嗅闻蒸腾的水汽,轻轻地问,“你弄洒了什么,汤吗?”
“没弄洒什么……就是一些,唔,唔,我也不知道,这些放了好几天了。”如梦境一般,道文的气息无孔不入,西利亚心跳得喘不过气,翠金色的眼睛水濛濛的,“我不洗了,我想去休息。”
道文用指尖拨转西利亚下颌,凝视他,咀嚼着那张透红脸蛋流露出的隐瞒、羞惭与情动。他把那些情绪嚼得细碎,并榨取每一滴汁水,以探究其中的答案:“你做梦了吗?”
他痴迷地打量西利亚嫣红rou感的唇瓣,他索吻的意图太明显,而他又太富于魅力,以至于西利亚被蛊惑着,入魔般,垂眸望向道文薄而不失棱角的嘴巴。仅一眼,西利亚火烫般跳开视线,可道文的嘴唇如磁石般吸附他,他看,又不看,又看,又不看……目光扑腾得像只蝴蝶。
这时,道文撩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你梦见我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所以才会这样……西利亚哥哥。”
隐秘被戳穿,西利亚的思维一片空白,脊背一紧一紧,精神的鞭稍威慑着划过,而道文的眼神倏然癫狂,饱含扭曲的肉yu与黏稠的渴望。
“道文……唔。”
恐惧还没来得及攀升,道文已吻住了他。
出人意料的温柔。
像春燕衔住一朵花。
第18章 缪斯(十八)
道文吻得缠绵、温存,比雏鸟的细绒更轻柔无害。
这与他狂乱炙热的眼神不相符,为此,他克制得连【指尖】都在胀痛。
他的【腕骨】处化开了一层透明脂膏,皮肤晶亮油润。
那是麝香、海狸香与东方秘油的混合物,气味靡丽【】,几年前被宗教审判庭划入禁药之属,药剂师只敢偷偷卖给老主顾……
事实上,它并没有那么神奇。
它是一种味道魅惑的香膏,能稍微引燃热情,仅此而已。
可西利亚仍被诱惑了,他被诱惑得晕头转向,意乱情迷,这不怪他,道文简直是在处心积虑地勾引他。
烛光黯淡,水雾熏蒸,洗衣房中逼仄闷热,而这一切在西利亚心中孳生出一种微妙的惬意与安全感——他们只是一对儿不起眼的小坏动物,小坏虫儿,顶小,顶隐蔽地躲着,连全知全能的圣灵都觉察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扭缠在墙角,悸动地偷吃彼此的嘴唇,悸动得像饥肠辘辘的乞儿捧起新出炉的烤面包。
面包香甜、滚烫,西利亚被烫得又疼又喘,却饥饿得拼命啃食,那早已与“不伦之情爱”捆绑为一体的精神鞭笞在西利亚脊背激起幻痛,可道文的诱惑力太强,西利亚忍受着幻痛……
他疼痛地接吻。
屋脊,雾汽凝实成水珠,嘀嗒坠落,却掩不住那暧昧湿腻的细响。
气氛太旖旎,有那么美妙的十几秒钟,西利亚被蛊惑得失神,他嘴唇微张,小猫儿般露出一丁点柔红的舌尖,任人亵弄……
直至与悖德爱欲捆绑的幻痛层叠堆积,攀至巅峰,再无法忽视。
西利亚耳畔鞭稍爆响。
恍惚间,罪孽引发噩梦般的幻觉,圣灵死气沉沉的指尖自云端降临,撩起洗衣房一角,椽木、砖瓦,皆如床帷般柔软,形变褶皱,圣灵圣洁得空无一物的苍白瞳仁直直凝视着那悖德的苟合……祂禁止,祂审判,祂裁决。
西利亚惊鸟般扑腾起来。
初次被强吻时他仅仅感到惊慌害怕,因此并未触及那场酷刑留下的精神烙印,可此时……
“不行,我们不能,道文……”西利亚挣扎得像条小蛇。
“同性是犯罪……”他说。
“西利亚哥哥,求你。”道文的吐息烫得像岩浆。
他禁锢住了西利亚,
嘴巴却在吐露哀求,
软硬兼施,
不择手段,
“别拒绝我,爱我,疼我,求你……西利亚哥哥,我是个可怜的疯子,疼一疼我吧……”
“等等,道文……我的【背】,”
西利亚呜咽,
可怜地吸着鼻子,
“我的背好疼,像鞭子抽……”
对道文的爱欲从未如此鲜明而浓郁过,它们猝然现身,随即便无赖般死死腻住,挥之不去,它们彻底唤醒了西利亚十九岁盛夏的噩梦,将它从潜意识的深海捞出水面。
白袍兄弟制造出的惨嚎与猩红血浆……
据说白袍兄弟都是自小生活在圣堂,身心皆纯白无垢的“洁净者”,连衣食起居的至细微处都要严格遵守圣堂戒律,正因如此,圣灵恩赐他们神力与威能。白袍兄弟的惩戒与普通人不同,具备深远而切实的威慑力,对愈虔诚驯顺的教民愈有效力。
“……疼?”道文终于结束了那个绵长的吻,他用凉滑的掌心一寸寸捋过西利亚脊背浮凸的骨节,像安抚受惊的小猫儿。
他细致地观察着西利亚。
西利亚下颌紧绷,冷汗浸透了背部,眸光飘忽,失去焦距,处于半现实半谵妄的状态……显然,旧日的阴影笼罩着他。
异于精神健康者的奇诡思维方式使道文轻而易举地擭取到了西利亚抗拒同性之爱的根源,他不紧不慢,胜券在握,他要碾碎西利亚哥哥心灵中的精神烙印,他从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这是犯罪,道文,刚才我们都、都不正常,我们昏头了,睡迷糊了……让刚才的事烂在肚子里,求求你,别再……别再……如果有人向教会告密,审判庭会……”西利亚委顿在板凳上,青金交融的眼珠震颤如风中露水,告密,这个音节勾起他最深的畏惧与内疚,他嘴唇翕动着,嗓子却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哈!”道文笑了,罕见地露出森白齐整的牙齿,仿佛西利亚的笑话格外好笑,“你怕他们,西利亚哥哥,但是……”
道文垂眸,迫近西利亚,浓密的睫毛在他灰蓝色眼瞳中洒下阴影,使他的眼神愈显疯癫扭曲。
“宗教审判庭里——”道文轻触西利亚耳廓,音色沉静、磁性,如某种低音弦乐器,腔调亦活像一位贵族少爷,可自他口中汩汩流淌出的,竟是粗鄙癫狂的渎神之语,“住着一群婊子——”
“你怎么能……”西利亚蓦地瞪圆了噙满泪水的眼睛,而道文一把擭住他。
“缴纳罚金即可免刑,西利亚哥哥,刑罚分三档,”道文气息骤然粗重,“五十枚金币,我们可以在审判庭门口接吻,而不受鞭刑……”
“二百枚金币,我们……”
“五百枚金币,我们……”
道文伏在西利亚耳畔,轻轻吐出几个顶邪恶、顶亵渎的音节,西利亚羞耻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第19章 空。
空章,无内容
第20章 缪斯(十九)
“这种话……太、太亵渎了,道文……”像有根筋自头盖骨连到脚底板,而它痉挛了。西利亚几乎蜷曲成球,像只遇袭的刺猬,可亵渎之妄语如硫酸般泼洒,无孔不入,烧得他唧唧叫:“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你病了,道文,病得很重……我会离你远远的,你会痊愈的,巴迪尔先生会为你调配治疗同性恋的药剂……”
“你要走?”道文眸光阴森,腔调却凄楚得像只被主人用尖头鞋狠狠踢开的奶狗,“你要离我远远的?”
心脏痉挛般抽痛,绞拧出鲜血,道文被抛弃般的凄楚口吻使西利亚心疼得张不开嘴,可这时,他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加洛。
“对……”西利亚梦呓般呢喃,“我诱惑了你,我有义务帮你恢复清醒。”
道文捏住西利亚的指尖,举高,用额头依恋地厮磨那饱满肉软的指腹,哀伤而狡黠:“我的头痛症会发作,唯有你能缓解它,西利亚哥哥,而你情愿让我活活痛死……”
他倾吐苦水,那模样忧郁而英俊,足以软化铁石。可西利亚今夜难得警醒,他无法不警醒,他连骨头都快被这条小疯狗啃干净了。道文的演技算不得精湛,西利亚肯信,不过是因为道文死命拧他的软肋,转着圈儿拧——道文知道他待他格外心软。道文用“可怜的道文弟弟”食材调配迷魂汤,每当西利亚察觉到不妥,道文就满当当地灌他一碗,灌得他麻木不知痛,再继续那邪恶的、小口小口的蚕食。
眼下,迷障破除,西利亚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受骗地、愤慨地吸了吸鼻子,红彤彤的小巧鼻翼翕动着。
“你是不是骗我,”西利亚嘟嘟囔囔,“你、你是不是头不疼,一直都……只是借口……”
道文睁大眼睛,瞳孔却聚缩成一对儿漆黑的针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