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仙门搬砖的那些年 第69节
江珣抬头看了过来,唐九宁只好走了进去。
程非默默地将门带上。
屋子里一时静谧,两人都没说话。
不过小半个月没见,唐九宁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当日江珣在马车的那番举动,那时没觉得有什么,日后每每回想,脸颊就会忽地烧起来。
唐九宁见他脸色不好,颇为疲惫的样子,便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江珣看向唐九宁,笑了笑,“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顺利的话,你很快能见到你师父。”
“真的?”唐九宁心里一喜,她刚想问江珣到底做了什么,他便起身走了过来,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迟疑道:“宁儿,等此事一了,我……”
话还没说完,程非又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屋子:“公子,唐真人已经上太清山了——”程非看了一眼唐九宁,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还、还带上了魔尊之女。”
唐九宁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师父上太清山做什么?还有魔尊之女不是我吗?
她本能地看向江珣,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第76章 师徒(二)
寒风凌冽,日头正盛,时节为大雪,仙盟各派都在赶往太清山。只为一事——商议如何处置“魔尊之女”。
五日前,唐逸元带着一女子上了太清山,要求见盟主。
按资历来算,谢阳也得称呼唐逸元一声前辈。他抬手拦下拔剑的众人,表示同意与唐逸元单独见面。
而唐逸元身后,戴着白色帷帽的女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唐逸元,颇为瑟缩的样子。
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却没有一人上前,一是因为没有谢阳的命令,二是因忌惮魔尊,心生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唐逸元和谢阳关上门谈了半日,但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显而易见,唐逸元受不住仙盟掘地三尺般的搜查,他此番前来,是为魔尊之女求得一条生路的,将本人带过来也是为了证明一些事。
而谢阳认为兹事体大,纵使唐逸元坚持他的徒弟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一人也不能做决断,故约定五日后,由仙盟各门派商议后,再决定魔尊之女是去是留,是生是死。
这一日,太清殿前的清心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唐九宁站在玄天阁弟子的队列里,看着白玉砌成的高台,神色漠然,心中却惴惴不安。
江珣握住了她的手,冰凉且僵硬。
唐九宁没动,语气有点冷:“代替我的人,到底是谁?”
“……”江珣缄默,半晌后才道,“宁儿,你要知道,我和你师父,都以你的安危为首。”
唐九宁将手抽回。江珣不肯将此事交代明白,也没关系,她等会儿便会看到。
江珣看她反应,心下轻叹。当初唐逸元听到他的计划时,也是反对的。江珣给他分析利弊:尽管他们师徒二人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月,但按照仙盟的搜查速度和力度,唐九宁的相貌被公诸于世,只是时间问题。
为今之计,只有寻一人代替她,成为真正的魔尊之女,然后被审判,被断罪,被处刑。
只有这样,仙盟才会罢休,她才能安全。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不远处,太清山的人领着唐逸元和那名女子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唐九宁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师父衣着不算整齐但是干净,看来没被囚禁也没被虐待,多日不见,他的头发依旧是乱糟糟的,白发多了些许。
唐九宁盯着唐逸元一路走上清心台,唐逸元没有看她,她又去看跟在唐逸元身后的女子。
周围传来小声议论。
“那就是魔尊之女?看着挺弱小的……”
“哎你可不能心软,那可是九阎的女儿!”
“我一人心软也没用,想杀她的人多得是。想来今日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也不知道清元真人怎么想的,就这样把人交出来……”
“哟,你这是可怜谁呢?真人若再不交人,那才是真正与仙盟为敌,届时他自身都难保。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唐逸元在清心台上站定,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把帽子摘下来罢。”
女子听罢,素白的手解开下颚上的丝带。
底下的人皆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的动作。
白纱帷帽被轻轻拿下,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皮肤不算白,五官普通,眼里藏着一丝胆怯,不敢看底下的众人,只怯怯地藏在唐逸元身后。
唐九宁睁大眼睛,这人她见过。
江珣带自己上冰华山修雪引时,这位姑娘给自己送了早点,是个哑巴,她还曾在自己掌心写下了名字——楚楚。
唐九宁的内心震惊且疑惑,目光扫过楚楚,又看向站得笔直的唐逸元,最后转向江珣,她的眼里黑白分明地写了五个字:“你做了什么?”
半月前,冰华山。
严忘春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光着膀子,身上冒着汗,热情地打招呼:“江少阁主。”
江珣不跟他客套,开门见山道:“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严忘春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穿上外衣,连忙叫了楚楚过来。
屋内,楚楚给江珣端了杯热茶,眼神轻轻一瞄,带了点紧张与期待。
严忘春拍了拍楚楚的肩:“昔日我请江公子帮忙找你的救命恩人,他既然说已经找到了,便不会错的。”
楚楚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江珣,认真地看着他。
“当年在岢田河,救下你和你祖母的人——”江珣轻点杯沿,热度沿着指尖传了上来,“是灵奚岛岛主的胞妹,白婉。”
严忘春连忙问:“恩人眼下在灵奚岛?”
江珣:“不,她已经死了。”
严忘春挺直的脊梁立马弯了一截:“啊,这样啊……”
楚楚眨了眨眼睛,拧着自己的衣角,失落地低下了头。
“严师傅。”江珣说,“你说过,楚楚姑娘想寻救命恩人,是为了报恩。”
严忘春颔首,颇为可惜道:“不错,她挂念了这位恩人十几年,可是如今——”
“有一个机会报恩。”江珣漆黑的眼珠看向楚楚,“你可愿意做?”
天色昏暗,外头风雪交加,冰华山一直如此,荒凉又寂静。万物掩于厚雪之下,只有一个日夜磨刀的男人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子,一闹一静,走过悠悠十几年。
屋内的烛火“啪”地灭了,严忘春拍案而起:“不行。”
“此事由不得你说了算。”江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做与不做,楚楚姑娘会自行定夺。”
楚楚的手搅得更紧了,江珣说的话她很多都听不懂,只知道有人要死了,是恩人的女儿。想到这,她心里便又慌又乱。
江珣见她拿捏不定,又快速道:“白婉的女儿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被仙盟诛杀,死无葬身之地;二是堕入魔道,万劫不复。楚楚姑娘,试问哪一种结局,是你的恩人希望看到的?”
“江珣!你这是在逼她!”严忘春腾地站了起来,眼含怒火。
江珣压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她这条命,本就是白婉给的。”
严忘春大着嗓门吼:“恩人当日救她,可不会想到有今日之事!”
“……”江珣的眸色黑沉沉的,像一片乌压压的云。他心知此事不能让,也让不得。他愿意负尽天下人,只得一人喜乐安康。
时间像一把锯子一样来回磨着,磨到江珣额上铺满薄汗,磨到严忘春握着拳的手青筋暴起。
楚楚伸手,拉住严忘春的袖子上一截粗布麻衣,待严忘春看向她,她轻轻摇了摇头,抓过严忘春的手,指尖划过掌心,在上面写字。
严忘春一怔,这个粗犷的汉子嘴唇抖得不像话:“楚楚,你……”
楚楚点点头,嘴角微微弯起,是个淡然的笑意。
江珣忽地松了一口气,他敛下眼皮,盯着桌前的杯子,清水而已,却有一股雪的香气,清冽又苦涩。
楚楚站在台上,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面对众仙门弟子的审视,她害怕地低下了头。
底下议论纷纷。
“她是魔尊之女?唐逸元不会在耍我们罢?”
“此事可开不得玩笑,有谁会愿意牺牲自己来冒充魔尊之女的?”
“说得也对,可她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一点都不凶恶。”
“定是障眼法!清元真人恐怕要从此处做文章,说她对仙盟构不成威胁,让仙盟留她一命。”
“不能留,留住了后患无穷,不过囚禁在太清山我还能接受。”
“那太清山不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万魔窟?多累啊。依我看,杀了最妥当,大伙都安心。”
谢阳负着手站在太清殿前,他身后排开一横列的仙盟前辈:各派掌门、长老,德高望重者、修为高深者,皆聚集在殿前。于仙门来说,此番场景,不亚于当年出征讨伐万魔窟时的兴师动众。
此番高手如云,即便万魔窟听闻风吹草动,要来劫人,也带不走一根头发丝。
谢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近日‘魔尊之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对于仙盟来说,魔道必诛。但是诸位也看到了——”谢阳手指一点台上的楚楚,“魔尊之女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性,只是个普通人。”
立刻有人高喊道:“盟主,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普通人,她是九阎的孩子,她就该死!”
“对,魔道必诛!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众人整齐划一,高喊着这三个字,回荡在天际。
喊得是台上的女子,每个字却划在了唐九宁身上,她看到有曾和自己笑着打招呼的人,有曾和自己吃茶聊天的人,有曾赞赏自己喜爱自己的人。他们的高喊声,像一把把刀,割到了最深最痛的地方。
唐九宁默默地低下了头,那一声比一声高的呐喊,打着审判的名号,实则已是处刑。
谢阳抬手压下高涨的气氛,他的面容冷静,自有一番盟主的威严,眼神轻轻一扫,霎时全程安静。
谢阳朝唐逸元颔首,示意他先说。
唐逸元上前两步,先是瞥了一眼太清殿前立着的一个个朽木般的老家伙们,接着又扫了一眼底下愚昧无知的年轻小辈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哟,清元真人这声笑是何意啊?”长乐山庄的顾掌门,顾泽堂抚了抚梳得油光发亮的一缕小胡子,他的眼里雕刻着属于商人的精明,闪着阴恻恻的光。
像是虱子跳上了头皮,唐逸元不耐烦地挠了挠乱发:“老夫笑时隔多年,仙门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长进。”
立刻有长老一挥拂尘,呵责道:“清元,今日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是给你谢罪的!别不识好歹!”
唐逸元忽地停止嘻笑,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显肃穆之意:“好,那老夫今日便来好好说道说道。”
“仙门与魔门的斗争,持续了百年。细数魔门的罪恶,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仙魔两道,在老夫看来,就像是两个争强好胜的顽劣孩童,你打我一下,我踢你一下,还非得分出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