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宠令 第37节
宋冉的出现,绝非巧合,并不是萧子津的脑子可以想到的战术。
纠缠,李勖是不怕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浪费许多时间,再想追上齐军就难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面上凝了一层霜雾。
宋冉人在不远处,久久没有下达命令,棘手处在于,那人是太子,伤了分毫,他丢了脑袋好说,身后的众将士也会负罪。
他来时是知道会与李勖对上的,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竟会为了一群民兵而抗旨到同室操戈。
他注意力集中起来,短促道:“放火……”
身边的副将急出冷汗:“将军糊涂了,太子在那边,万一伤到……”
宋冉面容冷静:“你没理解我的用意,且仔细看,他们左路是不是空虚,在佯装羽翼,只要对方乱了阵脚,其势自破,那时就是我们机会。”
“好像真是这样。”
“看,他们上排弩了,后退。”司马葳指挥着石文等人向后退去,见远处寒光一闪,忽道,“不,是火,他们要纵火,殿下。”
李勖微微点首:“他想逼我们自乱,告诉柴二盯紧。”
命令完,愁眉未展,他太知道局势是不利于自己的。
即便北府军顽守,待追加的圣旨下达,他也不能继续带领身后的人抗旨,不能至更多姓名不顾。
降,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民兵呢?为大梁守下六州的民兵,真要置之不管了吗?
石文与兄弟们冲了出来,吓怀司马葳:“找死吗?”“将军,战死弟兄的衣冠冢不能烧啊,扑火,快救火啊!”
司马啐骂了一口:“不争气的,你都说了是衣冠冢,烧了就烧了!”
李勖眼波横扫,入目尽是烟尘滚石,道:“提上你们的剑。”
“太子要做什么?”“跟我来。”
宋冉发现,对面大军忽然动作了,还当是终于要露出左路空虚。
下一刻,却发现,岂止左路,李勖好像放弃了全线,往山里走去。
“将军,他们想藏进深山?不能够吧,太子怎么也该听说太祖与戎人祖先那场战役,入山绝对是自困的选择。”
不几时,只见北府旗帜在丘顶高升数寸,迎风招了一招,似在向他们示好般。
“将军别去,我先且探一探,他们在诱敌深入。”宋冉什么场面没见过?
再说,他并不相信李勖会杀大梁的一兵一卒,那样无异于叛国,当下右手高举,下令进军。
山非高山,不久就到了山顶。
宋冉身立高头大马,甲胄染寒,落叶纷纷,经风凌乱,他冷冷道:“臣,陇右道行军司马,见过太子殿下。”
“恳请太子准许臣行陛下旨意。”说着,右手高伸,迎风扬起了圣旨。已经到了这境地,宋冉知道,是时候亮出它了。
李勖下马来,面色无波无澜:“当然,但在此之前,我想请将军,与身后的将士见证一件事情。”
宋冉想,这么许多都走过了,没什么忍不了,冷肃点首:“臣等太子至黄昏。”
李勖微笑:“够了……”
说着转身,面向民兵道:“拔出你们的剑。”
石文等人已知大限将至,都沉默地不发一言,眼前这人身尊命贵,愿意护他们到这地步,就是令他们自刎以全尊严也认了,只是若有来生,他们不想再为大梁人。
千余柄剑,整齐出鞘。
石文的小儿子如今不足八岁,也提起父亲多年前赠的木剑,学着父亲的动作拔剑,却被母亲严厉拦下,母亲将他搂紧怀中,捂着面哭起来。
李勖命令:“插入你们脚下的土地。”
有人稍做疑惑,不久却还是衣言而行。
李勖朗声开口:“过去,你们护北郡百姓十载,惧怕过,哭泣过,懦弱过,逃离过,也曾力有不及,也曾溃不成军。
但你们仍然选择拼杀,你们是这北郡六洲独一无二的战士。
今日,以彼之剑,立亡者之碑,祈愿亡灵安宁,故土用存!”
说完,他转过身来平静地看向宋冉,空旷的山谷里全是他的回音。
宋冉的脸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李勖竟想出了这招。
梁帝如果在此地,大概会更改旨意吧,即便他宋冉只字不提,他身后的数万将士呢,岂能堵住悠悠之口?
今日从这里下山,他陇右道军便成了斩杀忠良,欺压平民义士的佞臣,如果民声沸腾,梁帝又会不会弃他们以全名声?
自古,帝王的心是最难猜测的。而他宋冉,不敢冒这个险。
他沉沉闭上双眼,手中的圣旨是那么烫手,这时,李勖道:“将军要不要送信回京城问过陛下再执行旨意?”
“我等将军到黄昏。”
第40章 辩论
宋冉退下山顶, 就安排属下八百里加急往京师送信了。
信差是他的心腹,恨道:“太子欺人太甚。”风沙太烈,宋冉以衣袍轻拭双目, 心头对李勖的怨怼头回减轻了,只照常吩咐:“去吧,别多话。”
这是暂时不用去死了?石文的脑袋盘算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一把抱过泪眼婆娑的妻儿,安慰了阵, 抬头去寻李勖,可那头已经没有了李勖的身影。
大臣们许久不见李戒脸色阴沉至此, 都惴惴不安的很。
督察院与吏部联合上奏,预置今年地方官员的考察黜陟, 李戒摆摆手, 示意改日议,一时也就无人再敢上书。
好在不久散朝,设想的狂风骤雨没有发生。只有国舅、萧国公、沈摘被点名留下议事,这情况常发生,无甚稀奇,倒是兵部尚书林潮止也被留了,便值得深思。
莫不是朝堂又要用兵了?
内侍为四位大人搬上座位后躬身退下, 梁帝骤然丢出封信件,语气不善:“诸爱卿传阅吧。”
头一个接过的人, 是沈摘,他面无表情地将信读完,而后递给身侧的国舅。
国舅爷刚刚读了行, 骤然抬首,不可信地瞅沈摘一目, 然未得到任何回应,只好继续埋头,手不由抖了起来。
林潮止是第三个,前面国舅的表现令他心中稍有准备,真当得知边关的事情,仍做不到不动声色,到底是年轻了。
沉着如萧国公,表现却出乎意料地震动,重重跪地掷地有声道:“陛下的声望众过一切,民兵不可诛!”
再道,“宋冉乃故威北将军刘公之徒,此人忠勇必不是口舌之辈,只是北郡六州的地理位置不可不作为考量必要,它地处齐梁戎三国交界,太子年轻,没考虑到这点,以后它将成为两国诋毁陛下的口实。”
沈摘忽道:“怎么萧国公是弹劾而不是劝谏?”萧国公讥笑:“丞相偏帮太子,未免太过。”
沈摘阔步上前,单膝跪地:“陛下明鉴,沈摘是要帮太子殿下,却非偏帮。”
“陛下可还记得,颁旨前的朝堂辩论,臣是力荐宽待民兵的。
这番太子虽举止过激,主旨却没有恶意,他恰恰是周全陛下的声望。”
“沈丞,那日的辩论已有定论,你今日无需再翻旧账,我们就事论事,今日就议在六洲的发生的一切,它是否有违我大梁律法,有违陛下苦心?”
沈摘一笑,不去看萧国公,看着李戒,道:“臣就是在就事论事。”
李戒瞅了眼国舅:“已经有结论的事,就不要提了,你们二人也参与进来。”
国舅腿下不稳,颤颤巍巍跪地,便不起来了,老态尽露。
潮止此刻亦薄汗微微,这般场景,入阁以来还是他头次经历,若说可以轻而易举掌握火候,那是假话。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则必定不小。
二人无言,萧国公又道:“信中所言,犬子去时便被殿下的人囚禁起来,如在京师,老臣绝无多言,但他此行乃陛下使者,身份到底不同。
再者,太子以山为冢,尽了史册,也举不出第二件大兴土木的例子。”
沈摘面色一冷,声音也跟着发沉:“大兴土木四字,国公严重了。”
梁帝开口:“够了,当务之急,先将北府军传回京罢,兵者国之众器,不可以出岔子。”语气中,听不出情绪。
走出大殿,林潮止与沈摘拾级而下,待出了皇城,乘一架马车同入林府。
二人官服未褪,脚步急促,林安见了,神色一凛:“这是怎么了?”
潮止只道,不要接待任何客人,谁也不要接近书房,林安连连称是,退下。
入书房的门,两人卸了伪装,顿时显得几分慌急,潮止将氅衣往屏风上扔去:“太子究竟在做什么?先传信回来,陛下也未必就油盐不进,对吧?”
沈摘微摇首,沉声道:“我也拿不准,只是觉得他太急了。”
“陛下是真是震怒,当着几万大军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与逼宫何意?”
潮止惊:“赶紧把那二字咽回去,殿下决非此意,我们也不要给他添麻烦。”
沈摘自知语失,又点点头,心下烦躁,衣襟扯开二寸:“你去吧。”
“什么?”
“陛下是忌惮北府军了,你明日请旨,令兵部去关外接回符节,殿下与你的交情,不会为难,你林家也好借此事向陛下表明立场。快些吧,别叫人捷足先登。”
潮止没好气道:“我不用你教。”
沈摘却一下子提高声音:“那你今日怎么还像个哑巴?让我一人与萧国公辩?你不快一些,那人真可以整出个哗变。”
“你吼什么吼!你不是有许多下属吗?次次对我指手画脚算什么?”
沈摘扯下笔搁上的狼毫,在宣纸上随意书写,以平心绪,却被林潮止一句话,撩得更火了,狼毫一丢,墨渍染花宣纸。
“不说这个还好,是你自己提起来的,我让你找的人呢?
找了一个月,也不知是否还活着!若人在,眼下我们也不会这般被动!”
潮止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又是我?”
这时,敲门声响起。“不是说了任何人不得靠近!”
“大公子,老夫人问起两位在吵什么,二爷三爷就在前堂。”潮止顿了顿,低声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平静下来,实没什么好争的,这两人都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只是一时间,有些尴尬,潮止打破尴尬:“我知你在冀州的事情查得不顺,回到京师消息又断了,但急不得,对手也不是一般人。”
沈摘也不说什么,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接过潮止手中的纸张,帮着收拾起案上的一片狼藉,脸色仍然臭得很:“你离开京城以后,我也不会闲着,我已想到办法将人找出来。”
“他们真就这般重要?”
“重要,能不能帮到殿下,就看他们这四个小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