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师姐的被推倒_分卷阅读_84
——那人完全不曾考虑过她或许还有生息的可能,他反而很担忧她死去太久了,识海早已湮灭不存,那么他得到的就只剩一具寻常肉身,她生前的记忆和修为,他就都继承不得了。
所幸,大能修士的识海显然没这么快就湮灭。
他顺利侵入其中。
然而,甫一定住心神,见到那识海中残存的景象,他的心志瞬间就被攫住了——那是一片无限广阔和瑰丽的海。极目远眺,只见世界浩瀚苍茫,他身处其中只觉自身渺小如虫豸、沙尘。
不必说试图去接管、掌控这世界,他甚至悚然不知自己在这浩瀚世界中究竟身处何处。
他夺不了她的舍——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了——他最多如蜉蝣般朝生暮死、不为人知的寄居在此,他看不懂这世界,他恐怕连逃出这世界的路都找不到。
能有如此浩瀚的神识,修为还不知得多高,却被幽冥界区区一个太幽城主一剑刺死了。
那么,那个有能为统御香音和战云两界,甚至传说即将整合天龙界的萧重九,又该是怎样的能耐通天?凭他们几人草草谋划,当真有能耐奈他何吗?
他一屁股坐倒在沙滩上。
随即脑中一醒,想起了还在深海中被冰龙追杀的同伴。
“夺舍,对了,我要夺舍。”他结结巴巴的念叨着,“这识海虽……虽辽阔,可主人已死。这里是无主之地,我就是新的主人。只要把本我意识灌、灌注其中……”
他闭目,试图用自我意识包裹这片识海。
当他以自我意识叩击此地的门户时,那自梦境之外传来的轻微的响声,终于唤醒了在梦中梦里挣扎欲醒的主人。
随即,海上有风袭来。
他听到海中似有龙啸声传来,战战兢兢的扭头看过去,便见海中有巨鲸一跃而出。身躯如山之高,遮天蔽日,仰望之不尽。
海上搅起巨浪,正向他拍来。
他怔怔的坐倒在地,无处可躲,心想我命休矣。
却见那巨鲸温和的眼睛了不在意的扫向他。随即海上一枚浮沫升起,便如护住蚁虫般将他包裹在其中。那泡沫随着巨鲸的身躯而上升,携带着他也升往高处,躲过了被巨浪吞噬的命运。
他困在那浮沫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视觉却忽有变化——他从那巨鲸双目中,看到了外间的景象。
北冥。
幽深冰海之下,凶猛纠缠的冰龙已被巨鲸的身躯冲散了。数枚泡沫包裹住被击落入冰海的修士们,在巨鲸身躯的庇护之下,随着它急行向上的水流,飞快的上浮。
终于在某个时刻,巨鲸突破冰面一跃而出。其时,白月当空,星汉灿烂。皎洁的星光映照在碎冰与水沫上,如珠玉崩溅。
那巨鲸在夜幕下划出一道虹线,远离了那片沉棺的海域。
随即巨鲸的幻象消失了。
泡沫纷纷破裂,修士们七荤八素的摔倒在地上。
这一晚他们着实被折腾得不轻——实在是不料那沉棺之人竟如此谨慎,都已经把冰棺沉到如此隐蔽的秘境了,竟还要设置守墓龙阵。
多亏他们提前做好了临时夺舍的准备,才能借助墓中修士的修为,逃过一劫。
此刻他们一个个缓过神来,便忙去寻找此行的战果。
见那巨鲸化身的女子一身霓裳羽衣倒卧在地,已然失去意识,忙将她扶起,探了探鼻息。确认她仍有呼吸,便先松了口气,“蒙清这小子真不赖,居然一次就夺舍成功了。”
这才搁下她,四处去找夺舍之人的身体。找了一圈没找着,不知是谁推开了冰棺,惊喜的招呼,“没丢没丢,人在这里。”
“不赖,还记得把自己带出来。”“今夜多亏了他,我还以为要死在那冰窟窿里了。”“……呼,得救了。”
松懈中,不知是谁心有余悸的问了句,“这冰棺该怎么处置?棺材上没别的阵法了吧?”
众人闷声各自对视了一阵,打头之人拍板道,“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吧。其余的,回总坛请示过再说。”
十日之后,乐韶歌才又苏醒过来。
那试图夺舍于她的青年名叫蒙清,他的神识正被困在她的识海之中,乐韶歌暂时不打算放他回来——他的肉身暂时正代替她躺在冰棺之中,一时半刻倒不必担忧他虚弱之死。
她已从这青年口中,大致探问出了自己的处境。
——她已死去七年了,并且正是因替萧重九挡了碎魂剑而死。
她死后的这些年里,香音秘境一如她所知晓般,遭遇外境多方捕杀。多亏萧重九整合了秘境中大多数势力,才未彻底覆亡。随即萧重九又有种种奇遇,因此同战云界结下善缘。如今他正在天龙界洽谈结盟事宜。他和天龙秘境那位美而刚烈的女帝间的绯闻,也随之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切正如《九重天尊》所描写。
而按照《九重天尊》所描述,此时的阿羽已收纳了癞疖道人留下的势力,沦为新的魔头。但尚未修成天魔真身。
——她回到了那个“她已死去”的世界。
关于走出瀚海之后,她会到达哪个时空,乐韶歌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甚至已做好了准备,要从阿羽轮回的第一世开始,在其后漫长时空里,于漫漫人海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找到他,守护他,直到他最终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因缘,前往瀚海探寻前世种种记忆。
回到“阿羽还活着”的那个世界,对她而言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好运。
可是,这或许才是最情理之中的结果吧。
唯一糟糕的是,她从冰棺中醒来,眼下她的身体,正是那个被陆无咎一剑碎去金丹、又将毕生修为渡给了萧重九的残躯。虽说身体得寒玉冰棺滋养,外伤已痊愈,但经脉破碎,以眼下条件来看,怕是一时难以修复了,如此,修为一时半刻自然也无法提升了。
至于那天夜里,那些人何以前去北溟打捞她,又为何想夺她一个“死人”的舍,就又说来话长了。
简而言之,他们想利用她的身体,去破坏萧重九和天龙界那位女帝的姻缘,如果有机会,就刺杀萧重九。
第86章
萧重九这种人会有仇敌, 这毫不奇怪。
但竟有人不是因为私仇,而是因为公义公愤,而认为刺杀他势在必行,这便让乐韶歌不能不在意了。
眼下, 幽冥秘境同上三境对抗的局面渐渐形成。就乐韶歌对幽冥秘境中民生之见闻, 深深觉着正邪两方不辨自明。
若出自公义, 不管怎么说, 都是陆无咎和阿羽他们, 比萧重九更坏得多吧。
然而出身自幽冥秘境的青年蒙清, 对此却有十分不同的见解。
“幽冥六城主, 只得陆城主一个好人。”
乐韶歌:……少年, 你对“好人”究竟有什么误解?
然而蒙清接下来所说, 却令乐韶歌不能不深思了。
——在她看来, 陆无咎着实喜怒无常,心理变态, 和人间传说中那些嗜血暴君相比也不遑多让。然而,会有这种见解, 很可能单纯只是因为, 她是个修士。
陆无咎一登上城主之位,就先诛杀长老莫罗侯。也因此打草惊蛇,引来其余长老心照不宣的密谋罢黜。陆无咎不知从何得知消息,先下手为强,将他们诱入法阵,一并诛杀。从此太幽城内再无人能对抗他,他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胡作非为就怎么胡作非为。
但若加以追究,就会发现, 他杀的,都是根基深厚的修士,是把持权势多年的贵族。
而这些人,才是幽冥秘境里真正的暴君。
——凤箫吟的遭遇,在幽冥秘境中绝非个案。
一个家庭被修士强迫种植丹材,却得不到报酬,因此遭遇饥荒,被迫卖儿鬻女。渐渐因交不上足够的丹材,而被一村一村的屠戮悬尸示众,最终成为尸体或者奴隶。而他们被卖掉的子女,早已如凤箫吟般沦为修士的玩物、炉鼎,甚至饲虫的血食……或是运气好些,成为奴仆、门人;再好些,如陆无咎那般被教授了些功法,一步步爬升为弟子,也不免要朝不保夕的互相竞争和杀戮,直到成为最后的赢家。
跟这些真正把幽冥秘境打造成炼狱的大修士、大贵族——老不死们比起来,陆无咎的“变态”根本就是和风细雨,是修炼天残道的无伤大雅的后遗症罢了。
作为一个专杀“真变态”的另类变态,陆无咎何止是个好人,他简直是无数人翘首以盼的救世主。
自陆无咎执掌太幽城之后,太幽城中贵族全体失势。太幽城周边方圆几千里领地上,因被迫替修士种丹材、采灵石而家破人亡之事,便甚少发生了。那些仗着修士的势,在乡间横征暴敛的二鬼子也被清算,民间多年积怨一朝宣泄。
而自从有几波修士在领内擅自争斗,分别打扰了陆无咎“朝起”“午睡”“赏夜色”“思考”,被他于千里之外一鞭子抽得双双吐血之后,普通人因为头顶上有修士在斗法而受殃,被毁田、坏屋、致残致死之事,也渐渐消失。
在乐韶歌看来,陆无咎喜怒无常,行事毫无章法。在幽冥秘境其他修士看来,怕也如此。
但在幽冥秘境普通人眼中,他行事何止是有章有法,简直是明察秋毫,仁政无敌。
据说陆无咎在幽冥界城主盟会时,一个不留神抽死了蛊王城城主蛰有旬,蛊王城人人欢呼雀跃等待陆无咎再接再厉赶紧来吞并了蛊王城。其余城池领内凡人则无不暗恨——为什么抽死的不是我家城主?为什么不先来吞并我们?
人心向背,就有如此分明。
——甚至就算在幽冥界修士们眼中,陆无咎大约也不纯然是邪恶的。
幽冥界修天残道,大修士大都人伦缺失。因此家族、子嗣往往也不会太繁盛。他们大都是要从凡人中收徒的。纵然不收徒,也不免要从中培养些可供差遣的低阶门人。
这些人里虽少有陆无咎这样的顶尖高手,却也人多势众,是各城势力的中坚力量。
限于功法和生存环境,这些被拔擢起的凡人里修为有所成就者,良心大都早就被狗啃得所剩不多了。但人的记忆也牵系着良心。只要还没忘掉自己苦难的出身,就不可能对苦难之人无动于衷。若没有陆无咎这么个人,也就罢了。一旦这个人出现了,在情感上,他们就不可能站在这个人的对立面。
陆无咎飞扬跋扈至此,却也没说就此成为孤家寡人,并非因众人畏惧他的淫威不敢抵抗。
而是因为,他确实有他的追随者,并且绝非少数。
萧重九想收整幽冥界。
他确实是怀抱着高尚的理想,要解救幽冥界众生于苦难之中。
但他太自大了。
他不假思索的认为,那些愿意服庸、倒向他的人是顺应大势的——而陆无咎这个追杀他多年的变态兼仇敌,毫无疑问正是该被歼灭的、顽抗正义的反动势力。
很不幸,他搞错了。
——在幽冥界这片战场上,陆无咎才是正义的。而选择维护那些丧尽天良的城主,却将陆无咎这唯一的“好人”当作铲除对象的他,才是倒行逆施的罪恶魁首,是幽冥界众生的公敌。
想要杀陆无咎报仇,想来这种心情阿羽也是有的。
毕竟乐韶歌死在了陆无咎手上,而太幽城攻入香音秘境,也直接导致了九歌门的覆亡。
所以,在《九重天尊》里读到阿羽为杀萧重九不惜和陆无咎媾和时,乐韶歌才会觉得阿羽已被嫉恨懵逼了双眼,已丧心病狂了。
此刻,才知一切或许并没有那么单纯。
——阿羽被癞疖道人掳掠之后,辗转于幽冥秘境里吃了太多苦,也见了太多苦。关于幽冥界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他定然早已比乐韶歌看得更清楚了。
他内心的善恶观,已不再是昔日的非黑即白。
他固然痛恨陆无咎,但要他笃定,陆无咎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怕也不至于如此自欺。
他视萧重九如寇仇,这心态确实偏狭。
但他选择和陆无咎讲和,却必然是经过辗转思量和痛苦抉择的。
决不会像《九重天尊》的采书使所轻描淡写的那般容易。
以他在九歌门所受教导而言,这件事他做得其实不算错。
——至少不算是违背良心,坏到要震碎祖师爷的三观。
他应当还是清醒的。
乐韶歌很庆幸自己能提前察觉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