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_分卷阅读_36
了清听闻此言,“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是……昨日是小僧。”
霍危楼闻言语声更冷了,“为何监视她?十年之前是你管着藏经楼,那一套记载着五重宝函的佛典,是否为你所盗?”
了清面露急怕,“的、的确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小僧担惊受怕,这才来看这位施主为何要来藏经楼,后来被发现,小僧便跑走了……十年之前,十年之前的佛典并非小僧偷盗,而是……而是小僧将佛典卖给了人……”
说完这一句,了清面露羞愧之色,眼眶亦红了,他身子坍塌下去,快要哭出来一般。
霍危楼身子前倾,“卖给了人?卖给了何人?那佛典之上,可有铜匣方锁的记载?”
了清身形颤抖,“的确有方锁记载,只是工艺繁复,寻常匠人只怕看之不明,买的人……小僧也不知道买的人是谁,只是这些古旧的佛典平日里并不会用作讲习,大都放在经楼最深处,落了多少灰都不知,那是小僧遇到了些难处,正是需要钱银之时,正好有一日寺中来了一位香客,出手极是大方,一来二去,便和小僧搭上了话,他说求一本佛典,只为瞻仰秘宝,小僧知道如此违了寺里规矩……”
了清趴伏在地,了凡气的怒目瞪着他,“你竟敢私卖寺内佛典?!难怪后来主持师叔换掉了你,看来主持师叔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了凡又怒视着净明,净明却似佛塑般僵立着,并未辩驳。
了清抬眸看了一眼净明,似乎对净明也十分愧疚,“师父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师父信任小僧,是小僧有负师父信任。”
霍危楼沉声问:“那后来他是如何知道的?像你买佛典的人,后来可有再出现过?”
了清摇头,“没有出现过了,他是在那一年的万佛大会出现的,后来算上拿佛典,拢共来过三次,他似乎知道小人家中境况……小人少时家贫,因此小人才被送入佛门,可小人尘缘未断,还要将养老母和底下三个弟弟,那一年,小人的弟弟伤了人,要赔许多银钱,否则便有牢狱之灾,小僧无法,这才走了歪路。”
“本来只是卖了佛典,小僧想着那佛典百年无人一看,必定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后来舍利大典之上,舍利子失窃了,当时净空师叔一开始并未想起这佛典,和留下来的几位大人追查,却也无所获,有一日,他忽然想起了这本佛典,便来问小僧,说此前是否有人借阅过此物,还让小僧将佛典拿出来。”
了清哽咽一下,“小僧拿不出来,便对着师叔道明了此事,本以为师叔定要大怒,可没想到师叔彼时并未惩罚小僧,只说此事干系重大,令小僧莫要妄动,还说他会和几位大人商量,看看能否追查出那买佛典的人,可是没想到……”
了清话语一断,面上露出几分惊悸,“可没想到,第二日师叔便消失不见了。”
“当时小僧害怕极了,因为师叔没道理会消失,舍利子亦不可能是他盗走的,小僧因为太过害怕,被师父看了出来,师父几番追问之下,小僧便将一切告诉了师父,当时师叔离奇失踪,舍利子丢失,寺内人人自危,师父跟着几位大人又开始追查师叔失踪之事,可他跟了两日,竟然发现几位大人,谁也没有提起佛典的事。”
他抬起头来,眼底惊惧未消,“师父怀疑师叔的失踪,和佛典之事外露有关,当下也害怕起来,先令小僧日日跟随,又令藏经楼周围加了不少武僧,只怕连小僧也出事了,当时几位大人子啊寺内盘桓一月,一月之后,因寻获无果而离寺。”
说完这一切,了清眼泛泪花的道:“这些年来,小僧一直觉得总有一日必定会东窗事发,可眼看着一日日过去,已经过了快十年之久,便以为此事会被永远掩埋,坊间有人流传,说是师叔为了求道带走了舍利子,小僧私心只想着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师叔带走舍利子,在某处修佛得道,如此,小僧心底愧责便少一分。”
“这十年来,小僧并未任管事僧,每日苦修,只求佛祖原谅,直到……直到那日尊者像中掉出了骸骨,小僧便知,佛祖不会原谅小僧,当日所造业障,终究会有报应。”
此事在了清心中压了十年,今日尽数道出,虽将当日行径皆数暴露,可心头重石到底轻了两分,他涕泗横流,面带痛悔,看着既是可恨,也是可怜。
了凡咬牙道:“没想到……没想到当年师父失踪之前,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你做那般违规之事,师父没有立刻于人前揭发你,便是对你存了慈悲心肠,可你明知道师父失踪有古怪之处,却能将此事隐瞒十年之久,你……”
了清趴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师叔贵为主持,好端端的便能离奇失踪,我……我不过只是个小小管事僧,我害怕,我害怕啊……师叔说他要去找几位大人商议,可是……可是几位大人在之后竟然对此事只字不提,是他们一起不想追查此事?还是别的缘故……小僧看不明白,却知道一定有人不希望此事闹出来,这些年小僧既在心底愧责难当,又时时害怕买佛典之人回来谋害小僧,心间日日犹如烈火烹油,难熬至极,今日道出一切因果,任何责罚,小僧都心甘受之……”
见了清言辞悲切,了凡和了觉虽是恨他不作为,却也不知如何责骂于他,而霍危楼顾不上他悔过,只挑了重点问道:“你可还记得找你买佛典之人的样貌?”
了清满脸泪水的抬起头来,“记得,小僧记得,小僧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人样貌乃是了清之噩梦,他日日受着煎熬,又怎会忘记?
霍危楼立刻道:“拿画纸来,将你记住的模样画下来,除了模样,此人可还有别的特征?衣饰,口音,身边随从等等,能想起来的,都一并道来。”
了清抹了一把脸,就着茶室的桌案开始画画,在寺里修行多年,除却修佛之外,寺内已有别的课业,了清画工寻常,可也能将人之样貌描画大概,可他将这张脸画出来,却不过是一张极其寻常的中年男子模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了清又道:“样貌平平,只是衣饰颇为华贵,添香油钱之时出手十分阔绰,他次次来寺中,都不带随从,便是当日拿佛典之时,亦是亲自前来。口音……口音似是北方口音,给小僧的银票,却是本地票号所出。”
虽无法定论私买佛典和舍利子丢失有关,可佛典之上记载着铜匣和方锁形制,而最为诡异的还是净空大师才得知此事之后便出事,如此前后连起来,若说佛典之事和舍利子失窃无关,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了清违了寺规,又在净空出事之后无所作为,而净明更是包庇徒儿,看着这师徒二人,霍危楼没有犹豫的将二人严格看管了起来。
待二人离去,霍危楼看了薄若幽一眼,“若非你来此盘桓两日,此事只怕还揭不出来。”
藏经楼内书册浩繁,谁能知道一本数年不会被拿出来看的佛典消失不见了?也就是薄若幽,大海捞针,却偏被她捞出来了。
薄若幽自然不敢居功,却也没想到有此意外收获,便道:“净空大师当年说要和几位大人商议,也就是王、岳、吴、冯四位大人,可之后他便被谋害致死,而几位大人更是绝口不提佛典之事,那么凶手为何害净空大师便可想而知了。”
净空之死颇为奇怪,且凶手手法残忍,若说为盗窃舍利子找个背黑锅之人,却又为何一定是净空?如今了清道出前事,众人便也明白了凶手行凶之动机。
“净空去找几位大人商议,却多半不是一起找的,他先找了其中一人,却好巧不巧找到了和舍利子失窃有关的人身上,于是招来了杀身之祸,他死后,此人不提此事,又见了清畏怕不言,便将此事按了下来。”
霍危楼如此言语,霍轻泓皱眉道:“那为何不谋害了清呢?”
霍危楼狭眸,“此事是了清之错,他一来畏怕,二来也想隐瞒偷卖佛典之事,又如何会主动提起?且那人多半是看出了清脾性,料定他不敢自己说出来,又不想引起更大的波澜,这才一直不曾动手。”
福公公叹了口气,“净空遇害之后,别人都说是他带着舍利子私逃了,倒是刚好有了替罪之人,若再有人死于非命,反倒又将这件事揭了起来。”
顿了顿,福公公道:“只是,当年净空最先找了谁呢?”
霍危楼看向守在门边的了觉了凡二人,“你们可还记得,当年你们师父与几位大人之中的谁最为交好?一般情况下,他第一个找的,定然是十分信任之人。”
了凡皱眉,“师父专心修佛,不会像有些主持一样喜好和权贵结交,非要说的话,便是冯大人,冯大人为洛州知府,来寺里的次数最多,他也是礼佛之人,每次来,都要让师父为他解惑。除非之外,当时礼部吴大人为了舍利大典来的最早,师父和他相处多几日。”
“冯仑当时还是此案主官。”霍危楼说完,蹙眉道:“可此番,冯仑却死了,若两案为同一凶手,那当初净空找的便不是冯仑,可如果是两个凶手,此番冯仑又因何而死?”
他指尖在椅臂之上轻敲两下,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噼啪之声,却见外面竟然当真下起雨来,如今冬末时节,雨声伴着雷声响起,颇有些骇人之势。
雷声打乱了霍危楼的思绪,霍危楼便令了凡和了觉先退下,雨势起初稀疏,而后渐渐密集,声势也越发震耳,薄若幽听着那一道道惊雷,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霍危楼见她如此,眉头微微一扬,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薄若幽本站在靠窗之地,见状便朝他走来,他坐在正北方向,距离窗户颇远,且不知怎地,越是靠近霍危楼,她倒是越是心安,仿佛霍危楼连天雷都能镇住一般。
“侯爷?”
霍危楼看着她,“你如何想?”
薄若幽想了想,“倘若当年大师第一个去找冯大人,凶手多半会问清楚净空大师已经告知了几人,那时,多半连冯大人也要遇害,因此,民女还是偏向净空大师第一个找的便是凶手。此番冯大人遇害,或许是因为当年还有什么线索指向了凶手,冯大人时隔多年想起来了,被凶手洞察到,这才下了手。”
“佛典是万佛大典,也就是在二月被买走,而舍利大典是在当年夏初时节,如果盗窃舍利子之人提早谋划,中间三月功夫,倒也足以准备好方锁钥匙。”顿了顿,霍危楼起身将净明拿来的图纸展了开,“可就算有了钥匙,他们又是如何盗走了舍利子?”
图纸看得出是用了些心思画的,将大雄宝殿之前的场院画的十分细致,除了主祭祀礼台之外,礼台之下文武百官的站位,亦颇为清曦的标注了上,可如此一看,却又无异常之地,所用之物也皆为祭祀典礼上的常见之物。
霍危楼看了看,吩咐道:“去把岳明全三人叫过来。”
绣衣使应声而去,很快,岳明全三人到了,三人皆是撑伞而来,可不知为何,王青甫和吴瑜的头发竟然还是被打湿了,进了门见霍危楼皱眉看来,吴瑜只好苦笑道:“适才去山顶看佛塔,路上下雨,下官和王兄都被淋湿了,失礼了侯爷。”
霍危楼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图纸,“你们过来指着图纸讲讲当初大典上的事,事无巨细,皆不可遗漏。”
三人遂上前来,从吴瑜开始,一个一个的讲那日大典流程,等三人依次讲完,各有补充,倒是将那日大典从头至尾悉数道来,此时,外面雨也停了。
“那日也下了雨,只有小半个时辰?”
吴瑜颔首:“不错,只有小半个时辰,我们其他人都在大殿之中避了避,并无人离开太远。”
霍危楼沉思片刻,心底谜团却仍未解开,见时辰不早,便先令三人退下,又将图纸带上往禅院去,刚到了禅院门口,便见一个绣衣使出来道:“侯爷,京城送来的东西到了,放在左厢的。”
霍危楼本沉凝的眸色一松,本已走到门口,却回身看向正要进自己厢房的薄若幽,“你进来。”
薄若幽愣了愣,福公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亮,“幽幽,快去——”
福公公一副她进去了就有好事的目光,却看得薄若幽将信将疑,她跟着霍危楼进了左厢,便见一个檀木盒子摆在桌案上,霍危楼落座,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道,“你过来。”
薄若幽本站的远,此刻走近了些,却还是距离霍危楼有五六步远,霍危楼眉头一皱,“到本侯跟前来——”
薄若幽便走近,在距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霍危楼将盒子打开,将两件金色带绣纹的护手拿了出来,“赐你。”
薄若幽愣了愣才接过,看着手中此物,一时有些茫然,这护手触手冰冷,是以极细铜线编织,其上又绣着金色图腾,薄若幽一时瞧不出是何种鸟兽,而其上又有铜扣,不似凡物。
霍危楼见她那愣愣模样,只以为她不知如何穿戴,他不耐的一倾身,一把捏住薄若幽手腕将她往身前一拽,又不由分说拿回护手将铜扣打开,“手——”
薄若幽一脸懵然,只听令一般的将手抬起,接下来,极其诡异的一幕差点吓得薄若幽夺门而逃——霍危楼竟然亲手将那护手给她戴了上!
第39章 二色莲11
将锁扣扣好, 霍危楼才将她放开,看了一眼她受伤的手,只将剩下一只护手递给她, 又语声沉肃道:“此物为西凉国贡品,以铜丝和银丝编织, 柔软合手, 又可隔水阻热, 你往后戴着此物验尸,可少受些尸毒。”
薄若幽自然第一眼就看出此物为护手,可却又从未见过金贵之物, 她自小跟着程蕴之验尸, 在青山县那般小地方,便是皮制护手都稀有,程蕴之不在意这些, 一来二去,她自也不管这些细枝末节, 只是偶有太过腐烂的尸体, 手上总要吃些苦头。
薄若幽一手戴着一手拿着,神情有些怔愣, 此物触手冰凉,却又极其柔软不似铜银织就, 而内里衬着一层细柔却极有韧性的毛皮,五指分明, 轻薄合衬, 当真比前日带过的给明归澜备下的鹿皮护手还要合用。
可她没想到霍危楼会赏赐此物,这可是贡品。
“侯爷——”
霍危楼早已料到她是这般神情,想她在青山县长大, 又怎可能会见过这般好物?于是眉头一扬,口吻不容置疑:“既赐你,收着便好。”顿了顿又道:“本侯御下虽严,却从来论功行赏,你不是第一个得本侯赏赐之人。”
薄若幽略一迟疑,“侯爷所赐,自不敢赐,只是此物乃是贡品,民女之功,尚不当得此物……”
霍危楼凝眸,“此案定会告破。”
薄若幽唇角微抿,轻声道:“就算此案破了,也不至赏赐民女贡品。”
霍危楼不赞同的看了她两瞬,却移开目光轻哂一句,“你倒是知道自己身份。”说罢又道,“此案之后,本侯或还有用你之时,你若觉得了此物不妥,往后总还会有用你之时。”
见薄若幽似还有话说,霍危楼眯了眯眸子,语声亦危险起来,“本侯所赐,还无人能拒。”
薄若幽敛眸,很快做了选择,“多谢侯爷。”
霍危楼满意了,见她虽是低眉顺眼,可秀眉蹙着,仿佛得他赏赐颇不情愿,于是不耐的摆摆手,“退下罢。”
薄若幽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出去,一出门,便见福公公守在门外,见她手上拿着护手,眉眼间皆是笑意,“幽幽莫怕,侯爷但凡赏赐,拿着便是,咱家和这些跟着的绣衣使,谁若有功,侯爷也都会赏赐一二,金银玉石,珍品兵器,皆是有的。”
原来如此……
薄若幽心底一松,“是这般,既是如此,民女定会尽心尽力为侯爷办差。”
福公公闻言不由笑出声来,这时,霍轻泓和明归澜姗姗来迟,亦都一眼看到了薄若幽手中拿着的护手,霍轻泓道:“咦……这东西看着熟悉。”
明归澜见多识广,“是西凉国的贡品。”
霍轻泓眉头一挑,看着薄若幽的眼神便有些深长了,薄若幽被他那眼神看的心底发毛,告退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霍轻泓推着明归澜进了上房,一进门便道:“大哥,你为何赐西凉国的贡品给她?”
福公公笑道:“幽幽办差尽心,侯爷有所赐也不奇怪,世子是没看见,幽幽那双手早前冻的厉害,沾了尸水,又红又肿颇为可怜。”
这么一说,福公公忽而眉头一扬,“说起来,侯爷从前赐下虽是大方,却也没有这般贴心过,侯爷,您不会是……”
霍危楼还未说话,霍轻泓道:“公公,您想到哪里去了,我大哥若要得美人,还需要用这般路数吗?他一声令下,谁不想做他身边之人?我倒是觉得,这个小薄姑娘颇有些心计。”
福公公听的失笑,“世子此言怎讲?”
霍轻泓眯着眸子,义正言辞的道:“我本就纳闷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择一女子带在身边,如今看来,她倒是颇有手段,她先以苦肉计惹得你们怜惜,再来欲擒故纵计假装自己只是为大哥办差,最后,再来一计美人计,使得大哥对她另眼相待!”
霍轻泓啧啧一声,“妙啊,我大哥最厌恶谄媚逢迎者,她倒是另辟蹊径,绝妙啊!”
霍危楼狭眸看过来,“你既如此会推算,我荐你入大理寺如何?”
霍轻泓高深莫测的神色一变,立刻赔笑起来,“大哥莫怪,实在是她一个娇娇柔柔的小美人,却做了仵作,还跟着大哥来洛州验案,实在是古怪,想来想去,我觉得她只怕是对大哥有所图谋……”
霍危楼哂一下,“世上对我所图者繁多,她又有何依仗?”
霍危楼权倾朝野,有人图他的权,有人谋他的势,男男女女谁都想顺着他往上爬,可如果他这样好说话,也就没有那玉面阎王的别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