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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坞纸家_分卷阅读_15

  信封有些皱,上头赫然写着霍沉的名字,再瞧枝头的呆鸟,便猜想是它顽皮夺了人的信。
  “咕噜!”云飞小跑追来院里。
  她回身看去,咕噜也学她偏头,黑豆似的眼珠子望着云飞,鸟身一动不动。
  云飞唤不动它,唯有垂头丧气走近,朝令约赔起不是。
  令约不觉好笑,连信带鸽子一并交还给他:“哪儿有每次为了鸽子和我道歉的?它不懂事罢了。”
  话落,目光所及处出来一道颀长人影,定睛看去,昨日好不奇怪的那人这会儿正冷巴巴站在迴廊底下。
  云层下出逃的光沾到他身上,似乎又不太冷。
  “想来是咕噜欢喜与姐姐亲近……”云飞还在说话。
  她又望眼霍沉,转而小声提醒云飞:“你三哥等着你。”
  这时阿蒙已将两人的马牵来,皆守在小院外,云飞往那边看上眼,笑道:“又耽搁姐姐许久,我们正要进城,姐姐可有想买的物什,我一并捎带回来也是好的。”
  她摇摇头:“不劳烦你,我过会儿也要进城的。”
  云飞作罢,告辞离去。
  ***
  从竹坞出来是在宛阳城西,陈举人巷则在宛阳城坊偏东的地方,阿显日日去学堂都要花上好些时候,故而晌饭时并不回竹坞,要么跟着郁老先生到郁家,要么就大街小巷地串去吃面食馄饨。
  腊八将至,接连数日书院里都忙着考核学生,阿显傍晚落了屋也要再学上半晌,今日好容易熬到最后一日,令约这才想着去接他,正好也绕市走一遭,买些必要东西。
  穿过轻罗巷时,恰巧撞见岑掌柜从宝奁斋出来,两人都远远地瞧见对方,令约因那“第六十六桩生意”对他印象尤深,但不认为对方会记得区区一个小客,于是只摆出副淡淡的表情。
  不料岑伯先对她笑起来,站在店门处等她走近,慈眉善目地问她道:“贺姑娘去往何处?”
  令约讶然,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姓甚么,但只当这是他们商人记性好,照实答了他:“四处走走罢了。”
  等晃到申时阿显也该散学了。
  岑掌柜仍笑得慈祥:“既如此,老夫在这轻罗巷外还有间铺子,不知贺姑娘有无兴致去瞧上一瞧?”
  原是在招徕生意?她暗忖片许,点点头,心想正好到那儿歇歇脚,因而问起掌柜的:“不知是间什么铺子?”
  “卖些小玩意儿罢了,老夫尚与人商议此事。”
  令约了然。
  穿出轻罗巷,巷尾连着条长街,唤做碧岩街,听是宛阳上上位知县在任时改的名儿,因他与几位僧侣交好,读过《碧岩录》后一时兴起,便将宛阳街头最最无趣的“贩粮街”改作“碧岩街”,照原先的街名儿看,贩粮街上的的确确多是卖米面粮食的商铺。
  宛阳地处江南鱼米之乡,本不该短粮食,可与别地不同,宛阳纸货俨然兴盛许多,猫竹山自养竹起已有数百年,竹纸技艺一代代传至今日,所造的竹纸早已能卖通好几个省,多的是长途贩运的行商来。
  清溪虹,青竹龙,子子孙孙吃不穷。这是宛水一带流传甚广的话,因纸货行情好,芒种时节留在纸坊造纸的人越来越多,自然粮食就种的少了,好粮更是不多,宛阳周家便是靠贩运仓州米在宛阳发迹,如今这碧岩街上规模最大的米行便是周记。
  岑掌柜说的铺子正对着周记米行,令约走至石阶底下仰头观望,门面宽敞,匾额上的彩绸还未拆下,红彤彤的好若过年,只见得最后半个斋字。
  “铺子虽未开张,招牌却定了下来,取漫游意叫它云水斋。”岑掌柜顺势说与她店名,一面请她进铺里。
  店内的窗开得极高,哪怕是个魁梧汉子也得踩在凳椅上才能开关,天光落进屋,一来丰沛,二来清新。
  方今博古架上稀稀落落摆着几支瓷瓶儿、一对如意与两柄长剑,与宝奁斋装潢一致,由长柜隔断。
  横梁上挂着两盏角灯,底下又分散摆着数盏高丽小日灯,火光内照,不单在一层天光上又添明亮,还暖意十足。
  这哪里是甚么卖小玩意儿的地方……分明是卖奢侈玩意儿的。
  令约咋舌,又看去南面墙上,那里挂着幅山水画,底下是一张旧漆方桌与两把交椅。
  如此来,她断不会觉得掌柜的是在向她招徕生意了,她哪儿像能交易这买卖的人?
  “姑娘觉得装潢如何?”
  “甚好。”
  她脱口而出,惹得掌柜的笑了声:“不瞒姑娘,这云水斋是我们店主少爷亲自策画,我请姑娘来正是想请姑娘建议一二,”说着请她入坐,“姑娘先请坐会子,四下瞧瞧也好,老夫先去后头请壶茶来。”
  “不必麻烦——”
  “哪里哪里,姑娘教老夫冒昧请来,岂有不招待的理?”
  “……”等岑伯离开,她还坐在桌前呆想,原来掌柜的不是店主。
  云水斋内悄促促的,守在门边负责应对路人询问的小伙计不时回头偷瞄眼令约,而后也像宝奁斋里的阿某那样红了脸。
  留意到这事的人忽地难为情起来,因久等不来掌柜的,遂起身绕至柜前假意观看。
  小伙计偷瞄铩羽,挠挠头,默默叹了声。
  柜边同样摆着盏高丽日灯,倒很应碧岩街这个名儿,石质奇巧,点着灯明亮而火红,架在个三足铜炉上,暖烘烘的。
  令约看得细致,末后甚至伸出手把小禅灯当作火炉取起暖来,正入迷,忽听一人从身侧问她:“暖和吗?”
  语声清越,谈不上熟悉,却不耳生。
  她蓦地偏转过头。
  博古架上横着柄三尺长剑,她堪堪对着剑首位置,而在剑尾处,霍沉侧倚着半人高的横柜,低眸睨视她。
  作者有话要说:  _(:_」∠)_别的小朋友都有评论撒花花,我也可以拥有对吗(先说个不对免得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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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面微红
  静默时候,霍沉身后忽传来阵紧绷着的男声:“六儿,轻些!”
  隔着这么堵肉做的高墙,令约只得微微歪头,视线擦过霍沉肩侧看将过去。
  阁楼的扶梯旁连通一间内室,此时厚门帘底下出来一高一矮两人,仔细抬着个中等轿箱。
  高的那人模样周正,约莫二十来岁,冬日里也套着件单薄青衫,像是个落拓书生。矮的那个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身旧袄儿,形容瘦削,看似与那人是兄弟俩。
  眼前的肉墙动了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禁又抬起头,对上霍沉的眼,他还是那副脸臭模样。
  这人……哪儿来的这么些不开心?
  “霍公子?”她嘀咕罢,困惑叫他声,好似是有话想问他,霍沉竖起耳朵。
  可惜她还未开口,下一刻便教那个矮个儿少年打断来,他已然放下轿箱跑来两人边上,朝霍沉打恭:“霍公子!”
  霍沉不悦地皱了皱眉:“该说的我已全说了。”
  那少年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少女,不禁哽咽:“霍公子难道没有娘亲么?我同阿兄若不是手中困窘,又怎会找您变价卖家传的宝贝,我们只想借您的名号寄卖,又不犯您本钱,你为何……为何这也不肯?”
  他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像个小孩儿似的拿衣袖试泪,那青衫男子见状总算上前来,取出块方帕交给少年,也朝霍沉颔首:“小孩子话,还请霍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我们先行告辞。”
  他说完要带少年离开,少年却拖着哭腔,不死心地朝霍沉念叨:“再重新定夺罢,我娘亲……”
  话未说完,高个儿青年出声叱责他,这才哑了声,跟人抬着轿箱出云水斋去。
  等人消失在门外,令约才缓慢收回目光,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原地怔了半晌,耳畔复响起霍沉冷不丁的一声笑。
  她再度抬眼瞧他,霍沉却不再像方才那样垂着眼,面上全无要笑的意思,她无辜一噎,丹唇轻启却没能说出话。
  这时候,不知几时回来前头的岑伯走近,端着茶托请他们二人到桌边坐下。
  也不知沏的甚么茶,香清梗少,盛在杯里缕缕雾气往上蒸。
  白蒙蒙的热雾后,霍沉因背窗而坐,只有暖黄的灯光笼着他,一如出竹坞前在迴廊底下见到的他,好似被暖光照得神色霁朗许多。
  但错觉终归是错觉,霍沉在她虚捧住茶盏取暖时开了口:“贺姑娘可也觉得我心肠冷硬?”
  她愣了愣。
  心肠冷硬不冷硬难说,语气着实是又冷又硬的。
  “贺姑娘但说无妨,霍某绝不记恨。”
  “……”她本也没有扭捏不说的意思,只是那空当在腹诽罢了。
  令约想着托起茶盏,轻抿一口,慢慢儿才答他:“我虽不会经商,浅显道理也是晓得一些的,如今便连郊外粪夫们都晒肥抬价,你们卖这些贵重东西,想来更是有独门道理的罢,更何况……”她顿了顿,看他眼,“那样大的孩子早便是少年人了,再没有说小孩子话的道理。”
  这番话也将霍沉说得一愣,一来是没料到这位似乎对他略有偏见的贺姑娘会体谅他,二则是……觉得那晒粪抬价言论颇为耳熟。
  一时半刻也不曾想起那话是他亲口所说,而是鬼使神差地与她解释起这事来。
  那两人果真如她所想是兄弟俩,从南方来,带着病弱的母亲举家往北,道是要寻他们父亲,寒冬腊月里跋涉奔波,母亲愈发病重,兄弟二人因打探到霍沉一行是归乡的商号,遂求到岑伯那里,想借他们的名号寄卖样传家宝贝。
  原是座人物山石玉雕,不及一尺高,起初还未到宛阳时,岑伯与付云扬便已经过目一次,玉质细腻,雕琢也谈得上精巧,心想既不犯本钱,收来也无碍。
  偏偏他们要价蹊跷,那样东西照今日市价瞧,顶多不过三千两银子,若定要说他们这玉雕是数百年前传下来的,算做三千五百两也不少,再多也是卖不了的,他们却一口咬定要卖一万两。
  虽说不犯本钱,但这样漫天要价的,谁肯花万两银钱买它回去,倘或是前人名家所雕便也罢了,偏他们也说不清这系谁人所雕。
  再者,玉雕这等容易磕绊的,他们也难保它周全,要是哪个手脚子粗笨的伙计弄坏,岂不是受亏?
  岑伯思量后只说到宛阳再议此事,是以才来头一天就说与霍沉,霍沉信得过他的眼力,直截了当地回绝去。
  那兄弟二人因母亲卧病,没了主意在宛阳赁下间小屋,想等母亲病愈再继续往北,这月余时间日日为母寻医,一旦得暇就又找到岑伯,央他说想见见霍公子,屡屡保证他家的宝贝定然值万两银钱。
  久而久之岑伯竟也疑心起自己来,也才有了今日霍沉见他们的事,结果依万事挑剔的霍公子看,他们这玉雕连三千两也不值得……
  霍沉同她简要提起,说到后面,心思又无端地浮躁起来,怪事,他与她说这些做甚么?
  再瞧她始终神情淡淡,末了只捧着茶盏点两下头的模样,愈加恼躁,索性闭嘴斟茶,边庆幸云飞不在边上。
  斋内的小伙计仍守在门边,没再敢像适才那样频频回头,至于岑伯,早在两人坐下后就不知去向了。
  “这事听着倒很奇怪,”听他缓款道完缘故,令约细思片晌总算出声,“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怪。”
  拉着脸的霍沉勉强舒缓些,觑她眼,指点迷津似的说道:“怪在孝亲之上。”
  慈母卧病在床,他们若真困窘到连大夫也请不了的境地,又怎会咬定万两白银寸步不让,三千两白银于他们已然是天价,莫说医病,其他甚么做不得?
  令约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思索会儿摇起头来:“这里说怪却也合乎情理,若是那物件儿真值万两,三千两卖给人家岂不肉疼?”
  头回与人说“万两”“三千两”的话,有人严肃得紧。
  霍沉自然是不吃她这道理的,正色回她:“便是我们应下收下,世上也没人肯花万两白银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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