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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行三国_分卷阅读_697

  “伯行所言甚是,这的确是凉州人百年来,不,应该说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机会。诸君入朝主政,在关中实行士家制,成为朝廷栋梁。凉州得朝廷恩泽,必能英雄倍出,人杰地灵。”
  “是啊,是啊。”赵衢附和道:“后生们再也不会遇到使君那样怀才不遇,被关东人排斥的事了。说起来,使君可是阎公欣赏的俊秀,堪称是凉州英才之冠,却被那些胸襟狭隘、目光短浅的关东人视而不见,实在可气。大汉走到如今的地步,关东人难辞其咎。”
  贾诩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诸君入朝,是难得的机会,在关中实行士家制度,更是惊才绝艳的创举。诸君都是凉州的功臣,将来必能刻碑纪功,青史留名。”
  赵衢大笑,谦虚了几句,眼神殷切地看着贾诩。对于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立功封侯不太现实,青史留言更实际一些。他相信贾诩也不例外。
  贾诩一声轻叹,露出几分无奈。“只不过并州与关中不同,这士家制度恐怕难以推行。”
  赵衢面色微变,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使君……担心什么?”
  “伯行,凉州百姓愿意迁到并州来的能有多少?”
  赵衢哑然失笑。凉州百姓怎么可能会迁到并州来,并州怎么可能和关中相提并论,纵使比凉州好一些,也好得有限。
  “你说得没错,关东人看不起我们凉州人,并州也是关东,王允是怎么对董公的,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我虽然是并州刺史,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里还能推行士家制度?”
  赵衢点点头。“使君说得有理,在并州推行士家制度的确有些难度,但使君可以与我等相呼应,为朝廷外援啊。”
  “这当然可以。不过我只是太原太守,连并州刺史都没有得到正式任命,名不正,言不顺,恐怕是有心无力。”贾诩叹了一口气。“还请伯行兄体谅,我也是艰难得很啊,有心无力。”
  赵衢心领神会。“若是使君成了真正的刺史,甚至更进一步呢?”
  贾诩微微一笑。“伯行,我们凉州人做事不用绕这么多圈子,搞得和那么关东人似的多麻烦。你说呢?”
  赵衢哈哈大笑,拱拱手。“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贾诩拱手致意。赵衢再拜,转身离去。贾诩微笑,看着赵衢下了坡,上了马车,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他转过身,向坡上走去,转过一个弯,李儒出现在他面前。
  “走了?”
  “走了。”贾诩淡淡地说道,脸上看不到一点欢喜。
  “文和,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这可是凉州人难得的机会。”
  贾诩看看李儒,笑容依旧淡淡。“有那么多凉州人支持天子,也不差我一个。我倒是担心他们太热心了,耗尽了凉州本来就不多的元气。凉州不比关东,经不起几次重创。”
  李儒点点头,一点也不意外。他和贾诩相处了这么久,清楚贾诩是什么样的人。已至知天命之年,他见过太多的事,不会像年青人一样冲动。
  “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再等等。”贾诩不紧不慢。李儒也没有再问。贾诩在想什么,他有时候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他这副模样,想必是有了定计,只是还没到说的时候。两人向前走了一阵,贾诩又道:“先生,你辛苦一趟,去渑池看看吧。谈生意还是本钱大一点的好,孟超(董越)心太急,我怕他和元义(牛辅)一样,沉不住气。”
  李儒抚着胡须,微微颌首。牛辅去武威做太守,结果被天子几句话就糊弄晕了,为天子跑前跑后的张罗,却没捞到任何好处。这种粗人,忘了朝廷是怎么对待董卓的,记吃不记打,关键还什么都没吃着。
  没有了贾诩居中调度,这些人迟早都是别人刀俎之上的肉。
  第1872章 驱狼吞虎
  荀彧回报天子,坦然地说明了蒋干的要求。
  天子与身边诸臣反复讨论,迟迟不能决断,赵岐奏疏被公开对舆论造成的影响却在一天天的加剧,街头巷尾都是议论,期盼着太平,杨阜、阎温等人强烈反对,但他们无法控制舆论,更无法应对老臣们的反击,形势被动。
  赵衢回到长安,向杨阜等人转告了贾诩的意见。见贾诩也对朝廷抱有疑惧之心,不肯轻易答应,杨阜也有些失望,同时也意识到朝廷一向没什么信用可言,不能养成天子食言自肥的习惯,否则他们将来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转而支持荀彧的建议,先兑现天子对孙策的承诺再说。
  形势所迫,天子不得不做出谈判的姿态,安抚舆论。
  答应谈判很容易,可是要谈出一个结果来却并非易事。孙策已经是吴侯,食邑为吴郡,其实就是有实无名的吴王。异姓封王有违祖制,有汉四百年以来,异姓封王就等于谋逆、造反,高祖有白马之盟,光武也誓在约,封孙策为王的影响太大,遭到了老臣们的一致反对。
  这时候,刘晔、杨阜等少壮派联合起来,与老臣们争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荀彧说服了天子。祖制虽然理当尊敬,但大汉存亡之际,变法图强是当前急务,有所变更也是应该的。自从迁都关中以来,推行新政,违背祖制的事情太多了,又何必拘泥于这一件?与天下安危相比,与朝廷的诚信相比,暂时变更一下祖制也无不可。
  荀彧更进一步,建议天子宣告天下,不仅孙策可以封王,将来有如孙策立下大功,有利于社稷者也可以封王,以示朝廷优先功臣之意。
  天子心领神会,对荀彧此策拍案叫绝。有什么样的大功可立?大家心里有数,不必说破。如此一来,朝廷不仅不会失信于天下,还会将矛头指向孙策。什么样的大功可以封王?最明显的当然是围攻孙策,这就是悬在所有野心勃勃之辈面前的诱饵。朝廷已经偏居关中,大权旁落,他们想夺天下也好,想称王封侯也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围攻孙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与朝廷相比,孙策才是诸侯们最大的敌人。攻击朝廷不仅不合适,而且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攻击孙策却没有这样的道义负担,反倒能博得一些名声。
  他们需要担心的只有一点:能不能击败孙策。
  从实际形势来看,这绝非易事,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孙策霸占了中原,实力雄厚,但中原三面受敌,无险可守,进攻却困难重重,北有大河之险,西有群山之固,南有丛林之阻。可以说,即使袁谭、曹操等人没有攻击孙策的实力,守住自己的防区却是绰绰有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群狼搏虎,纵使孙策再强大,三面作战,也有师老兵疲的时候。
  如此一来,朝廷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抓紧机会休养生息。如果孙策迫于形势,应征入朝,那就不能提非分的要求,必须按朝廷的规矩来,届时或以法绳之,或以力破之,都比两军对垒更有胜算。如果孙策不肯入朝,那朝廷无负于天下,孙策却成了分裂天下、战乱不休的罪魁祸首,他仁政爱民的名声不攻自破,舆论自然对朝廷有利。
  老子云:柔弱胜刚强,此之谓也。
  听了荀彧的分析之后,天子下诏封孙策为吴王,节制八州,征孙策入朝主政。
  与此同时,天子接受了杨阜等人的建议,拜贾诩为并州牧,镇北将军,姑臧侯,食邑三百户,并节制河东、弘农两郡,作为朝廷与孙策之间的缓冲。
  ……
  枹罕。
  曹操站在将台之上,扶着栏杆,眯着眼睛,端详着远处的城墙。
  法正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些不屑。
  在冀县驻扎了半年后,天气刚刚回暖,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曹操就率部赶到枹罕,将枹罕城团团围住。河首平汉王宋建君臣显然没料到这一点,被瓮中捉鳖,堵个正着。突围无望,他要么战死,要么投降。
  曹操没打算劝降。宋建这种妄人不值得费太多心思,而他正需要一个斩首立功的机会,更需要一个让凉州刺史韦康丢脸的机会。
  韦康是前任凉州牧韦端的长子,不仅相貌堂堂,学问也不错,是关中名士。他还有一个弟弟叫韦诞,今年刚十九,少年成名。兄弟俩被名士孔融称为双珠,京兆韦家后继有人,自然有点目无余子,不把曹操放在眼里。法正是扶风名门之后,但法正本人名声不著,韦康也不太放在心上,言语间难免有不敬之意。
  曹操原本还不太在意,但法正却很不爽,建议曹操强攻枹罕,让韦康也承担一部分任务,看看他有多少真本事。曹操答应了,一本正经地与韦康商量,话里话外的提醒韦康,宋建称王已久,凉州人知情不报,你们父子相继主凉州之政,深受朝廷信任,却对此一无所知,难辞其咎,有同谋之嫌。天子震怒,要想证明你们父子的清白,只有砍下宋建的首级。
  韦康也有点慌,天子拿凉州人没办法,要收拾他们韦家却很简单。谋逆是灭族的大罪,一旦坐实,韦家会被连根拔起。他接受了曹操的建议,在一些凉州豪强的支持下,纠集了两万步骑,攻击枹罕南门。
  战斗很激烈,韦康继承了其父韦端的名望,很得凉州豪强之心,这些人都很卖力,但枹罕城却不是那么好攻的。宋建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又与羌人为邻,天天防着被羌人抢,城墙修得很结实,易守难攻,再加上地势所限,兵力摆布不开,韦康伤亡惨重,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一名骑士从远处奔来,在阵地外下马,举着手里的小旗,快步走过军阵,来到将台之下。有卫士上前,接过一份书信,噔噔噔上了将台,双手将书信递给法正。
  “谁来的?”曹操问道。
  法正检查了书信的完整。“卞夫人。”
  曹操眉头微皱,有些奇怪。他到益州之后,一直没怎么和卞夫人联络,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一是要向吴懿兄妹表明他分得清妻妾的重要性,不会因为卞夫人有子就会宠爱卞夫人,吴夫人无子就会不重视,丁夫人那样的事绝不会重演;二是免得朝廷拿卞夫人来威胁他。他越是不当回事,卞夫人越是安全。
  卞夫人是聪明人,她深知其中利害,一般不主动和他联系,现在却公然写信送来,必然是长安出了大事。曹丕就在天子身边为郎,肯定是得到了重要的消息,卞夫人顾不得避嫌。
  “说些什么?”曹操等了一会,又问道。
  法正曲指一弹,冷笑一声:“天子在关中推行士家制,马腾回凉州,主武都、陇西军事。”
  曹操眉头微挑。“什么士家制?”
  “就是军屯,只不过那些百姓单列士籍,父死子继,世代为兵。这些凉州人还真是心急啊,抓住了天子的心思,步步紧逼。如此一来,关中就成了凉州人的关中了。”
  曹操沉吟片刻。“这……倒也是个办法,看来杨阜、赵昂之流的确有些能力,不能以俗人待之。还有什么?”
  “太仆赵岐上书天子,建议天子征孙策入朝主政。”
  “嗤!”曹操不屑一顾。“赵公老了,尽出一些馊主意。”他顿了顿,又道:“孙策是什么意思,他能让赵岐的奏疏送到朝廷,难道真想入朝?”
  “关中四塞,强攻不易,若能顺取,何乐而不为?”法正笑道:“他不愧是袁公路看中的人,这是打算直取要害啊。”
  曹操连连点头。“不行,我要上书天子,不能让孙策入朝。”
  法正笑了起来,突然咦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曹操转头看了他一眼,见法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笑道:“还有什么事,居然能让孝直如此惊讶?”
  “天子下诏封孙策为王了。”
  曹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盯着法正看了半晌,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千真万确。”法正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恢复了镇定,眼神却越发狡黠,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来。“天子虽然年幼,却敢于打破成规,有魄力。”
  曹操眨了眨眼睛,脸色慢慢的缓了过来。“这应该是荀文若、刘子扬的计策,未必是天子所愿。形势如此,天子也无力回天。不过存亡之际,本当破釜沉舟,变法图存,不可拘泥于旧制。”
  “使君,你也可以的。此例一开,称王的绝不止孙策一人。论实力,论形势,使君当是孙策之下第一人。”法正收起书信,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城墙,目光灼灼。“使君,再过三五日,诏书就要送到凉州了。在此之前,我们要先砍下宋建的首级,不能将这么好的机会拱手让给韦康和那些凉州人。”
  第1873章 羊质虎皮
  曹操盯着法正看了片刻,一言不发。
  他明白法正的意思。朝廷并没有彻底放弃中兴的希望——在关中行士家制度、推行耕战就是明证——但异姓封王是一个信号,标志着朝廷承认无法掌握局面,只能以退为进,坐视天下群雄争斗,希望鹬蚌相争,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朝廷这么做的确需要一定的魄力。人往高处走容易,低下头却难。天子正当少年,又逢西征大捷之后,意气风发,却能放低姿态,算得上忍辱负重。若能打败孙策,朝廷凭借关中的地利和凉州人的支持,重整河山也并非一点机会没有。
  这一点从迁都长安就可以看到征兆。关中四塞,利于防守。朝廷放弃荒残的洛阳,退守关中,不参与关东的混战,闭关殖谷,休养生息,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只是朝廷运气不好,接连受灾,户口流失严重,孙策又趁势崛起,竟击败了袁绍,短短数年就控制了五州,成为实力最强的诸侯,威胁丝毫不弱于袁绍。面对不利形势,朝廷无法独立对抗孙策,不得不以异姓封王为代价,组建讨伐孙策的联盟。如果诸侯与孙策两败俱伤,朝廷还有中兴的机会。
  即使以眼前形势而论,孙策想强攻关中也非易事。
  时局维艰,正是英雄进取之时。曹操坐拥益州,户口百万,又占据长江上游,与荆州、交州接壤,是天子寄予厚望的诸侯之一。若能佐天子平定孙策,富贵可期。若大汉真的气数已定,他也可以趁势而起,问一问九鼎之重。
  益州也是有天子气的。论户口、形势,益州的条件比扬州强得多,即使和关中相比也不遑多让。
  劣势当然也有,其中一点就是他曹操名望不足,对益州的掌握还非常有限。要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必须紧紧依靠朝廷,若能立下战功,受封王爵,他就可以真正掌握益州了。
  孙策能封王,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孙策平定了辽东,击败了在辽东称王的公孙度。他如果能取得击破宋建的首功,证旧他有实力承担天子的期许,就算暂时不能封王,官爵也会往前进一大步。
  曹操转了转眼珠。“孝直,朝廷能击败孙策吗?”
  法正笑了。“使君,孙策独有五州,得天下户口之半,又得幽州之马、交州之奇货,堪称诸侯之霸,即使是益州也难当其锋。但他三面受敌,又无地利可用,并无必胜之势,只要运筹得当,破之不难。司马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好亡,只要能让他疲于奔命,不出数年,他就难以为继了。”
  他拍拍栏杆,一声长叹。“我担心的是他会入朝,在朝堂上争胜,挟天子以令诸侯。”
  曹操沉思良久,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口气。“孙策是否入朝,我们无计可施,眼前的战局怎么办?”
  法正也收回心神。“连攻数日,韦康不过尔尔,该使君上阵了。不过,我们要和凉州军换一下阵地。”
  “换阵地?”曹操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错。”法正微微一笑,眼神狡黠。“扬雄曾云,羊质虎皮,我们反其道而用之,虎质羊皮,让宋建摸不清虚实,必能一战成功。”
  曹操恍然大悟,抚掌而笑。
  ……
  一天的苦战之后,韦康损失折将,却还是破城无望,恼羞成怒,回到大帐后将诸将一阵臭骂,勒令他们明天再战,务必破城,否则军法从事。
  诸将敢怒不敢言,带着一肚子怨气走了。韦康坐在帐中,一个人喝闷酒。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曹操的当,却骑虎难下,无法回头了。他父子先后主政凉州,博得了一些名声,如今奉诏平叛,却在枹罕城下碰得头破血流,苦战无功。这个消息传到关中,他这个凉州刺史就算做到头了。
  天下大乱之际,凉州又是朝廷后背,天子不会容忍一个不会用兵的坐镇凉州。连一个小小的宋建都无法战胜,天子还能指望他节制韩遂等凉州诸将吗?
  怎么办?
  就在韦康束手无策的时候,曹操来访。韦康很惊讶,却还是让人请曹操进帐。他心里清楚,要想解决眼前的难题,只有向曹操低头了。
  曹操快步进帐,见韦康坐在案前,案上杯盘狼藉,韦康神情窘迫,他哈哈大笑。“元将果然是名士风范,即使是军旅之中也能独饮。怎么,不请我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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