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贵女_分卷阅读_4
少府丞对于天子的‘无端指责’向来是唾面自干,特别是对比项还是天子心爱的嫣翁主…只需要笑着附和就好了。
反正天子高兴了,得好处的还是他们这些人。
旁边的宫人见天子心绪好转,也渐渐放下心来。虽不知道这一回能保持多久,但至少暂时可以轻松一些了。
送完东西后的少府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听取天子的意见,一部分东西要送回少府修改…不不不,当然不是天子所用之物需要改,本质上刘启并不是一个对外物特别吹毛求疵的皇帝。
而是少府送来的一批‘翁主衣饰’,显然天子不太满意。
好不容易说完了这个,又有人禀报…是在关中各地巡视的太子加急送回的书信,一到未央宫没有人敢耽搁,立刻呈送天子。
刘启展开了儿子的书信,从他的脸色看不出书信里的东西是好是坏,但服侍天子多年的宫人已经察觉到了天子那难以抑制的怒火!屏气敛声,头压的低低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天子,谁都承受不起来自天子的怒火。
一时之间,本来已经大地回春的温室殿再次进入了寒冬。
“好、好、好!这就是我汉家的柱石!”书信竹简被扔到怒极反笑,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殿内的气氛已然结冰。
旁边静室商议天子新用养身方的侍医也得出了结果,只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敢于说话,只伏跪于一旁。天子愤怒起身,他们只能看到陛下的衣摆与足衣一晃而过。
天子已经走到殿门了,回头看了看侍医,语气忽又平静了下来。
“…阿嫣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让太医令回去从太医中甄选出一批擅长小儿科的侍医备用。”
第6章 蓼莪(3)
西汉初用颛顼历,十月为年初,此时天气已经相当寒凉了。
特别是关中地处北方,也就是后世陕西渭河一带,虽说古早时期和后世气温有一定差异,但其实主要体现在夏季——此时北方大地的夏季还活动着大量的鳄鱼、犀牛、大象,仿佛是热带世界一样!
而冬天,其实是一样寒冷。
十月十六,这一日从早上起就天阴阴的,有经验的老人知道恐怕要下雪,除非是有要事的,不然都窝在家中不出门了。此时物质缺乏,即使是生活在都城长安、天子脚下的国人也大多缺乏取暖、避寒的工具。
光是一件厚实保暖的衣物就是稀罕物件了!
每逢冬天国人无事肯定是呆在家中,若是冻出个好歹,以此时的医疗水平…也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了。
雪刚开始下的时候并不大,雪粒子比粟米差不多,然后就越下越大,仿佛飞絮一样。
此时长安城很安静,忽然有飞马自御道上驰过,显然是传递重要消息的骑士,看方向是往未央宫去。
直到午后,尚冠里堂邑侯府第热闹起来。
长安这座都城和后世的都城有些不太一样,在这里民居很少,绝大多数土地都被宫殿占据,只剩下三分之一成为民居。而这少少的土地被划分成了一百多个闾里,供二十多万长安居民居住,可以想见其中的逼仄。
而这一百多个闾里还有很大一部分被长安的权贵们占据,这些权贵的府第的规模?拿建国之初普遍朴实的社会来说吧…当时吕后当政,曾经规定彻侯也不许府第超过‘百五宅’!
也就是说,当时恐怕有不少权贵都超过了这个大小,不然不必特意这样规定。
而汉代作为面积单位的‘宅’大约为现代的1800个平方…呵呵。
普通小民和后世的小老百姓居住实际面积其实差不了太多,至少在长安如此。
而在土地如此宝贵的长安,要说哪里的地段最好,那应该是紧靠宫城的那些闾里了,进一步说,是紧靠天子居所未央宫宫城的闾里!
其中最为有名的大概要数‘尚冠里’,堂邑侯作为开国之初获封的彻侯,也落脚在这块地方——其实堂邑侯祖上在彻侯里边排不上位次,本没有府第在尚冠里这一黄金地段,只不过后来老陈家祖坟冒青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尚公主成功!
而且还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分量十足啊!
后来有彻侯犯错的,尚冠里就空出了地方,天子择了一处送给了姐姐一家居住。
因为是权贵云集的地方,就不比普通国人所在的闾里那样嘈杂有人气,这个时候堂邑侯府这样热闹,就连旁边住的挺远的‘邻居’都惊动了。
还没瞧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就有一队仪仗车马从章台街上驶来,有人在其中看到了皇家徽记。不一会儿,仪仗车马离开,走的时候人更多了。
过了一会儿,消息才算是打听回来——不夜翁主比预计的提前了三天回长安,回来之后自然是拜见父母。只是才在老陈家落地,未央宫的宦官便领着仪仗出来接人了,将小贵人麻利儿地打包回了宫中。
哦…看热闹的‘邻居们’满足了。
互相看了看,眼里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羡慕、嫉妒、恨…
“宫中恐怕比堂邑侯府还早知道这事儿呢!必定有骑士先行回来报信!”有人这样说,语气酸溜溜的,内心恰了一百个柠檬。
“呵呵,就是怕堂邑侯面上无光,自家女儿却得奉若上宾。”另一人说的更加刻薄。
众人传递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这已经是长安城里一个人人皆知的八卦了,谁都知道堂邑侯与馆陶公主生了两子两女,与别家男儿顶立门户不同,陈家却是‘阴盛阳衰’,长子陈须、次子陈蟜皆是资质平庸之辈,和别的普通彻侯子弟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次子陈蟜因为母亲是馆陶公主的缘故,也能捞到一个侯位。
但陈家两个女儿就不一样了,三女陈娇自出生起就得到了外祖母窦太后的喜爱。相比起两个儿子家多的数不清,根本亲不起来的亲孙女,唯一女儿生的外孙女更像是亲孙女。而作为‘外姓人’的外孙女嫁到自家来,这不是很完美?
天底下的老太太都和贾母一个样,最喜欢的孙子和最喜欢的外孙女在一起,完美!
不过窦太后这里可能要调个个儿,毕竟物以稀为贵,孙子太多,外孙女就这么一个,所以是先有了外孙女,然后再论那一个孙子合适。
没有比将来要做皇帝的那一个更好了!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馆陶公主与母亲窦太后将目标放在了粟太子刘荣身上,但谁知粟太子母亲粟姬是个政治修养不过关的十三点,一口拒绝了自己一向讨厌的大姑子——馆陶公主常常给自己的天子弟弟送美人,粟姬又是一个嫉妒心很重的女人,啧……
她当然为此付出了代价,虽不能说刘荣就是死在这件事上,但这绝对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须知道,有一些领地你不去占领,就会有别人去占领!陈娇这个懵懂未知的小姑娘身上政治资源简直丰富的令人咋舌!她的母亲是馆陶公主,汉代公主凭借自己对宫廷的影响力获得举足轻重的权力并不稀奇,馆陶公主是最早的几个,也是做的最好的几个。
后来者如平阳公主,几乎是在效仿自己的姑姑!
更重要的是窦太后,这位瞎眼老太太在大汉朝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国度里,拥有的权力不言而喻!实际上后来的汉武帝刘彻初继位就想搞事情…结果差点被老太太废掉。
别以为是老太太做不到,只不过是窦太后对于权力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而已!
粟姬拒绝了馆陶公主的联姻,后宫中其他人立刻伺机而动!只不过考虑到当时刘荣位置稳固,没有人抢先出手,结果让当时的王美人,如今的王皇后抢了先。
‘金屋藏娇’的故事流传出来,不知道多少宫中姬妾咬碎了银牙,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
这个道理馆陶公主也懂,但这至少说明了王美人的诚意,她愿意为了玉成此事如此主动。所以馆陶公主也就欣然笑纳了这橄榄枝。
后来的故事就不用多说,总之如今的大汉太子刘彻正是当年说出‘金屋藏娇’的小儿,这就足够让所有人唏嘘了。
相比较姐姐陈娇的‘水到渠成’‘本该如此’,妹妹陈嫣的人生转折则是充满了太多意外,然后成为了现在的样子。
长公主四十多岁生下的女儿,怎么说也算是个意外了。而以她出生时的身体,本来是活不下去的,什么时候夭折都不意外。
而后,大概是求‘医’无果,堂邑侯府转向求‘巫’,经过一场外人无法参透的仪式,一些云山雾罩的话,‘巫’最后告诉公主和堂邑侯:这个女孩子因为太过尊贵,所以才留不住,若是真要留下,只能放在天子身边。
天子身边,鬼神辟易。
说实话,陈嫣也知道这段故事,但她内心暗戳戳地揣测这位巫师,觉得这人很是精明。将她放到天子大舅身边,就算最后活不下来恐怕堂邑侯府也不会找他麻烦——难道是皇帝都没用了吗?
若真是皇帝都没用,那么天底下也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非战之罪啊~~
而且皇宫之中医疗水平自然是冠绝全国的高,真的没办法的话,那就是命了。
鉴于自己确实活了下来,陈嫣没有太过吐槽那位不知名巫师。
这个故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走向长安居民看不懂的地方。
馆陶公主的小女儿嫣翁主自小在天子身边长大,这是公主们都没有待遇!然后,天子还真与嫣翁主投缘了!
所有公主加起来的宠爱也不如一个陈嫣,这背后不知道让多少刘家姑娘心里恨地扎小纸人——事实上,有一个算一个,就算是将皇子也加上来,恐怕得到的眷顾也不如陈嫣。
哦,刘彻除外,毕竟是太子,还是有牌面的【刘彻:…
天子寡人,称孤道寡,孤家寡人…但面对小外甥女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疼爱至于溺爱,满腔父爱不得宣泄,然后全都给了陈嫣。
从未央宫出来的仪仗用比平常要快上好几分的速度返回,而此时的温室殿内,本来在翻阅书简的刘启忽然抬起头来。
“该到了吧?”
旁边贴身宦官朱孟明知道天子问的是什么,却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天子并不需要人回答…就像天子手上这册竹简已经拿了小半个时辰了,始终没有翻动,而他却一言不发。
坐在宦官的位置,有时候知道闭嘴比知道说话更重要。
正在说话间,有小宦官小跑步进来:“陛下!嫣翁主至矣!”
然后是一片嘈杂,朱孟耳聪目明,听见了宫女、宦官小声唤着‘嫣翁主’,只是声音中不知为什么有一些慌张。
很快他就知道了,嫣翁主正提起一身朱红色深衣下摆,将身后只能小步走路的宫人都给甩到后头去了。
这、这当然是不符合贵女礼仪的,刘启淡淡地想。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眼睛里是对父亲的思念——小孩子离开家之后当然会想念父母。
小姑娘靠近了一些,抓住了天子大舅的手指…这当然更不符合礼仪,要知道这并不是其他人,而是大汉天子!
当然会有儿女接近、甚至讨好身为天子的刘启,但是他们也害怕他,因为他的权力足够决定他们的命运。
而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和迟疑,只是因为她知道她是他的孩子。
刘启将孩子拢在怀里,吩咐宦官换一炉香来,味道要更加淡雅,然后陈嫣就被自己最喜欢的香味扑了满脸。
第7章 蓼莪(4)
又是上朝的日子,居住在宫城附近的高级官员早早出门,经过宫廷卫士的检查,在宣室殿外鱼贯而入。有些人径直站在宫殿外回廊上等着,有些人则是三五个拉到一边去低声说着什么。
早朝时需要讨论的问题有的简单,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有的却相当复杂,需要一些人提前沟通好,彼此配合、互为奥援,这才好下手。
众多朝臣中魏其侯窦婴相当显眼,一个人倚靠在回廊边闭目养神——谁都知道魏其侯平生最爱交友,在朝臣中间也有个好人缘…这或许就是个人魅力了,即使是政敌也不得不承认,与这位窦家外戚出身的同僚交往,总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心向往之的感觉。
也有人与魏其侯打招呼,但魏其侯窦婴都只是按照礼节回礼,始终没有交谈的意思。
就在众大臣等待的时候,负责通知的宦官大声道:“上朝!”
百官上朝自然有一套礼仪,不可能像是小鸡出笼一样一窝蜂地拥上去。实际上,大家都按照早就心知肚明的次序分列两边,有序地进入宣室殿正殿。有一些礼仪十分精熟的,怎么走路、怎么摆手都一毫不错!
事实上,这种场合本来就有专门的官员作为监察,若是谁错了一点儿,立刻就会被记录下来…因此开罪天子?那倒不至于,但作为留档,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就是了。
此时天子刘启乘辇出房,一路仪仗往宣室殿,路上有谒者大声道:“皇上驾到!”
谒者一人传一人,从宫门口传到了宣室殿,不久,天子御辇至。穿着天子礼服,头戴旒冕的大汉天子摆摆手,不要宦官搀扶,然后在仪仗簇拥下在宣室殿上位落座。
此时百官才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汉时的‘山呼万岁’还不是天子独享的至高待遇,事实上很多时候发自内心的激动都可以用‘万岁’来表示。只能说这是始建封建的时代,封建君主的权威还没有拔高到后来的巅峰位置,就连所谓的‘朕’这种说是皇帝专用的自称,也就是一个摆设,皇帝很少这样称呼自己。
简单来说,此时的皇帝大多很亲民,还没有完全脱离人民群众…而这也是一个王朝稳固的根本。王公贵族、地主豪强这些人面对小老百姓的时候是拥有绝对权威的,如果皇帝还不站在小老百姓这边,天下就离崩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