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女提刑_分卷阅读_147
姜途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银刀指的那团血肉,觉得话都快说不顺溜了:“这、这是什么?”
“姜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易长安垂目看着那小小的一团血肉,声音有些低沉。
三个月大的胎儿,已经长得有一指多长了,眼、鼻、口、耳等器官的形状清晰可辨,手、足甚至手指头也能一目了然,几乎就是一个缩到极小版的常人。
张宝儿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却已经怀孕了……
姜途觉得脑门上的汗水快要流下来了,却灵机一动想到了对辞:“这个、这个也不能说明那个南蛮没有杀人吧?”
“对,不过既然不是奸杀,那么那夏依人和张宝儿既是素昧平生,姜大人认为夏依人为何要行凶,杀人后还要狠毒碎尸的动机何在?”
易长安的另外一句诘问,问得姜途再也答不上来了。见他语结词穷,易长安也不再跟他多说,见方未已经缓过神了,示意他拿了纸笔:
“验:死者张宝儿,女,年十四,身高四尺五寸,死前怀有身孕三个月左右,下处无新创暴力损伤……
被碎尸十五段,创痕粗糙且有多道,凶器疑为斧头或厚背钢刀,从手法看,凶手使用凶器并不熟练,且力道不足,凶器为斧头的可能性更大……”
易长安轻轻抚着尸块上一处有些参差的骨碴,慢慢又补了一句:“凶器应该已经卷刃。”
从尸体上的种种痕迹来看,易长安比较趋向凶手是一个普通人,且并不勇武有力,也绝对不会是屠夫一类。
因为尸体被碎的并不专业,只是一味蛮横地斫断,并不知道从关节处下刀使力;厚背钢刀是一种比较重的武器,使厚背钢刀的武者,都会有把子力气,即使还不熟悉人体关节结构,也基本能一刀斫断肢体。
但是眼前的尸块,即使是手臂这些薄弱的肢体处,也是被斫了几下才斫断,因为是直接砍在骨头上,凶器后来还卷了刃……
方未刚记录完,江涛已经随两名衙役押着那名夏依人犯过来了,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师爷,一过来就猛给姜途使眼色;只是姜途此时既震惊又心中烦乱,并没有注意到师爷的眼色。
那夏依人一脸络腮胡子,明显已经受过了刑,身上的衣物尽是大片大片干涸的血渍,因是重犯,带着手镣脚镣,虽然步履蹒跚,走起路来拖着脚上的铁链子哗啦作响,却依然努力想挺直自己的腰板,身上凶气不减,简直就是随身标着“我是恶人”四个大字。
江涛喝令让他站住,夏依人停了步子,却眼含挑衅和蔑视扫向易长安和姜途,浑身却透着一股桀傲不驯的意味:“你们就是打死我,不是我做的事就不是我做的事,我是不会招认的!”
姜途的脸色一下子红红白白起来;报给刑部的口供笔录是案犯已经按了指印画押了的,却是上回这南蛮子被打晕后,让衙役抓着他的手指按的。
这事儿,换别的县衙也是一样照做,偏偏就他倒霉些,报个案子上去,不仅引得刑部上官破天荒地下来询审,还被撞破了这事……
易长安冷冷斜睨了姜途一眼,开口问向那人:“你的名字,我是叫你熊卡还是几脚?”
这个夏依人的名字有些长,易长安按过来的习惯,挑了最前面和最后面的两个词问了出来。
见易长安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对自己露出什么嫌恶或忌惮的表情,也不像这里那个县官,一来就对他喊打喊杀的,而是神色平静,夏依人竟然忸怩了一下,才低声答了:“我有大燕名字。”大燕官话虽然说得有些别扭,倒也让人听得懂。
“哦?叫什么?”易长安示意方未开始记录,见那夏依人半晌没开口,不由挑了挑眉。
姜途见机立即插了一句:“大人,这些南蛮子就是这么些没有教化的——”
夏依人却突然抬头瞪了姜途一眼,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麻蜻蜓。”
方未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洇了一小团墨迹,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麻蜻蜓却特意解释了一句,让方未明白自己刚才不是幻听:“天麻的麻,会飞会捉虫的那个蜻蜓;我们夏依名字的意思转过来,就是这个。”
姓麻就算了,那当爹的当初是怎么想的,就没想过儿子会长大吗?这么大一个粗糙汉子,名字居然叫“蜻蜓”……方未突然觉得自己无法再直视那些小蜻蜓了。
易长安轻咳了一声,见方未重新握好了笔,继续问了下去:“多大年岁?”
“刚满二十。”
麻蜻蜓话刚出口,方未握笔的手顿时又紧了紧;一个看起来可以给他当叔的人年纪居然比他还小,这麻蜻蜓长得也太着急了一点。
说起来,这麻蜻蜓也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小伙子,又是第一次离家,能够平安从夏依府走到兴化县,除了身上确实有那么点功夫外,他那一脸凶相也很是慑人,帮了他不少忙;当然现在也坑了他一把大的。
这人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这千里迢迢的居然也不找个伴搭伙?易长安目光微闪:“麻蜻蜓,你从夏依府出来,是打算去哪里?打算做什么?”
第359章 剁猪脚
“我要去燕京找人。”麻蜻蜓瓮声瓮气地答了,也看出了姜途对面前这个年轻人客气又畏惧,眼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希望,“我就是在那家客栈落脚睡觉,你们说的那人真不是我杀的!”
这话他先前也跟姜途说过了,但是这里的人都不听,一抓了他过来就上了板子打,硬逼着他招认杀了人。人不是他杀的,就是打死他,他也不能认!
麻蜻蜓身体再好,也经不住大板子一会儿一会儿地招呼,等他晕过去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扔进牢里了;这还是头一回把他提出来。
单骑行千里,从夏依府去燕京找人?易长安不置可否,摞下了这一节打算以后再问,先提起了之前掌柜也说起的事:“你住店的当天,遇到了张宝儿,当时你看了她一阵,为什么,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麻蜻蜓被问得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下摇了摇头:“那个小姑娘?不好看,人长得瘦瘦小小的,跟干豆角一样的,脸皮子还没有我们那里的姑娘白嫩,有什么好看的!”
在掌柜和掌柜娘子的嘴里,张宝儿也是个小春葱般水灵的姑娘了,刚才易长安验尸的时候也发现,这小姑娘虽然因为营养不够长得有些瘦小,皮肤应该有些发黄,但是长得还是条顺脸正的。
麻蜻蜓一大粗的陋汉子,居然还对张宝儿有些看不上眼……易长安不由咳了一声:“你觉得她不好看,那你当时盯着她看了那么久做什么?”
原来自己当时看了很久吗?早知道就直接问那姑娘了,或许后头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了,眼瞅着都到了兴化县,跟燕京就那么大半天的路了,结果却把自己拖到了牢里。
麻蜻蜓心下有些懊悔,还是如实答了:“我真不是要看那姑娘,是看到她身上系的一个荷包,绣得花纹跟我娘以前藏的一个荷包很像,这才多看了两眼;要早知道,她就带金子打的荷包出来,我也不会朝她那边看!”
这个原因,勉勉强强也说得过去。易长安另外问了一个话题:“你一直随身带的有刀?是什么样的刀?”
麻蜻蜓不由忿忿地向姜途那边努努嘴:“喏,你问他,他都让人给搜走了!”
夏依人长在山林里,因为毒虫猛兽多,所以不论男女都从小刀不离身的。
那把刀是麻蜻蜓的爹在世的时候亲手给他打造的,麻蜻蜓一直宝贝着呢,这一路上也靠着这把刀宰了不少野物,改善了伙食,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姜途领着人搜走了;麻蜻蜓觉得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姜途忙让人把那把刀拿了过来;却是一把窄刃的柳叶刀,刀口是开过锋的,甚为锋利,并没有半点卷刃。
易长安让人即刻买了一只脚过来,吩咐打开麻蜻蜓的手镣,把那把柳叶刀交回他手上:“麻蜻蜓,你拿这把刀把这脚剁了。”
麻蜻蜓眨了眨眼:“要出几分力?”
“尽全力吧。”易长安退开了几步,示意江浪把那只脚和一块砧板都移到麻蜻蜓跟前。
既然是让他用全力,麻蜻蜓持刀在手高高举起,盯着那只脚猛然挥下,只听得“哚”的一声,脚被利落的一分为二,连着下面的砧板都劈成了两半。
江涛连忙把那两半脚递到易长安眼前来;腿骨处断口平整,半点没有因为反复剁下而形成的骨渣,跟那一堆碎尸被剁开的手法完全不同。
姜途到底也不是眼瞎,看着那两截脚,再瞅瞅那一堆白骨乱戳的尸块,脸色有些青白起来。
易长安转头看着他:“姜大人,那天你为何会直接找上麻蜻蜓呢?”
姜途连忙答了:“是张氏的继父前来告官,说一早才发现张氏未归,担心她遇到不测……”
李大麻子还面带怀疑地说出张宝儿头天去招福客栈送东西时,被一个夏依南蛮子狠盯了几眼的事,还说那南蛮子形相凶恶云云。
姜途为着一方治安,这才带人过去检查,一进招福客栈问了掌柜,也是跟李大麻子一样的说辞,说麻蜻蜓确实狠看了张宝儿几眼。
姜途直接就让衙役去了麻蜻蜓住的丙字四号房,一进去就发现了不对劲,这案子也就翻了出来。
张宝儿才十四岁却已经有了身孕,她家中的人会不知道?招福客栈的掌柜和掌柜娘子一直都说张宝儿是个极老实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未婚先孕的事呢?
易长安略一思忖,就开口吩咐道:“走,我们先去李家看一看!本官瞧着张宝儿的继父一大早就担着货担出去叫卖了,还请姜大人发下火签,让人把李大麻子先拘回来再说。”
姜途连忙发了火签让捕头去找人,自己屏声静气地带着几名衙役,跟在易长安身后往李家过来。
李家就在招福客栈隔壁,见官府来了这么一大帮人,招福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围了出来,一见本县的县尊大人竟然跟在易长安身后亦步亦趋的,几个人不由直了眼。
掌柜娘子忍不住低低“哎哟”了一声:“这位客官莫不是比县尊大人更大的官?我们店里竟是来了贵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怠慢了这位大人。”
易长安倒是含笑跟客栈里的几人打了招呼,又格外叫了掌柜娘子:“本官现在有些事情要去问李家娘子,大婶子可得空闲?不如一同过去也好做个见证。”
县城里平常哪有那么多热闹可以看?易长安来了这一趟住在招福客栈,就够掌柜娘子以后跟人侃上好久了,何况还能亲身参与参与这位大人问案的事,掌柜娘子哪有不应的理?连忙抿了抿头发跟着出来了,倒是乖觉地抢着先去叫门:“李家娘子,李家娘子,开开门啊!”
听到是掌柜娘子的声音,一脸愁苦的李家娘子忙走过来开了门,乍见掌柜娘子身后跟着一大帮官府的人,吓得下意识地就想把门关上。
掌柜娘子连忙格住了李家娘子的手:“我说李家娘子,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大人是过来查案的呢,你不想让你儿死得冤屈吧!”
她这头架着人说着话,易长安已经一步走进了李家院子。李家娘子脸色煞白地连连退了好几步,才颤着声音低低问了出来:“大、大人,上次官爷不是都问过了吗,是那南蛮子害的人……”
她还没说完,就被人啐了一声:“我呸,我可没杀过你女儿,你这妇人不要胡乱冤枉人!”
原来江浪和江涛为着稳妥起见,一起把麻蜻蜓也带了过来。麻蜻蜓听到李家娘子红口白牙地张嘴就乱说,气忿忿地瞪着她嚷了起来。
第360章 卷刃的斧子
李家娘子垂下眼,不敢去看凶神恶煞的麻蜻蜓,倒是掌柜娘子看不过去,仗着易长安和姜县令都在这里,不满地冲麻蜻蜓喝了一声:
“到底是不是你杀的人,有几位大人在这里,自然会主持公道,你这么凶巴巴地吓人做什么?比谁嗓门大谁就有理吗?”
麻蜻蜓噎了一噎,压低了声音忿忿答了:“她倒是没高声,可她冤枉人就有理了吗?”
易长安并不理会两人的言语官司,本着全面多了解情况的想法,继续向李家娘子问话:“李文氏,本官听说有几家托人向你家女儿提亲?是哪几家,可曾应下?”
李家娘子垂着头低声答了:“回大人的话,是有三家,一家是前街的姚记杂货铺子,一家是对街的向家,还有一家是毛秀才家;民妇尚未应下。”
易长安对兴化县的这些情况不熟,估计姜途也未必清楚,直接就看向了掌柜娘子:“大婶子可知道这几家?麻烦给我详细说说。”
客栈本来就是消息的集中地,掌柜娘子生性又喜欢八卦,自然是熟悉的,连忙扒拉扒拉把这三户人家的情况说了出来。
前街的姚记杂货铺子,他家小儿子还没有定亲,刚刚才十六岁,倒也是个能干人,成天在铺子里忙里忙外的,嘴巴甜会说话,里外都能一把抓。
对街的向家,家中只有向家大郎一人,正在县城百味楼跟着账房打下手,一手算盘打得飞飞好,听说东家有意让他去另外一家铺子当账房先生;早些年因为父母相继身故,要守孝所以耽搁了亲事,年纪已经二十有一了,谁家姑娘要一嫁过去,倒是马上就能当家作主。
至于毛秀才家,毛秀才一直坐着馆,在县里还领有廪米,原配生孩子时难产死了,留下了一个儿子,毛秀才守过了一年妻孝,想着家中只有寡母一人操持太过劳累,想着找一个老实肯干的,上可以孝顺老的,下可以照顾小的,见张宝儿长得齐整,又打听得她性子好又肯干,因此也托人前来说媒。
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好事,难得这三家各有优势,且找一个好女婿,肯定能改善李家娘子和张宝儿在家中的境况,李家娘子竟然哪家都没有应下……
易长安不由有些玩味:“本官瞧着这三家条件都还不错,你为何不应?”
李家娘子半藏在袖子中的手紧紧握着拳,瑟缩了一下才嚅嚅答了:“原想着宝儿年纪还小,想在家里多留几年,就拒了……”
掌柜娘子满脸的不赞同:“李家娘子你这当娘的是怎么想的,这三家都是县里很不错的人家了,不说宝儿要嫁过去今后能好好帮衬你,就是担心宝儿年纪小,也可以先把亲事定下,过个一年两年的再办也是一样的,不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李家娘子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低低啜泣起来。
掌柜娘子猛然一顿,想到张宝儿已经死了,还死得那么惨,讪讪住了口;人都没了,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易长安转身让姜途吩咐衙役,把这三个跟张宝儿说过亲事的人都带过来,这才看向李家娘子继续问了下去:“你女儿张宝儿可曾有相悦亲近之人?”
难道是因为这个,所以李家娘子才不应那几门好亲事?掌柜娘子立即囧囧有神地盯着李家娘子。
李家娘子脸色惊惶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宝儿是个老实孩子,绝对没有这事!”
说是相悦亲近,听在人耳中跟私相授受也差不多意思了,李家娘子连忙一口否认。
可是张宝儿却有了近三个月身孕,这件事,李家娘子是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易长安深看了李家娘子一眼,抬步就向李家的屋子走去。
李家的房间不多,正中横向一排三间青砖瓦房,堂屋两边各是一间卧房,一间是李大麻子和李家娘子的卧室,另一间是张宝儿的闺房,房间都收拾得很齐整干净,看得出是家中的女人勤快。
竖向一侧跟招福客栈相邻,只起了一堵矮墙,另一侧临着外面胡同的则砌了高墙,挨着墙起了两间房子,一间灶房,一间杂物房,却是砌得泥砖,中间开了门相通。
泥砖砌的墙面大概被溅过油汤、涮锅水之类的,显得有些斑驳,灶台却抹得比较干净,一样样厨具摆放得规规整整,通往杂物房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柴垛也码得整整齐齐,有一架小木梯子斜靠在柴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