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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美人_分卷阅读_63

  反正不管她说了什么,泽居晋终于妥协,哈哈一笑,放下威士忌玻璃杯,衔在唇间的香烟取下,摁死在烟灰缸内,站起来,和女郎走到舞池中间,站成一排。一束强光打下来,把两个人全身罩住。与此同时,dj okawari的另一支《luv letter》突然中止,一支节奏更为明快、曲风更为强悍有震撼力的电子舞曲随之响起。
  舞曲响起来的时候,被光束笼罩的二人对视一眼,随着节奏轻轻点一点头,然后,身体同时动起来。女郎一只手自然下垂,一只手高举过头顶,朝着天花板,随音乐摇摆;泽居晋的两只手则随意插在裤兜里,眼睛则含笑看向女郎。舞动的时候,两个人手上动作不一样,脚下舞步却整齐一致,随意又默契,显然是以前一起跳熟了的。
  这种舞蹈节奏感很强,动作简洁流畅,快速有力又飘逸,和五月所知道的任何一个舞种都不同,自由度很高,个性十足。舞者上身及两只手不大有动作,而是通过双脚双腿快速切换舞步,跟着节奏滑行,脚底像装了弹簧似的,每一步都像是云端漫步。酒吧里许多人大受感染,纷纷随着音乐摇摆起脑袋或身体。
  五月从未见过这种舞蹈,两个人才跳了没几下,台下的她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寒毛根根竖起,和她第一次看到《低俗小说》中乌玛瑟曼和约翰屈伏塔跳的那段扭扭舞一样震撼和感动。所不同的是,那段扭扭舞和她之间隔着一道屏幕,而这一次,她身在其中,泽居晋就在眼前不足几米远的地方,比隔着屏幕观看要有冲击力得多。
  一个油头粉面的侍应生笑嘻嘻地来问五月是否需要第四瓶苏打水时,她从他那里得知这种舞蹈的名字叫做鬼步舞,又称曳步舞。其起源于澳大利亚墨尔本,经典动作就是拖着脚滑行,属于一种力量型舞蹈。这种舞蹈看着简洁,却很难练,但因为其充满动感活力,极具现场渲染力,现在非常流行。云云。
  五月没有要第四瓶苏打水,也没有等到一支鬼步舞跳完,而是默默离座,穿过人群,拉开酒吧的门,悄悄走了出去。
  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相遇,与他成为同事,成为他的部下。这种运气,不是每个人都有,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每天都会庆幸不已。
  虽然庆幸,但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和他,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知道归知道,但对于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总没有多少实感。在一起工作得久了,多多少少的,难免就产生错觉,以为他就在那里,就在身后。距离近到,一个转身,就能对上他的眼神,一伸手,似乎就能触及到他的身体。渐渐的,对于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巨大距离,她也就记不大起了。清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距他太近,总是情难自禁,身不由己。
  所以,她有时会胡思乱想,她想,也许某一天,说不定他会留意到自己,所以,也许。
  她这人傻,开窍很晚很晚。在二十岁之前,一直懵懵懂懂的,从未为任何人真正心动过,也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经验。
  以前读中学,大家不过才十四五年纪时,已经有早熟的同学们纷纷谈起了恋爱,在学校里公然地出双入对,旁若无人地搂抱亲吻。老师们对此也毫无办法,这种事情,向来屡禁不止,越禁越烈。而她,在那种乡下小地方,班花稳稳当当地从幼儿园做到高中毕业,收到的情书和小纸条不必任何人少。然而那个时候的她,对这些情情爱爱的全然不懂,也不上心。她那时只喜欢胡思乱想。
  虽然会时不时地以自己为主角,幻想出无数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但在现实中,她对于爱情却始终半懂不懂的,心思也压根没往这方面使。她从来都是读书干活,吃饭睡觉的乖乖女一个。她爸妈对她这一点很是满意,中学六年,从来没有为她早恋操过一点心。
  等到了十□□岁的时候,某一天,她的天顶盖不知怎么突然就开了。她情窦初开了。
  姗姗来迟的丘比特从她头顶上方飞过,一箭射中她小心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正和许多女孩子站在赤羽松竹梅包房门口围观妈妈桑美代的梦中情人泽居晋,以及美代的情敌,泽居晋的女友。
  她情窦初开后第一眼看到的男子就是他,第一个记住的人就是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就是怦然一动。“砰”的一声,“砰”的又一声,闷闷的就是一痛,又是一痛。
  那以后,心里想的,梦里见的,全都是他。她去大唐盛世取自己的东西,听到那个女强人的演讲后,她就像发了烧一样,脑子里随之产生一个想法,久久不退。
  她那时就想:钟五月,你这样可不行,你这样混下去可不妙。服务员做下去,一辈子也不会被他注意到,一辈子也不能和他看同样的风景,走一样的路,更不用谈和他并肩而行了。所以,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因为他,她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由一个餐馆服务员成了一名专职翻译。因为他,她成了一个更好的自己。
  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吃了许许多多的苦,历经许许多多的坎坷与波折,只为能够与他相遇,追上他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向他说一声:嘿,原来你也在这里。
  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她终于完完全全明白,自己再怎样发奋努力,却仍不足以与他相配;他于她,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那样遥远而触不可及;他和自己之间的差距之大,甚至连“也许”这个词语都无法存身。
  迎着夜风,走在灯红酒绿的衡山路上,叹一口气,再叹一口气。倔强地抹一把冰凉的眼泪,手机拿出来,把通讯录里的s换成泽居总会计师。手机拿在手里,回头去看那间酒吧的方向,嘴里喃喃着向他,向从前的那个钟五月告别:再见,再见。
  联系人编辑完的下一秒钟,就有一条短信过来,发件人是泽居总会计师。短信没有任何开场白,只有一个字:在?
  她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法国梧桐树下,狠狠抹了两把眼泪,回他:什么事?
  看上去似乎很正常的三个字,但对于一个连试用期都没有过的日企新人来说,这其实是很没有礼貌的回答。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任何问候语。日企里,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上司说话。
  她在心里生自己的气,气到脑子发热,委屈得想要大喊大叫,很想和人吵一架,很想要激怒他,借以发泄出心中的怨气怒气,所以故意无礼。
  他那边略一停顿,过一会儿,又一条短信过来:现在哪里?
  那么嘈杂的环境中,女友还在身边,他怎么能够有时间发短信过来?她都能够想象出,他拿着手机,指间夹着根香烟,避开同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独自一个人来到酒吧外面,站在闪着或红或绿光芒的霓虹灯下,一边吸烟,一边低着头给她发短信的样子。想必,灯光会把他的身影拉长,会在他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短信给自己?
  她极快地回了一条短信,还是那三个字:什么事?
  措辞简单粗暴,毫无礼貌可言,心思由此暴露无遗。两秒钟后,开始后悔,开始想要弥补。半天,终于没出息地又补了一条:在外面,路上。
  第132章 22.9.28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长时间,大概是不习惯她这种不礼貌,想必眉头会随之皱起,当然,也可能是他的同伴催促他:喂,泽居,你还有完没完?然后他向同伴扬手,笑一笑,说:有点小事,马上就来。
  心里乱糟糟的,靠在树上胡思乱想,生自己的气,气到想要大喊大叫。一会儿,他最后一条短信也终于过来:下次不许独自出现在这种地方了,也不许一个人深夜在外游荡,明白?
  她站在衡山路上的梧桐树下,想要笑,张了张口,却还是哭了出来。隐瞒了几年的心思,她的那些不欲为人所知的小心思,在今晚,终于在这一晚为他所察觉,□□裸的展现他面前,无可遁形,无处可逃,连块遮羞布都不剩。
  她搂着梧桐树,额头抵在树干上,哭得太伤心,便有好心路人驻足,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抽噎得厉害,上气几乎不接下气,连“不需要”都说不出。路人抽手帕纸给她,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只是哭,却说不出话。很久之后,金秀拉的电话打来的时侯,也是响了五六七八声,她才抖着手接起来的。
  金秀拉在电话里伊哩哇啦地乱叫:“亲爱的,我们这里才开吃,要不要过来?现在来还来得及!”
  她胡乱抹着脸,黯哑着嗓子说:“嗯,不去啦,有点想你啦。”
  金秀拉身上汗毛倒立:“姐们,你中邪啦?不要紧吧?”听见她抽噎和擤鼻涕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惊叫,“怎么声音也不对劲?是不是哭了!步散好了没有?赶紧给我回去!我这就回去找你!”
  她说:“嗯,这就回去。”
  安慰了她半天的路人犹犹豫豫的终于走开,她冲那人背影鞠躬,然后往地铁站一路跑去。
  金秀拉“唉系,唉系——”地叹气,问她:“好好的,怎么会哭?是不是失恋了?”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唉系——”一眨眼的工夫,金秀拉已经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手里漏勺往锅里一甩,“这么伤心,不会是小钱甩了你吧?他妈的,他敢甩你?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别哭别哭,我这就回家陪你去!”
  她一号线转二号线,再换公交车回到宿舍小区门口时,金秀拉啃着羊肉串,正坐在小摊子的太阳伞下等她,看见她,冲上来一把搂住,往她脸上看了看,说:“去你家敲门,你不在,就等在门口了……小乖乖,怎么哭成这样?失个恋,至于么,别哭了,姐姐失恋十几次,加起来也没你这么伤心,放心,姐会替你出这口气!”
  好巧不巧的,钱沐打电话来向她道晚安,她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手机马上被金秀拉抢去,钱沐一句“今天过得怎么样?学习还顺利吗?”还没说完,金秀拉就大喊大叫,破口骂起街起来:“去你妈的,敢惹我家五月生气?敢把我家五月惹哭?找死啊!缺德的家伙,你给我等着,我明天就派我哥们去会一会你!告诉你,我手里有你名片,你公司地址和电话我都知道,你跑不了!等着瞧,有你好看的,我叫你缺德!”
  夜里,五月躺在床上给钱沐道歉。钱沐小心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因为我这几天没去陪你?”
  五月断然否认:“怎么会,只是觉得最近压力有点大,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想哭……不是因为你,别多想。”说完,心中既内疚又难过,为自己,为他。
  “可是你声音都完全变掉了,哭得很厉害?”
  “钱沐,我事情太多,自己的,家里的,都没有完全投入到和你的这一段感情当中,觉得很内疚很惭愧,所以想来想去,我们还是……”
  “五月,”钱沐截断她的话,“下周末有没有空?有空的话,来我家吃顿饭吧。”
  “什么?”一惊之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突然……还是算了,我觉得我们不是……”
  “我这里每天都在做我爸妈的思想工作,现在已经说服他们见你。一起吃顿饭总没问题吧?”钱沐再次打断她,“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什么话?”
  “我对你,对这一段感情都很有信心。记得吧?”
  “嗯,记得,可是吃饭有点不太方便……我周末有考试。”
  “考完我去接你。那就说定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晚我去找你,见面详谈。”
  七月是这天深夜十一点多才回到家中的,她推门进房间的时候,见床头小台灯还亮着,五月脸上搭着块小毛巾,就问:“怎么到现在还没睡?发烧了?”过来把她脸上小毛巾拿开,摸了摸她额头,温度正常,见她两只眼睛眨巴眨巴的,忍不住就是一乐。
  五月幽幽叹一口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在担心你呢。”
  七月乜她一眼:“和男朋友吵架啦?遇到点事情就知道哭,懦弱,没用。”
  五月拉过被子蒙上头:“没用就没用,不关你的事,不许嘲笑我。”
  七月说:“当然不关我的事,懒得说你。”乒乒乓乓地收拾行李,刷牙洗澡去了。
  到十二点多,七月才收拾好上床睡觉,迷迷糊糊才要睡着,就被五月翻身的动静给惊醒,仔细听听,她似乎还在悄声叹气。七月忍不住说:“还在为男朋友那点破事烦恼?”
  五月吓一跳,忙问:“还没睡着?吵到你了?”
  七月忽然叹口气:“你和他其实并不合适,分了算了。”
  “半夜三更的,你说什么呀。我为什么和他不合适?”
  七月鼻子里嗤笑一声:“合适不合适,你自己心里没数?来了上海这么久,上海人的排外,没见识过也没听说过?你爸你妈你弟你奶那些人……瞒得了人家一时,瞒得了一世么?”
  “但我总不能因为他们就不恋爱结婚啊,我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样啊,我应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分手呀。嫁过去,准备一辈子看人冷脸、被人嫌弃、叫一辈子‘乡下媳妇’啊?当然,去人家做乡下媳妇的前提是你有那个本事结成婚,照你家的情况,能不能结成还难说。”
  “我也知道,我也想过放弃,可是我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啊。”
  “那随你。”七月裹紧被子,不再出声。
  五月贴过去,和她头并头躺着,伸手推她的肩膀:“哎,七月,你说,我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七月说:“凉拌呗。”
  五月心里难过,又想流泪:“不理我拉倒。”
  “……每个月给家里多少钱?”
  “以前是除去生活费以外的全部工资,现在是到手的一少半,三分之一多点……”
  “哟,钟家门都信佛吃素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换工作涨工资了,到现在还以为我在上一家旅行社上班,如果知道我跳槽加薪,还会像以前一样,把钱全部要去,只给我留下生活费。不过我手里存下的这些,到明年也还是要拿出来给家润买房子……他们现在到处看房子,估计马上要买了。房子买了,却又没有能力去还贷款,家润还在读书,到头来还是指望我一个人。”
  “嗯,加油,努力表现,争取明年能够多涨点工资好寄回去。不过,一份工作的收入怎么够?最好再去兼兼职,多赚点给他们,这样才能算孝顺女儿、你爸妈和你奶你弟才不会对你失望嘛。”
  五月拉被子擦眼泪,找纸巾擤鼻涕,鼻子不通气,呼哧呼哧的。
  七月说:“别呀,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早点睡吧。你弟指望你赚钱买房子娶媳妇,你爸你妈你奶要靠你养老呢!”
  五月静静躺着,默默流泪,过一会儿,又贴过去,伸手搂住七月:“幸好还有你在。”
  七月不耐烦:“少肉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快松开松开,别吵我睡觉!”
  五月不放手,脸贴到七月脊背上:“别总是说话像吵架呀,好好说话不行?”
  七月挣脱不开,无可奈何说:“烦。”
  五月临睡前,还是搂着七月不放,嘴里叹一口气:“唉,深夜的悲伤总是来得汹涌而猛烈。”
  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七月忽然胸腔震动,忍不住笑出了声:“阿q!”过一会,又嘀咕,“这样傻不拉几的也好,否则迟早要得抑郁症。”
  十月八号,早上。有乌云,天说阴不阴,说晴不晴,小西风呼呼吹。
  五月早早起床准备做饭,七月睡在床上说:“我早上想吃鸡蛋灌饼。”
  五月找钥匙钱包准备下楼去买,七月说:“我上班时顺便买就行,不用特地下去了,等你拿到楼上,早就凉了,我要吃热的。”
  五月想了想,自言自语说:“我今天也吃鸡蛋灌饼算了,好久没吃外面的早点了。”因为不用做饭,时间多出很多来,给七月衣服准备好,看看天色还早,跑回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七月起床,洗脸刷牙,化好妆,从洗手间里出来时,五月的回笼觉也已经睡好,正坐在被窝里揪一枝薄荷叶子,一边揪,嘴里一边念叨:“请假,不请假。请假,不请假……上班,不上班。上班,不上班……”
  第133章 22.9.28
  最后一片薄荷叶子从枝条上揪下来,正好念到“不上班”,五月自己好像也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似的,抓了抓头发,对着一根光秃秃的薄荷枝条发了阵呆,然后抓过手机来准备打电话请假。七月一边穿衣服一边冷眼看她,这时忍不住问:“你昨晚到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怪怪的?”
  五月说:“嗯……那个,有点……”
  “有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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